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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地海故事集-第12部分

小说: 地海故事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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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争执?」弥卓颇为丧气地问。

「因为人数增多了!把二、三十个有力量的人聚在同室之内,各人有各自的想法,而把一向任意而为的男人与女人放在一起,就会相互憎恨。我们这些人之间,的确存有一些明显、具体的差异。这些差异必须解决,却又不容易办到。但只要有一点善意,就能带来莫大好处。」

「是瓦利斯吗?」

「瓦利斯,以及几个男人。他们把身为男人这点看得比其他事重要。他们鄙视太古力,更觉女人的力量与太古力有关,所以不可靠。难道力量可以由凡人控制或利用么!但是他们看待『男人』,犹如我们看待『世界』,所以,他们坚持真正的巫师非男人不可。而且要禁欲。」

「啊,那件事。」弥卓语带哀伤。

「就是那件事。姊姊昨晚告诉我,她、安尼欧和其余木匠提议,在宏轩馆为他们搭建一部分专属,甚至独立的屋子,好让他们维持自己的纯净。」

「纯净?」

「这不是我说的,是瓦利斯说的。但是他们拒绝了。他们希望柔克律条将男女分离,而且他们要让男人决定一切。我们能做出什么妥协?他们如果不愿与我们合作,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们应该送走不愿意合作的男人。」

「走?怀着怒气吗?好告诉瓦梭或黑弗诺的枭雄,柔克女巫正酝酿一场风暴?」

「我忘了……我老是忘记。」他沮丧地说:「我忘了囚室的牢墙。我在外面时,不像现在这么笨……在这里,无法相信这里会是牢狱,但在外面,没有妳,我会想起……我不想离开,但是我必须离开;我不想承认在这里的事可能错了,或可能出错,但我必须接受……伊蕾哈,这次我会离开,往北方去,但我回来后就会留下。我会在这里找到我需要的。我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没有,」她说:「你只找到我……但在大林中有很多可寻找的事物,甚至足以让你免于四处奔波。为什么要去北方?」

「好到达英拉德岛和伊亚,我从没去过那里,我们对那儿的巫术一无所知。『众王之英拉德、明亮伊亚、至寿之岛』!我们在那里一定找得到盟友。」

「但是黑弗诺隔在我们之间。」

「我不会穿过黑弗诺,亲爱的。我打算走水路绕过。」他总是能让她笑。他是唯一能让她笑的人。他离开后,她变得声音宁静、脾气平和,因为她学会,在必须完成的工作面前,不耐毫无用处。有时她依然怒容满面,有时她会微笑,但从不放声大笑。她会一如往常,独自前往大林,但在搭建宏轩馆及开设学院的这几年,她鲜少能去那里,即使能,也多会带一、两名学生同行,学习森林间的道路及树叶的形意,因为她是形意师傅。

燕鸥那年较晚才启程。他带着一名十五岁男孩,名叫小尘,是个颇有潜力的天候师,需要在海上多加锻炼;他还带着莎娃,一名七、八年前跟他一起来到柔克的六十岁妇女。莎娃曾是阿尔克岛上的结手妇,虽然毫无巫术天赋,却熟知该如何让一群人彼此信任、共同合作,因而在阿尔克岛上受到智妇般尊崇,在柔克亦然。她请求燕鸥带她去见家人,她母亲、妹妹、两个儿子。他会把小尘留在她身边,返航时再接他们回柔克。二人在夏天横越内极海朝东北航行。燕鸥要小尘在船帆里灌入一点巫风,好在长舞节前抵达阿尔克岛。

一抵达阿尔克岛沿岸,燕鸥亲自在「可望」周围施下一道幻象,让船看来像根浮木,因为这些水域满是海盗与罗森的奴隶贩子。

他将两人留在阿尔克岛东岸的赛瑟斯里,在长舞节后,继续沿着伊拔诺海峡航行,打算沿欧穆尔岛南岸朝西前进。他继续在船上施加幻象。仲夏灿烂清澈阳光里,随着北风吹拂,他看见欧恩山幽长山脊、轻盈山巅,在蓝色海峡及较模糊的蓝褐色陆地上高远耸立。

你看,弥卓。你看!

