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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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非草木、亦非太上,焉能忘情?纵她无母子之情,他也不能作出有违母子之义的事来,父母的血海深仇,身为人子的他不得不报……
良久,终是止住不绝的狂笑,他茫然睁大眼看著风潇剑,神情越发恍惚,接著微微侧身,犹如梨花初绽一般漾出抹清淡柔情的浅笑。
「是我说错话,你就是骂我、打我,我决计毫无怨言……但你何必要强拗著自个儿咧?你要真心想笑,我陪你大笑一场,你要想哭,我也就在这儿伴著你……」风潇剑不知该作何表情,更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眼前笑得一脸无谓的男人,他只感到心头一阵揪疼,往前跨进一步,以几近哀求的口吻低著嗓说:「你别这样,好不好?」
莫晏摇摇头,自喉间发出一阵阵的轻笑。
那笑是如此的低沉婉转,仿佛含著说不尽的悲凉、凄苦,许多感慨、许多无奈都溶在这一阵淡然的轻笑声中,听在风潇剑的耳里,别是苦涩难言,心底又是一痛。
「你别笑了、别笑了……」
「你看见了吗?一个好好的人……就那样死了!」愁肠百结,心比絮乱,莫晏抬目上望,突然扯住他的手,面容显出狰狞,神情激越地嘶吼,完全不见平日悠然清朗的模样。
「狠狠把人笞死了!」话音方落,胸臆间陡地翻腾激荡,忽然喉头一股血气上涌,他不禁往后踉跄一几步,微倾身,鲜血顿时撒的满地赤红。
「莫晏──」
风潇剑惊见,立刻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只觉手中湿滑一片,仿佛有液体淌过,小心扳过莫晏的身子,却见他嘴角缓缓流下一行血水,竟毫无止歇之意。
蓦地一楞,风潇剑简值呆了、傻了,不自觉越发将人紧搂,猛力摇著他的肩头,拚命大喊:「兄弟你醒醒,别吓我啊!兄弟、兄弟……」
他唤了无数声,怀中人依旧没有清醒的迹像,只清楚得看见底下胸口急剧地起伏著,随著每一回的颤动呕出一口口掺浑黑丝的血水,如一道永不断绝的溪流自唇角潺潺蜿蜒而下,光可鉴人的玉石地迅速积成一滩血洼。
见此景况,风潇剑当真手足无措,一手撑著莫晏的身子,另一手则是努力捞接嘴角流淌落下的鲜血,急得像是要哭了出来。
「兄弟,你可撑著点,别有事啊……」说著,他愈加狠狠抱紧不停呕血的莫晏,黝黑粗犷的脸上不知何时布满点点晶莹,拔腿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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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闪烁,衬得如泼墨一般黑的天际染上层层彩云,宛似日落西山,夕阳映照残霞,渲成一片艳红。
身著浴血战袍的男子站在一处小院前,嘴上微微嗤著一抹浅笑,动也不动地,仅是扬首凝望茫茫大火失神。
「从今日起,你就改名叫莫晏,以此名慰你娘在天之灵。」忽地,男子轻抚过孩子细嫩的脸蛋,黑曜石般冷然的眸子掠过一丝伤感,指著前方炙热火焰,目光不移道:「你要好好记住眼前的一切,有朝一日,势必讨回!」
幽蓝色的眸子眨了眨,男孩抬眼上看,但见男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大有恨意,眉间却无牵挂,红光交映的平静面容缓缓淌出晶莹。
悄悄地,滴落下来。
豆大的泪如雨洒落,男孩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冰凉,心底微惊,顿时明白了那一滴滴的泪水究是含著多少说不出的空寂感伤。
即使是满天绚烂的此刻,也宛似镜花水月,转眼成空──男子仿佛悟出这样的道理,眸中煞气随著火焰逐渐地灭了。
他放开孩子的手,缓缓往大火走去,停住脚,头也不回地说:「晏儿……你娘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女人,纵她是我的亲妹妹,可感情一事,岂能以理平之,我知道,这千古大错的事,我到底犯下了。」
森冷的语气转为温润,脸上一片凄凉,他提著疲累的身子蹒跚走近炽焰,目光直盯耀眼灿烂的赤红,那其中似乎立著一名女子,朝他绽出牡丹一般娇艳的笑容──颈间缠绕著素帛,那如梦般的笑显得无奈且讽刺。
男子眯起眼,现出一片痴迷,俊容恍惚地笑了,眼梢的泪却不断溢出。
「浦阳,你原谅三哥了吗?」他莫名的伸出手来,似乎要拉住什么人,就连火星染上衣角亦无所觉,只是朝著火堆又哭又笑:「你的冤、你的仇,恕三哥无能为力……原谅我、原谅我……就让你的孩子为你报了!」
话音方落,硕长的身子蓦然跃入,如同漫天飘散的灰烬,清风吹拂,一生的恩怨纠缠、情迷爱痴,转瞬隐没虚无。
「喝!」幽蓝的凤眼儿直睁睁地望著罗帐顶,一脸迷茫,仿若不知身处何地。
是……著魔了吧?
