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字也开始哭泣:天舞-青梅-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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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礼数,不管服气不服气,总要有一个表示检讨的态度。子晟一动不动地僵立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黎顺忙把折子拣起来递给他。
子晟沉着脸,又翻了一翻,忽然冷笑道:“这样的东西,难道还要我认错?”匡郢并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必不是好话。正思忖着如何劝解,却见子晟已经坐回书桌后面,开始奋笔疾书。这样在气头上,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匡郢难以开口劝阻,心知不妙,忙向黎顺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找胡山来说话。自己一揖退了出来,径直去找石长德等人商议。
胡山到书房的时候,子晟已经写了一大篇,见他进来,一语不发地拣起桌上的奏折,抛到他面前。胡山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合上,想了良久,有了思路。于是先往两旁吩咐一声:“你们都下去。”内侍们退出,胡山合上书房的门,这才转回身来说:“王爷,天帝这是不想办啊……”“还不如办!”子晟怫然抬头:“就算赐下一杯鸩酒,也好过弄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折还在胡山手里,便神色阴沉地又拿起笔来。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胡山很不以为然地,准备说几句重话。然而还没有开口,子晟脸上神情却又变过了,变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笔,抬起头说了一句:“先生方才那句话错了。”“怎么?”“祖皇不是不想办我,只不过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说,现在他不想拿掉我。此时我如果低头认错,我敢说必定还有下文。最后的结果,大约不外是革掉我的帝位。”忽然之间,语气平和,仿佛一丝怒气也没有,倒让胡山怔了一怔。但是随即想到子晟已有打算,所以默然不语,静待下文。
子晟说:“倘若叫我再以白王的身份领朝政,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假废也就成了真废。”顿了一顿,见胡山凝神细听,便又说:“祖皇必是料定,第一个折子是试探,无关痛痒的事情拿来作起头文章正好。可是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说着,笑了笑:“这么份折子,拿来办是个笑话,不拿来办,好好的开篇就没有了下文。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叫我自己看。只要我谢罪的折子一上,事情就顺理成章。可是,我如果不上呢?”胡山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了子晟的意思。
“这办法我跟栗王学来的。”子晟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眼下我是没有路,可是乱一乱这个局,或者就有路能看得出来了。”“但,”胡山提醒他:“这么做,很险。”“是。”子晟点一点头,语气微微一转,很沉着地说:“但祖皇行事一向冷静。我押的,就是这一样。”“不过,”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笑,仿佛很轻松地说:“要是祖皇真的动了怒,胡先生,那咱们就回北荒去做田舍翁吧。”倘然如此,是连田舍翁,也必定做不成的。从这句话,胡山听出来他真实的想法,其实还是有些流于意气。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相信,还是不情愿相信,子晟到现在仍然不以为天帝真的能够“舍得”了他。然而为了这样赌一口气,要带来多大的波澜变化?又要牵连多少人的功名得失?胡山又不以为然了。
正转着念,只见子晟笑容一敛,轻喟着说:“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拖得太久。日久生变,非天下人之福呐……”因为有这句话,胡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只是一揖,表示大计已定。
然而相比他们两人,其他的人是要苦闷得多了。尤其是白帝的亲信,像匡郢、徐继洙几个,心知身家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垮,他们也跟着就垮。所以一听到胡山送来的消息,说是没有说服白帝,几个人都大失常态。
“不行,咱们还得再去劝。”徐继洙说,“无论如何,也要劝下他来。”送信的人却说:“怕是来不及了。王爷的谢罪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第98节:天舞…青梅(98)
这一来都傻眼了!想也知道折子里明为谢罪,实则硬顶,这就好像一条船,原本在风雨当中有些摇晃,还未必会翻,这时却用石头去猛砸了一下,后果如何?难以预计。
“唉!”匡郢顿足道:“王爷怎会如此意气用事?”这句话是人人想说的,听他说了出来,心有戚戚,不由都有感慨,却又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说。石长德在其中,是比较深沉的一个,而且他虽然和白帝走得很近,毕竟不像匡郢那样亲近到有同船共命的感觉,所以他比较沉得住气。想了一会,慢慢说了句:“王爷年轻。”这话里有责备的意味,同时也是句大实话。子晟从弱冠之年就开始执掌朝政,可谓少年得志,有人所难及的才具,可是也养出人所难及的脾气。几个人想一想,明白他这么说,也是要替日后为白帝开脱的时候留下余地,“年少气盛”,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说辞。这也提醒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首要该考虑要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势。