那是黑弗诺,他的家乡、家人所在之处,不知他们是死是活;那是安涅薄在山上长眠之所。他从未返回,从未如此靠近。已多少年了?十六年、十七年?无人认得他,无人记得少年河獭,只有河獭父母和姊姊还记得——如果他们还活着。而黑弗诺大港里一定有结手之人,虽然年少时不认识,但他如今总该认得他们。

他沿着宽广海峡航行,直到欧恩山隐藏在黑弗诺湾口岬角之后。得通过那狭窄通道,才会再看到欧恩山,之后,他就能看到那座高山的全貌,包括绵延山坡及攀高山顶,俯瞰十二岁时试图招起巫风的平静水域。继续前行,他会看到高塔从水边立起,先是模糊的点和线,而后抬起鲜艳旗帜,抬起在世界中心的白色之城。

如今避开黑弗诺,只为胆怯,担心自身安全、担心发现家人已死、担心太清晰忆起安涅薄。

因为他有好几次都觉得,他召唤生时的她,因此死去的她亦可能召唤他。连结两人、让她救了他的羁绊尚未斩断。许多次,她都进入梦境,静静站着,就像他首次在萨摩里恶臭的塔上看到她时一样。多年前,他透过泰立欧那名濒死治疗师之意象,看到她在暮色里,在石墙旁边。

他如今从伊蕾哈与别的柔克人那里,得知那道墙是什么。那道墙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那个意象中,安涅薄走在这半边,而非朝向黑暗的那半边。

他害怕曾经解放过自己的她吗?

他抢过强劲的风,绕过南角,航入黑弗诺大湾。

旗帜依旧在黑弗诺城塔顶飘舞,王依旧统治当地,旗帜上画着他侵占的城镇岛屿。王就是藩王罗森,从未离开终日端坐、有奴隶服侍的大理石宫殿,看着厄瑞亚拜之剑的影子像大日晷影子般掠过下方屋顶。他下达命令,奴隶回答:「事已办妥,吾王。」他举行朝会,老人前来说:「遵命,陛下。」他召唤巫师,而法师早生前来,低身鞠躬。「让我走路!」罗森大喊,以衰弱双手击打麻痹的双腿。

法师道:「陛下,如您所知,我浅薄的技艺并无帮助,但我已派人带来全地海最伟大的治疗师,他住在纳维墩岛,一旦抵达,陛下一定能再行走,还能在长舞节上歌舞。」

接着罗森又是诅咒,又是哭泣。奴隶为他端酒,法师鞠躬后离开,一面检查确保麻痹咒依然有效。

对早生而言,让罗森当王,比他自己公开统治黑弗诺方便得多。军人不信任有法艺的人,也不喜欢服侍他们。无论法师有何力量,除非与莫瑞德之敌同样法力强大,否则一旦士兵与水手选择抗命,他便无法集结军队和舰队。人民惧怕、服从罗森,已是旧习,而且根深柢固。他们相信罗森曾拥有的力量,包括大胆的策略、坚定的领导,及全然的残忍,也相信他从未拥有的力量,包括能掌控服侍他的巫师。

如今,除了早生及一、两名卑微术士外,已没有巫师服侍罗森。早生已一个接一个赶走或杀害跟他竞争罗森宠信的对手,因此,多年来一直独享统御黑弗诺的权力。

他还是戈戮克的学徒及助手时,鼓励师傅修习威岛的民间智识,发现只要戈戮克耽溺于水银,自己便完全自由。但戈戮克突来的厄运撼动他。整件事之中,有某种迷团、某个缺失的部分或人物'奇+书+网'。他传唤有用的猎犬来协助,自己亦仔细调查。戈戮克在哪里自然不是秘密。猎犬直直追踪到山壁中一道裂隙,说戈戮克深埋其中,早生完全不打算掘起他。猎犬却追踪不到原本跟戈戮克在一起的男孩,他说不出男孩是否跟戈戮克一起在山里,或逃逸无踪。猎犬曾说,男孩不像巫师般留下咒法痕迹,且隔日下了一整晚大雨,猎犬以为已找到男孩踪迹时,其实找到的是女人的踪迹,而且她已经死了。

