少年无情-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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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也报以微笑:“话说回来,舒庄主也一样在做同样的事?”
舒无戏“哦”了一声,道:“我只会左一句闪你老子的,右一声辣块妈妈……”他一面用诸葛先生给他的药丸捏碎敷在手心的小小血口子上,一面好像很享用、颇享受的道:“我才不把我的时间心力花在劝导人的身上。人,能学好的就学好,不学好的你教的再好也没用,就像走路一样,不真个摔倒过就学不会走路,但有的人摔过了走起路来还是歪歪斜斜的,你又奈他何!何况,有的人听了你的劝才走了运,但他得势后第一就是要宰掉劝他的人。我去他侬们个仙人板板!”
无情在旁点头道:“是的,就像‘诗经’里的一首诗。”
舒无戏马上挠腮抓头皮拍后脑勺子:“诗?这个……诗!?”
这回到追命接道:“‘公无渡河’?”
无情点头:“是‘公无渡河’。”
追命一听,诗兴便斗发了,当下长吟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公死。当奈公何。”这次却吟得甚为慨然自得。
无情道:“便是这首诗。”
“怎么说?” 舒无戏听得似丈八金刚不但摸不着脑袋,却连脚趾头也摸不着了,“那个公公年纪那么大了还去游泳淹死了吗!?不是姓唐的吧?”
唐乃子眼色一厉,叱了一声:“你找打!”
凄凉王机警,凄然一笑,马上接过话题:“这两位小兄弟说的是咱们……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迫于无奈,我还真不愿意动手杀你。……也好,但愿,能够寻着另辟蹊径的法子吧!我也实在不忍心再做这种事。成大事真的要牺牲那么大吗?苍天何忍哉!皇天何狠乎!”
“说的是咱们?”郭九诚也一头雾水,“我没听懂,也想不通。”
凄凉王淡淡地道:“有些人对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道是碰壁、出事、遇险、遭难,也得要去尝试、面对的,所以,虽然已劝告了‘公’母要渡河,可是‘公’还是要去渡河,到头来‘公’堕河而殁,劝的人又能对‘公’做什么呢!”
他的神容出现了一种罕有的光采,那儿蕴有冷诮的热心,坚定的操持,以及寂天寞地的情怀。
诸葛先生一向内蕴的眼神,忽然绽出了一种很奇特的光芒。
诸葛先生眼神并不凌厉,反而有点慈和,其实,他只是英华内敛,炉火纯菁了。
一个人的眼神,最能透露他内心的真话,他真正的性情。有些人怒的时候眼里是笑的,有的人笑的时候眼里是伤心的;诸葛小花,通常竭力不在他眼里流露出他的真性情,所以反而最常呈现的是一种狡黠的智慧的光芒。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神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敬重。
相知。
也有抗拒。
更明显的是惋惜之情。
“我明白。”诸葛先生几乎忍不住也要像舒无戏拍拍他肩膀似的,也去拍拍凄凉王的肩膀。可是他忍住了。因为他不知道凄凉王会不会误会。一旦误会了,因而反击或防备,那恐怕是非常可怕的激烈,也是激烈的非常可怕的——而且,连他自己也未必制得住、控制得来的!
“所以你在东北一出江湖,一下江南,前后就诛杀了朱勔、童贯身边的贪官恶奴三十二名,还一口气干了几件扭转时局的大案,一下子震住了蔡京六贼在民间的气焰孽行!当时东北‘神枪会’,人才济济,财雄势大,兵多将猛,却留也留不住你,朝廷治也治不住你,奸佞闻之丧胆,侠风为之大振,黑道为之尽敛。”诸葛先生把话说了下去,“之后,你因反新政过苛而意图刺杀王荆公,再因蔡京贪婪误国而行刺之,近日长孙厕身太保府,恐怕也枕戈待旦,别有所图吧?……想来,‘气量王’所作所为,也是一种‘公竟渡河’吧?”