莫晏松开捏紧的拳头,正要翻身下床,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吵闹。
「我说,肯定是你让晏哥哥受气,要不怎会闹成这样?」说话的是嗓音极为好听的姑娘,突然一阵衣服磨蹭拉扯声,她语带责备的嗔道:「唉,别别,御医不都说没事了,人正在里头歇息著,你就这么瞎闯岂不添乱?」
「没事个屁!我亲眼瞧著他呕出那么一大缸血,要不你吐看看,我就不信你也没事!」
「你、你真是个粗野人、鲁汉子!太子哥哥都让人请来宫里拔尖的御医了,也用上乘珍材去熬药了,你穷担心个什么劲儿?你怎不多想想,晏哥哥这时最需要的便是好好静养,你偏要去扰,这不存心不教他好过吗?」
「你──小丫头片子,我懒得同你说!」
说毕,风潇剑随即推门进入,却见莫晏倚床而坐,面无血色,唇角仍是挂著熟悉的笑容。
「好端端的不躺著,起来作啥?」粗黑浓眉倒成八字样,风潇剑急忙走了过去拿起软枕放至他身后,大剌剌地坐在床沿顺手便往那珠玉般的脸庞抚去,仿是松了口气道:「看样子气色是好多了。」
他忽然侧身瞎摸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变出两颗包子,递到面前。「你肚子饿了吧?」他笑嘻嘻的说:「喏,兄弟我啊特别替你留几个包子起来,熨在肚皮边上,就盼著你醒。你瞧,还挺温热的,快吃快吃,把你吐的血全给补回来。」
「真脏!你当自个儿的肚子是蒸笼啊?」原站在一旁的承平此时也凑了过来,捏著鼻子面显夸张地道:「晏哥哥,你千万别吃,要吃下肚去只怕到时呕的不止是血了。」
「你少瞎说,本大侠的东西哪里脏了!」抛去一记白眼,风潇剑转脸笑道:「兄弟来来,我保证吃了不仅没病没痛,还能强身健体哩!」
见他俩一来一往、彼此互不相让的模样,莫晏暗笑在心,接过包子颔首:「多谢风兄。」
但接了不吃,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一双牛眼的注目下,他勉强咬了口,果真余温尚存,只外皮上似乎多添了味儿。
他笑笑,不以为意,直把整颗包子吃个精光,风潇剑又把另一颗塞到手中,这才面有难色的推搪:「够了,身子刚妥,实是再吃不得了。」
「也对,你身子才好上一些,是不适宜吃得太饱。」风潇剑倒也干脆地取走,直接往自个儿嘴里丢,一面嚼一面说:「兄弟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下可真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是啊!晏哥哥你睡著了不晓得,这鲁汉子抱著你没头似的乱闯,频在宫里打转,幸得遇上的是太子哥哥,要不他这脑袋早搬了家,哪儿还能在这儿闲扯。」承平嗤笑几声,桃花似的小脸随即换成一副正经。「御医说了,晏哥哥你这是一时郁气滞结,只要少忧少愁,好好静心休养便会没事。」她往旁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谁道某个鲁汉子偏要闯进来扰,一点儿也不让人安生。」
风潇剑哼地一声,嘴里不住咕哝:「我这叫关心,谁晓得你那太子哥哥趁咱们不注意时动了什么手脚?莫晏是我的好兄弟,我自要护他周全又有啥错。」
「你就爱净瞎编没有的事儿,太子哥哥心慈人善,才不会做这等事呢!」看风潇剑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承平气得一踱脚,朝他比个鬼脸便跑了。
「正好,她再不走,我当真要出声赶人了。」长长吁了口气,风潇剑眉头舒展,一回头,却见莫晏满脸疑惑,眉宇间似有责怪。
「我又没说错,打从一开始我就瞧那太子没安什么好心眼。」他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脸惊问:「兄弟,你身子真没事了?」
「没事,让风兄担忧了。」