早生未因此惩罚猎犬,但牢记这次失败。他不习惯失败,也不喜欢;他不喜欢猎犬说的男孩河獭,但他还是记得。

贪求权力的欲望会自我饱食,不断在吞噬中增长。早生苦于饥饿。他饿坏了。统治黑弗诺这块只有乞丐与贫农的土地,不得满足。如果马哈仁安的宝座上只坐着一个酒醉的残废,那拥有马哈仁安宝座有何益处?城中宫殿只住着摇尾乞怜的奴隶时,宫殿又能为他增添什么光彩?他想要的女人,他都能得到,但女人会耗竭法力、吸走力量。他不要女人靠近,他渴望拥有敌人,一个值得摧毁的对手。

一年多来,间谍陆续向他喃喃回报:有一宗秘密叛变,横跨整个领土;一群反叛的术士,自称结手。他急切想找出敌人,因此侦察了类似的一群人,发现不过是一堆老女人、产婆、木匠、挖水沟的、铁匠学徒,还有一、两个小男孩。早生受辱又愤怒,将他们连同告密者一起处死,以罗森之名公开处决,罪名是秘密谋反。最近不乏这类威吓行为,但这有违他的作风。他不喜欢将自己骗得团团转的笨蛋公诸于世,宁愿以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时程,好好对付。想要获得滋养,恐惧就必须立即呈现,他需要看到别人怕他,听见他们的畏惧、闻到恐惧、尝到害怕。但既然他以罗森之名统治,军队及人民害怕的必是罗森,自己须躲在幕后,只能靠奴隶及学徒勉强凑数。

不久前,他派猎犬负责某件工作,事成后老人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过柔克岛?」

「在柯梅瑞岛西南。瓦梭海爷拥有那座岛已经四、五十年了。」

早生鲜少离城,但熟知整个群岛王国,颇为自豪。他从水手报告及宫中保存的绝妙古航海图认识群岛,在夜晚研读地图,沉思下一步该如何、往何处拓展帝国。

猎犬点点头,仿佛对柔克的兴趣就只限于位置。

「怎么了?」

「那群人烧死之前,你曾严刑拷问一个老妇人,记得吗?行刑那人告诉我了。她提到柔克的儿子,呼唤他过来,你知道吗?叫得好像他有力量过来一样。」

「那又如何?」

「有蹊跷。内陆村庄的一名老妇,连海都没看过,却叫得出那么远一座岛的名字。」

「她儿子是渔夫,会谈论旅途中见闻。」

早生挥挥手。猎犬嗅嗅鼻子,点点头离开。

早生从未忽视猎犬提起的任何小事,因为许多小事都已证明不小,更因动不了猎犬,而不喜欢那老人。他从未称赞猎犬,也尽少利用,但猎犬太有用,不得不用。

巫师将柔克这名字留在脑海,他再度听到这名字,且出现在相同的连接点时,他知道猎犬又追到真正踪迹。

罗森在欧穆尔岛南边的巡逻队抓到两名十五、六岁男孩和一名十二岁女孩,三人搭乘偷来的渔船,顺着法术风航行。巡逻队船上有天候师,唤起大浪淹没赃船,才抓到三人。在押回欧穆尔岛途中,一个男孩崩溃,哀嚎哭诉提到加入结手。听到结手,押解的人便说,他们会先拷问后烧死,男孩一听,哭求放过他,他愿说出结手、柔克,以及柔克上伟大法师的事情。

「把他们带进来。」早生对信差说道。

「女孩飞走了,大人。」那人很不情愿地说。

「飞走了?」

「她变成鸟形。说是鹗。没想到这么小的女孩也会。在发现以前,她就逃走了。」

「那就带男孩过来吧。」早生极有耐性地说道。

他们带来一个男孩。另一个男孩在跳船横越黑弗诺湾时,被弩箭射死。带进来的男孩因恐惧而抽搐连连,连早生都感到鄙弃。他怎么能恐吓一只早就惧怕得盲目崩碎的生物?他在男孩身上施了缚咒,让他像石雕直立不动,站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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