“这个折子一上,估计必定要交枢密廷议。”徐继洙看着石长德和匡郢说,意思很明白,他们两人在里面很能说上话,自然就要看他们的了。
匡郢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形势,枢密六相,南府的曹阳景从来不发言,魏融、秦嗣昌两人是天帝肱股老臣,恰与白帝这边两人持平,如此举足轻重的就是朱王颐缅。虽然朱王一向也是点头菩萨的角色,但此是天家头等大事,估计不能不说话。想到这里,向徐继洙说:“这得说动朱王。你跟朱王世子说得拢,这件事情,还要你去说才行。”徐继洙点头:“我尽力而为。”匡郢又说:“我看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劳你跑一趟?”“也好。”徐继洙很干脆地说:“我现在就去。”说着也不多客套,一揖就告辞了。徐继洙走后,匡郢见石长德走到一边,知道他必定有话要商议,于是也走过去,站定。
石长德却半晌不说话。匡郢便先说:“我看这件事情到了枢密廷,未必没有寰转的余地。”“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石长德沉声道:“匡大人,我实说了吧,我担心天帝根本就没打算交议。”匡郢神色一凛,没有做声。
“会不会如此,这一两天就有分晓。”石长德说着,仰起脸来看看天。晴空一碧如洗,然而两人心底都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上石长德看事很准,第二天天帝降下圣旨,先说“西帝自柄政以来,举止不端、诸多疏失”,便有一番严厉的申饬,跟着又说子晟“妄自尊大、依权自重、目无君上”,这是由那份回折而发的,而说到最后最要紧的一句“即日起停西帝用玺,不得干预政事。着西帝闭门思过,以观后效。”真是最怕什么偏来什么。不得知内情的外臣且不必说,就是早有预感的几个近臣枢相,也有乍闻晴天霹雳、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唉——”匡郢黯然长叹,只觉得苦闷不堪。石长德亦是双眉紧缩,一语不发。
结果还是徐继洙想到:“王爷手上经纬万端,总要有人接。不知是谁?朱王还是兰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天帝毕竟年事已高,亲自临朝精力颇吃不消,所以必定要有人来襄助柄政。近支亲贵当中,朱王年长,兰王明理,想来总不出这两人。
谁知不是。“选了栗王。”石长德回答。
徐继洙大吃一惊,然而石长德以辅相的身份,自然没有虚言。这一来,真是大惑不解了:“圣上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来岂不要天下大乱?”石长德接口说:“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大局。当此非常时刻,绝对不能自乱阵脚。”但匡郢想法略有不同。他由徐继洙的话得到了启发,觉得乱一乱也无妨。过去几年中天界有条不紊的状况,是白帝一手创下的,乱一乱正好可以证明白帝之不可或缺。
石长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匡大人,你我为枢相,当以天下社稷为重。一切打算,不能离开这个根本。”这才是“宰相气度”。匡郢略觉惭愧,点头回答:“那是自然。”
第99节:天舞…青梅(99)
“唉。”石长德轻叹一声:“就不知道王爷心里,究竟如何打算?”因为天帝这道旨意,带来的烦杂事情也很多,匡郢一直忙到天色将晚,才腾出空去见白帝。进了王府,仆从径引他到后园,却见子晟一个人坐在廊下,正打棋谱,是一副故意做作的悠闲模样。
匡郢暗叹一声,上前见礼。
子晟放下手里的书,吩咐看座。闲聊几句,然后问起外间的反应,各部的情形,匡郢一一作答,子晟便显得很欣慰:“我原先最担心一下子大乱,能像现在这样就好。如今栗王柄政,只好劳你们几个多出力。”这说法与石长德如出一辙,匡郢微觉安心。随后便问:“王爷如今可有什么打算。”子晟微微皱眉,默然不答。
匡郢试探着说:“天帝旨意上‘以观后效’一句,是为王爷留着余地……”子晟叹了口气,有些悒悒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匡郢也想到了,子晟心里也未见得没有悔意,然而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说来也有些咎由自取。为天下计,这个僵局是越早打开越好,然则时机何时能来?这是问也白问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先静观其变一个办法,无奈至极。
告辞的时候,子晟特意引他到一边,屏退了侍从,交待说:“匡郢,你要写一封信给赵延熙。”匡郢见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又凝神细听。
“我现在的状况,不合宜写这封信,所以要由你来写。告诉他,多加留意文义的动向。”子晟神色有些阴沉:“我现在只担心东府那边。文义这个人,生性狡诈,最善于捕捉时机,不能不小心提防。”匡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帝都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文义很有可能趁机有所举动,这的确是不得不防备的事情。而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也正是白帝的过人之处。于是匡郢心悦诚服地回答:“好,我来写。”“还有,”子晟又说,“告诉他,万一有什么变故,尽自便宜行事,不必拘泥。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来保他。”前一句还在情理之中,后一句却有点奇怪,以白帝现在的处境,怎么能有把握保得住他呢?但匡郢想了一想,忽然恍悟过来,假使东府真的有所举动,到了能逼赵延熙“出事”的地步,恢复白帝的权柄,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势在必行的了!转念至此,匡郢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希望还是希望“出事”?而与此同时,他也忽然想到,白帝心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