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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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不大顺耳。老子不是天地会的,却知道天地会的朋友们个个是英雄好汉。你们这些贩
私盐的,跟他们提鞋儿,抹屁股也不配。”
众盐枭气得哇哇大叫,三名汉子手执钢刀,向动厢房扑了进去。却听得“哎哟”,
“哎哟”连声,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来,摔在地下。一名大汉手中钢刀反撞自己额
头,鲜血长流,登时晕去。跟着又有六名盐枭先后抢进房去,但听得连声呼叫,那六人一
个个都给摔了出来。这些人兀自喝骂不休,却已无人再抢进房去。
那老者走上几步,向内张去,朦胧中见一名虬髯大汉坐在床上,头上包了白布,脸上
并无刀疤,果然不是贾老六。那老者大声问道:“阁下好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房内那人骂道:“你爹爹姓什么叫什么,老子自然姓什么叫什么。好小子,连你爷爷
的姓名也忘记了。”
站在一旁的众妓女之中,突然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妓女“咯咯”一声,笑了出来。一
名私盐贩子抢上一步,拍拍两记耳光,打得那妓女眼泪鼻涕齐流。那盐枭骂道:“他妈的
臭婊子,有什么好笑?”那妓女吓得不敢再说。
蓦地里大堂旁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大声骂道:“你敢大我妈!你这死乌龟,烂
王八。你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你手背上掌上马上便生烂疔疮,烂穿你手,烂穿舌头,脓血
吞下肚去,烂断你肚肠。”
那盐枭大怒,伸手去抓那孩子,那孩子一闪,躲到了一名盐商身后,那盐枭左手将那
盐商一推,将他推得摔了一交,右手一拳,往那孩子背心重重捶了下去。那中年妓女大惊,
叫道:“大爷饶命!”那孩子甚是滑溜,一矮身,便从那盐枭胯下钻了过去,伸手抓出,
正好抓住他的阴囊,使劲猛捏,只痛得那大汉哇哇怪叫。那孩子却已逃了开去。
那盐枭气无可泄,砰的一拳,打在那中年妓女脸上。那妓女立时晕了过去。那孩子扑
到她身上,叫道:“妈,妈!”那盐枭抓住孩子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正要伸拳打去,那
老者喝到:“别胡吵!放下小娃子。”那盐枭放下孩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将他踢得
几个斤斗翻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那老者向那盐枭横了一眼,对着房门说道:“我们是青帮兄弟,只因天地会一位姓贾
的朋友公然辱骂青帮,又说在鸣玉坊中等候我们来评理,因此前来找人,阁下既然不是天
地会的,又跟敝帮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便出口伤人?请阁下留下姓名,帮主他们查问起来,
也好有个交代。”
房里那人笑道:“你们要寻天地会的朋友算帐,跟我什么相干?我自在这里风流快活,
大家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便别来打扰老子兴头。不过我劝老兄一句,天地会的人,老兄
是惹不起的,给人家骂了,也还是白铙,不如夹起尾巴,乖乖的去贩私盐,赚银子罢。”
那老者怒道:“江湖之上,倒没见过你这等不讲理的人。”房里那人冷冷的道:“我讲不
讲理,跟你有甚相干?莫非你现招郎进舍,要叫我姐夫?”
便在此时,门外悄悄闪进三个人来,也都是盐贩子的打扮。一个手拿链子枪的瘦子低
声问道:“点子是什么来头?”那老者摇头道:“他不肯说但口口声声的给天地会吹大气,
说不定那姓贾的便躲在他房里。”那瘦子一摆链子枪,头一撇,那老者从腰间取出两柄尺
来长的短剑。忽然之间,四人一齐冲进房中。
只听得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大作。那丽春院乃鸣玉坊四大院子之一,没间房都摆设得极
为考究,犁木桌椅,红木床榻,乒乓咯喇之声不绝,显是房中用具一件件碎裂。老鸨脸上
肥肉直抖,口中念佛,心痛无已,那四名盐枭不断吆喝呼叫,那房中客人却默不作声。厅
堂上众人都站得远远地,唯恐遭上鱼池之殃。但听得兵刃碰撞之声越来越快,忽然有人长
声残呼,猜想是一名盐枭头目受了伤。
那踢倒了孩子的大汉阴囊兀自痛得厉害,见那孩子从墙边爬起身来,恼怒之下,挥拳
又向他打去。那孩子侧身闪避,那大汉反手一记耳光,打得那孩子转了两个圈子。众乌奴,
盐商眼见这盐枭如此凶狠,再打下去势必要将那孩子活活打死,可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
那大汉右拳举起,又往孩子头顶击落。那孩子向前一冲,无地可避,便即推开厢房房门,
奔了进去。厅上众人都是“啊”的一声。那大汉一怔,却不敢追入房中追打。
那孩子奔进厢房,一时瞧不清楚,突然间兵刃相交,口当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只
见床上坐着一人,满头缠着白布绷带,形状可怖。他只吓得“啊”的一声大叫。火星闪过,
房中又黑,厅上灯烛之光从房门中照映进来,渐渐看清,那头缠绷带之人手握单刀,挥舞
格斗。四名盐枭头目已只剩两名,两名瘦子都躺在地下,只有手握双短剑的老者和一名魁
梧汉子仍在相斗。那孩子心想:“这人头上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打不过这些私盐贩
子的。老子得赶快逃走。但不知妈妈怎么样了?”
