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会说话的猪-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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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理想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在街口的几家夜间营业的理发厅,每当子夜的时候,躺在床上享受男人带来的快乐的女人们(身体的快乐在此是次要的,如果做爱变成一种商业行为),总会看到白色的窗纸外立着一个削瘦的人影。
假设屋里亮着灯,她们看不到这些,但是她们会听到窗外有叹气和自言自语的声音。
通过月光的帮忙,这个诡秘的人影儿转遍了夜间每一户亮灯的人家,留在了每一处街面上。他神出鬼没,落地无声,活像一只神气活现横行无忌的老鼠,只是人们会听到他的嘴皮子互相磨动的响动。有时候,还会有磨牙的“咯咯吱吱”声。女人们恐惧地将这条消息传播了出去:
“咱们村子里有鬼,我亲眼看到它趴在窗户外边儿,伸着舌头,一动不动,但是它会说人话,说得还挺像呢。”
一时之间全村皆知,闹得户户不得安宁。
第十三章
十三
而我的外祖母,有一天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外祖父吉大刚不在身边,被窝是凉的。她睁大了眼,平躺在床上等了一个小时,仍然不见他回来。最后,由于尿急,她起身到茅厕里去,却看到吉大刚正站立在自家的猪圈里,好像一个远游归来的可怜的人儿。他低头望着群猪,不时用手抚摸它们的头、大耳朵和尖嘴巴。嘴里说着:
“可怜的猪啊,那个狠毒的老娘儿们,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给你们一刀。”
他倒是忘了自己也是杀猪的,他拿它们来卖钱,然后用钱再去买种子,收割了稻米,填饱肚子,维持新陈代谢。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有力气对这些猪再次举起屠刀。他的生命就在无始无终的循环中开始直到结束。这是他站在猪圈中就可以悟出来的道理。
庭院里秋叶乱飞,手巴掌大的梧桐叶卷了尖儿打着旋从树梢落下,一天的工夫,可以积满整片院落,再也看不清黄土的颜色。一溜的猪圈的棚子顶部,经过一夜,第二天清晨就会变成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全是凋落的叶子。为了排除这些视觉垃圾,吉大刚不得不经常发布命令,逼迫吉小柔暂时放下美梦和约会,忘掉那个梦中的男人,到猪圈上面去清扫树叶。
我的母亲忍受着深重的灾难,这个工作让她终生难忘,并且仇恨我的外祖父。每次提及,这总得有一场深入骨髓的诅咒。她在深秋的的冷风里,早晨起来哆哆嗦嗦地爬上每一个猪圈,用一把秃了头的扫帚将厚厚落叶扫下来,用宽大的袋子装进去,提进厨房。而且要分成整齐的一垛,以供外祖母烧火用。
其实,烧火的还是我的母亲。
但这种工作外祖父从未分派给妻子,即使她闲得屁股发慌,手腕发痒,恨不得要用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来玩。她分配到的只是一些轻活,杀猪之类的技术活(血腥的事情只有她肯干,她干起这种事来乐不可支),他对刘玉荣的敬重日夜加重。
刘玉荣当然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转身回屋,摸了刀冲出来,站到他的面前,让外祖父看到自己。这把刀她刚刚在粗糙的石岗上打磨过,现在熠熠发光,就像一个古代威严的法官。
“你在这里干什么?”外祖母问道。
“睡不着,来看看这些猪……你看,它们多像我们人哪,吃喝拉撒,只不过我们懂得建茅厕,它们是就地解决。”
“像个屁!它们不会打仗,而我们才会这些。”
“可怜……”外祖父听了,这样说。
外祖母不能接受他的这种神经病行为,在夜色的蒙罩下,说这种话的人若不是疯子,那肯定是对她做的玉米糊糊充满了绝望。她怀疑外祖父萌生了要抛弃她的可恨的念头。可是女人们为什么总会联想到这一点呢?丈夫的发颠行径被她理解成了是对夫妻生活不满的发泄。而她也只能想到此步。因为彼此谈话的时间并不充足,白天的劳累产生的困倦在督促着她,屋里温暖的床铺在等待着她。所以,她举起刀子,命令丈夫:
“儿子留下的怪毛病又来了……回屋去,闭上眼,睡觉。”
于是,他就默不作声地跳出猪圈,仔细地挥去双腿上的草叶、头发上的露水,衣服上的猪毛。就像在做一件很值得兴师动众的事情,然后他就脱衣上床,重又睡下。
最后,还是尤二队长半夜出来找女人的时候,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他捂着小腹,兴味盎然地到村头去,他的脑子里今天一昧地想着天香。远远地,他看到天香的小屋的亮光时,就发觉今天的气氛确实有点不对劲。
那个模糊的人影就在面前,背对着他。
尤二顿时灵魂出壳,害怕地打起了哆嗦,简直要回身窜走。但是那个人一回头,对着他笑了一笑:
“这不是尤二兄弟吗?我警告你,不要偷我家的猪!”