凄凉王莞尔,吟道:“不过下两句就是:‘渡河公死,当奈公何’了……”他摇头笑道:“下场堪虞呀!”
“后会有期”雷肿忽啐道:“胡说!气量王之功业,当名垂万世,光耀四海,泽被苍生,福惠天下。”
雷肿虽然看似鲁莽火烈,事实上也曾出身于仕途,一度落籍刑部,曾掌大理寺刑狱,因结怨太多,杀戮太重后来遭弹劾丢官,终于还是为‘六分半堂’卖命,然后跟随在‘凄凉王’身边,不舍不去。“
他当然希望凄凉王大志能筹,永垂不朽。
凄凉王不以为意,道:“行大事者本就不顾虑自身安危。自己顾虑越多,就越不能为天下苍生着想。先生所说的那些案子,有些也确令我平生久恨恨未消,不无遗憾,更深感遗恨。”
说着,他的目光更有凄然落索之意,不自觉的望向无情。
诸葛小花心中一凛,马上把话题接了过去,道:“只有死人才不犯错,人谁无过。气量王本来就是皇裔、王侯,但长孙阁下却视富贵为浮云,胆敢到江湖上闯一番事业,这气慨可不是人人能学的。错不要紧,错的存在就是要辨别出什么是对的,但只要莫要再往一条错的路向一路错下去才是切要的。”
他把话说的语重深长。
长孙笑了:“人说诸葛先生武功无敌,枪法第一,智计无双……我却认为他最大的特长是:能把反对者都变成同路人。”
他笑吟吟的道:“这点很不容易。这点最难得。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至于离开山东神枪会,那也不算什么,那时,‘大口孙家’已派系各拥山头,你虞我诈,党同伐异,内斗不绝了。我不喜欢。我认为,男儿志在天下,要流流自己的血,要挥挥自己的汗,自己的仇人自己杀,自己的恩怨自己还,自己的祸患自己扛,自己的事情自己担。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是好汉;靠势靠钱靠靠山,赢了不好看。”凄凉王一气说的甚顺,反过来问诸葛说:
“你也不是一样!”他摇摇首,目中流露了与诸葛先生看他几乎同样的神色。
——至少,有一种是完全同样的:
惋惜之情。
“你还在劝,还在谏,还在尽一份士大夫的宏愿。可是,你劝的,谏的,正在‘公竟渡河’,万一‘渡河公死’,连累的,可是天下老百姓,万民福祉,还是不如我……嘿嘿——”凄凉王目中闪过了狠色,“你和你的门人是墨、儒、道的结合,这三家一旦成功的结合上了,就是侠。”
他笑了又道,“你仍在‘公无渡河’,你劝的人正‘公竟渡河’,而家国社稷,却正在‘堕河公死’,我们呢?却在‘当奈公何’!”
掩藏不了的,是他眼神的无奈和惆怅,当中,还夹杂了一分杀气!
第二章 不忍心就是一种狠心
诸葛先生叹了一声,道:“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就一定对,也没有认为大家一定得跟着我走。我是在渡河,而且是见步走步,深一步浅一步,摸着石头把住桩的渡,万一渡不了,给洪水冲走,给大河淹个肚皮朝天的,那也是我活该的事。不过,我要是渡得了河,那就是摸出一条路了,那就可以搭桥拉索,后人可好走多了。但这河,我不得不渡,因为不是我要过河,很多人都热切着找一条可行的路过对岸去啦!”
凄凉王摇摇头,道:“可是,你是武林宗师,又是自在门最有号召力的人,在朝廷殿堂、黑白两道、天子跟前,都有影响力,万一你渡不了,很多跟着你走的人都一齐淹个没顶,你可是误了人。”
大石公马上道:“我们自己要诸葛拉着我们走,不然早就沉到江底喂王八了,万一渡不了遇急流,怨得谁来?”