他想起母亲被人殴辱。气往上冲,隔着厢房们大骂:“贼王八,你奶奶的雄,我操你
十八代祖宗的臭盐皮。。。。。。你私盐贩子家里盐多,奶奶,老娘,老婆死了,都用盐
腌了起来,拿到街上当母猪肉卖,一文钱三斤,可没人卖这臭咸肉。。。。。。”厅上那
盐枭听他骂得恶毒阴损,心下大怒,想冲进房去抓来几拳打死,却又不敢进房。
房中那人突然间单刀一侧,刷的一声响,砍入那魁梧大汉的左肩,连肩骨都砍断了。
那大汉惊天动地般大声呼叫,摇摇欲倒。那老者双剑齐出,刺向那人胸口。那人举刀格开
便在此时,拍的一声闷响,那大汉一鞭击中他右肩,单刀当啷落地。那老者一声吆喝,双
剑急刺。那人左掌翻出,呵喇喇几声响,那老者肋骨纷断,直飞出房,狂喷鲜血,晕倒在
地。那大汉虽然左肩受伤,仍然勇悍之极,举起钢鞭,向那人头顶击落。那人却不闪避,
竟似精疲力尽,已然动弹不得。那大汉的力气也所余无几,钢鞭击落之势甚缓。
那孩子眼见危急,起了敌忾同仇之心,疾冲而前,报住那大汉的双腿,猛力向后拉扯。
这大汉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那孩子瘦瘦小小,平时休想动他半毫,但此刻他重伤之下,全
仗一口气支持,突然给那孩子一拉,一交摔倒,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了。
床上那人喘了口气,一声笑道:“有种的进来打!”那孩子连连摇手,要他不可再向
外人挑战。当那老者飞出房外之时,撞得厢房门忽开忽合,此刻房门兀自晃动,厅上烛光
射进房来,照在那人虬髯如草,满染血污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畏。
厅上众盐枭瞧不清房中情形,骇然相顾,只听得房中那人又喝到:“王八蛋,你们不
敢进来,老子就出来一个个杀了。”众盐枭一声喊,抬起地下伤者,纷纷夺门而去。
那人哈哈一笑,低声道:“孩子,你。。。。。。你去将们闩上了。”那孩子心想这
门是非闩上不可的,忙应道:“是!”将房门闩上,慢慢走到床前,黑暗中只闻到一阵阵
的血腥气。
那人道:“你。。。。。。你。。。。。。”一句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侧,似是晕
了过去,身子摇晃,便欲掉下床来。那孩子忙抢上扶住,这人身子极重,奋力将他扶正,
将他脑袋放在枕上。那人呼呼喘气,隔了一会,低声道:“那些贩盐的转眼又来,我力气
未复,可得避。。。。。。避他妈的一避。”伸手撑起身子,似是又碰到了痛处,大哼了
一声。
那孩子过去扶他,那人道:“拾起刀,递给我!”那孩子拾起地下单刀,递入他右手,
那人缓缓从床上下来,身子不住摇晃。那孩子走将过去,将右肩承在他左腋之下。那人道:
“我要出去了,你别扶我。否则给那些贩盐的见到,连你也杀了。:那孩子道:“他妈的,
杀就杀,我可不怕,咱们好朋友讲义气,非扶你不可。”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连连
咳嗽,笑道:“你跟我讲义气?”那小孩道:“干么不讲?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扬州市上茶馆中颇多说书之人,讲述三国志,水浒传,大明英烈传等等英雄故事。这
小孩日夜在妓院,赌场,茶馆,酒楼中钻进钻出,替人跑腿买物,揩点油水,讨几个赏钱,
一有空闲,便蹲在茶桌旁听白书。他对茶馆中茶博士大叔前大叔后的叫得口甜,茶博士也
就不赶他走。他听书听得多了,对故事中英雄好汉极是心醉,眼见此人重伤之余,仍能连
伤不少盐枭头目,心下仰慕,书中英雄常说的语句便即脱口而出。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两句话说得好。老子在江湖上听人说过了几千遍,有福共
享的家伙见得多了,有难同当的人却碰不到几个。咱们走罢!”
那小孩以右肩承着那人左臂,打开房门,走到厅上。众人一见,都是骇然失色,四散
避开。那小孩的母亲叫道:“小宝,小宝,你到那里去?”那小孩道:“我送送这位朋友
出门去,就回来的。”那人笑道:“这位朋友!哈哈,我成了你的朋友啦!”小孩的母亲
叫道:“不要去,你快躲起来。”
那孩子笑了笑,迈着大步走出大厅。
两人走出丽春院,巷中静悄悄的竟然无人,想必众盐枭遇上劲敌,回头搬救兵去了。
那人转出巷子,来到小街之上,抬头看了看天上星辰,道:“咱们向西走!走出数丈,
迎面赶来一辆驴车。那人喝到:“雇车!”赶车的停了下来,眼见二人满身血污,脸有讶
异疑忌之色。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四五两重,道:“银子先拿去!”那赶车的
见银锭不小,当即停车,放下踏板。
那人慢慢将身子移到车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十两重的元宝,交给那小孩,说道:“小
朋友,我走了,这只元宝给你。”
那小孩见到这只大元宝,不禁咕嘟一声,吞了口馋涎,暗暗叫道:“好家伙!”但他
听过不少侠义故事,知道英雄好汉只交朋友,不爱金钱,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做上英雄好汉,
说什么也要做到底,可不能脓包贪钱,大声道:“咱们只讲义气,不讲钱财。你送元宝给
我,便是瞧我不起。你身上有伤,我送你一程。”
那人一怔,仰天狂笑,说道:“好极!好极!有点意思!”将元宝收入怀中。那小孩
爬上驴车,坐在他身旁。
车夫问道:“客官,去那里?”那人道:“到城西,得胜山!”车夫一怔,道:“得
胜山?这深更半夜去城西吗?”那人道:“不错!”手中单刀在车辕上轻轻一拍。车夫心
中害怕,忙道:“是,是!”放下车帷,赶驴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