「这就好,看你寻日没病没痛的,身子稍嫌瘦了些,可还算健壮,咱们之前没日没夜的赶路也不见你喊声累,怎么……」风潇剑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个透,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垂放两旁,衬得脸更白了。尤是想起先前满地鲜血的场景,他不禁凑过身去,有些将信将疑:「真没事?」
莫晏不由得失笑道:「能有假吗?」不自觉地抚上胸口,「这心疾是打小患上的,以往调理得当,十多年从未发作过,哪里晓得……」说到此,他便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怎么得的?有药医吗?」话听到一半更令风潇剑急切不安。
「说来奇巧,我这心疾和一般相异甚大,只要伤心动情,哪怕一个动念,乱了气,心口仿佛有千针穿刺、万蚁啃噬,却偏偏药石罔效。」相比他的急燥,莫晏反是一脸平静,好似在说他人之事般。「四师父说了,此心疾并非得自母胎,而是在我八岁那年落下的病根。」双目直盯台上烛光,小小火簇随风摇摆,遥想前尘,眼前的光景也是那样赤红、火热。
「风兄,你可还记得我曾身染重病的事?说什么感染风寒以致心脉虚沈,其实不然。至今我才想起,也才明白,原来我这心疾并非患病所致,乃肇因于我看见了……」
究竟看见也不说清楚,风潇剑不由得心里著慌,催促道:「到底瞧见啥?」
「他要我记得,牢牢地记著,皇甫少仲不仅逼我娘自尽,更欲赶尽杀绝。当年皇甫少仲手刃的孩子,便是他使的偷梁换柱。」莫晏倾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他让我看尽天下悲哀,手足相残、人伦败坏、骨肉分离……你想,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尽管多么懂事识理,能忘得了吗?」敛下眼眸,语气十分云淡风轻:「我没忘,自始至终我从没忘记过。」见过、听过的东西是绝对忘不了,遗忘仅是一时,或许落在心的某处、边上,抑或是最毫不起眼的一角,可它确实永永远远地存在。
记得容易,遗忘却是世间最难的事。
他说得简单轻巧,风潇剑仔细听闻其中变故,先是困惑,然话里处处透出的惆伥悲凉实是教人难以忽视,听在耳里犹如惊涛骇浪,更觉惊心动魄,一颗心由升而沈,直坠落下,就像荡在无底洞中,恍恍不知所措。
他不禁觉得有些恻恻,但奇怪的是,这些明明与自己不相干的前尘往事,却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曾置身其中却又不尽然,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地揭开了。
满腔疑惑陡然涌向嘴边,他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该如何天口,所有的话化为一片朦胧,嘴唇嚅动几下,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莫晏仅朝他笑了笑,继续说:「因此,四师父总要我修习安神定心的功夫,不大笑、不大哭,不狂喜、更不许伤悲,只要目空一切,自是淡然处事,这些年来我做的好极了,几乎以为淡泊无执真为天性使然,未料,竟是我自个儿过于天真了……」捂著隐隐作痛的胸口,声音已有些嘶哑:「这心有著太多不该有的情感,扎得根深蒂固,四师父说,我的爱恨情仇太重,重的他无法弭除,终有日我定会为此送命,这就是我的命,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从改变。」
脸色苍白如许,两颊却红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