舒无戏咕哝道:“你只会说人家,但跟你也没好处。放着个大好‘神枪会’你不好好整治,现在东北大口孙家已互相倾轧,恶人横行,声名败坏,而你却溜来京师,见一个杀一个,杀到头来,你杀不着,对头人活着逍遥,大恶人继续横行,你却浪费了光阴,枉费忠心跟随你的人操劳。我操他个舒大坑的!你会劝人不会劝己!”
唐乃子一楞,道:“什么坑?”
追命向无情挤了一下眼。
无情马上回话:“是人名。是一位御封大将军;沙场杀敌无算
,领功回京时,因功高而一日连降八次,本要谪官贬放南海,世叔力保,现在‘自在门’当护法。”
唐乃子冷哼一声:“这名字好难听。好好一个人,却叫一个坑!”
却不知何从,忽然传来“蝈”的一声。
唐乃子四顾不知声自何来,诸葛先生面色微微一变。
唐乃子狠狠对无情、追命一瞪眼,狠狠的道:“别以为你卖乖老身就不会挖你的眼——”
说罢,看这无情的眼,不觉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很像……”
忽然,捂心呛咳了起来。
仇烈香忙扶着她,小声的问:“奶奶……是不是又发作了……?”
唐乃子一面急促的喘呼着,但仍强撑着挺起背脊,也低声的道:“这儿高手多,别管我,既已进来了,就得要挺下去。”
唐烈香眼圈儿一红:“娘,我是不该越墙来的……让你受累了。”
唐乃子冷峻地道:‘是不该越,这栋墙是我们的死线。越了就守不住了。不过,越了就越了,没啥大不了的。我看这是一个局,我们踩了进去了。但就不知是谁的局。诸葛老儿以为是他设的局,看来他也在局中,蔡卞、蔡攸既是布局人,但好像也渐渐成了局里人。背后的蔡京,那才是最可怕的。不过——哎——也真的像……”
唐烈香不禁狐疑的问:“——像?像什么呀?”
唐乃子道:“你爹。”
唐烈香一震。
唐乃子喃喃地道:“……他眼睛还真的好看——我也……”
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凄凉王和诸葛先生两造人马已开始针锋相对,无情也说了话。
无情一说话,唐烈香的心,便已飞到了无情那儿,就像飞天在盛唐时舞得最美,月亮在沙漠的午夜明得最亮,词在宋最入味,梦在醒时最惆怅。
唐乃子眼见唐烈香眸子发亮,那儿似也蕴藏了梦和想望,却照不见幻灭的伤寒。她也只好幽幽一叹:
(这眼神怎么这么像你。
我当年就是这样陷在这眼神里。
——其实我又怎么舍得挖去这一双眼睛,可是,我又有什么可以选择的!
娘也不忍心啊……
可是,不忍心就是一种狠心。
——娘就折在情字上,这样冷艳的眼神,不挖了就要挖个心给他了!
唉!)
这些话,唐乃子都没有说出来,但在心里说了。
唐烈香当然没有听见。
因为场中已有变化,她一面为娘捶着背,一面心已飞到无情身上。
在舒无戏说了那番反诘之后,“后会有期”雷肿忽道:“我当过官。我是酷吏。因为不酷就不能严厉执法。执法不严,就会令罪犯横行无忌。可是手法一旦严了,难免祸及无辜。一旦有冤,我也一定给反诬、弹劾;不但乌纱帽保不住;刑狱惩罚,自作自受。如果执法宽松,人人目无王法,那又形同虚设。结果,我还是不行。孽是造多了,但法仍不可行。我是枉作恶人了。要不是气量王和雷损跟我脱了罪,我不死在‘江南霹雳堂’,也必丧命在大牢里。他活了我的命。我的命是他的。他愿意为他死。了无怨怼。”
郭九诚也道:“我本来就是狱吏,看尽人间地狱种种惨事。我觉得我认识的人里,就气量王长孙先生最有大志。他杀一人救万人。他杀不死的人是因为他自标太高,志气太大。”
他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