尤二定神细看,马上就镇定下来,小声地敷衍了一句:“不会的,绝对不会,你家墙头上有电网,你儿子还有一架飞机。”说完,他掉头就跑掉了,就像一颗出膛的子弹。
这个村子里最近出现的怪人不是别人,就是患了夜游症的我的外祖父吉大刚。他不但在凌晨时分悄然起床,到猪圈里去打扰猪们的清梦,到理发厅的窗外自言自语,而且,他有一次还独自爬上了半山腰马疯子的营地。多年以后,当我的母亲吉小柔人老珠黄,只能用嗡动的嘴和沉默的表情来叙述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可以想像到那些情景的荒涎和有趣。
他沿着村头的小河,一路上踢开绊脚的石块儿和弃婴的尸体,把他们埋葬,在坟墓上搭起石块,石块下压上几片宽大的树叶。
他萧索的影子跟从着他,不紧不慢地夜游,没有目的,但是他渐渐就上了村外的小山,穿过那片深遂的林子。这几年来,林子里落过不少的炮弹,不知道从何处发射而来,反正是几支军队争斗的结果。有几棵大树被炮弹劈成了两半,树根部炸开了半米左右的大坑。外祖父闻到了久远的焦糊味,因为有一匹马曾经被炮弹炸熟了,现在一根马腿夹在一棵树的断裂处,炮火的高温使马肉的颜色变成了诱人的棕色。
外祖父继续往前走,几十个墓碑在林子深处若隐若现。游魂野鬼出没其中,但他并不害怕。他看到随风飘荡的白幡因为风吹雨打已经破破烂烂,活像被强奸的少女身上撕碎的布条。他说:
“好久没来这里啦!”向白骨和幽灵们问好。
祖先们落在他的身子之后,前面忽然就出现了马疯子的营地。子夜正是黑帮人物生活的黄金时期,土匪的营地里灯火通明,无数匹马四蹄乱蹬,它们渴望奔跑,厌恶在这块儿臭地方呆着,因为这里的食物不够它们所需,土匪们更乐钟于去抢劫肉食,这对食草动物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折磨。
林中闪出一个长相落魄、鬼鬼祟祟的壮汉,发现了我的外祖父。他手里拿出一把黑乎乎的长枪,装腔作势地举起来,半蹲下屁股,尖声叫道:
“嗨,那是谁,下边儿村里的吗,怎么像只迷路的猴似的?”
第十四章
十四
吉大刚并没有像常人那样从夜游的状态中惊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死过去。他反而更深地坠入了幽暗的梦境,在他的眼前,出现另一个世界,一扇缓缓开启的大门,里面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趣的。这使他笑呵呵地迎上前去。
他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好玩的事情,在有趣的梦里面,碰到了持枪的土匪,——他能够制服这家伙,真将是一件值得吹嘘的光荣。他仍然是直线行走,眼睛盯着那把破旧的土枪,在他的手中,提着一根儿刚从树上折来的树枝,叶子还是绿的,娇嫩的绿色就像要滴出水来。山下已是深秋,说不出什么原因,山上的树叶仍有少部分活在春季的气氛中,童心不老,像是残酷的自然规律的剩存者,不受如来佛祖、或者耶和华的约束。他本来握紧了拳头,准备一接近就把这个汉子扑倒在地,用树枝儿把他抽死,拧断他的脖子,像埋葬那些婴儿一样为他修一个坟墓,但是外祖父很快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看到了这家伙的手指扣在板机上,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你是谁?”
“我就是马疯子!”他说。
“我以为是小偷。”
“小偷不会到这里来的,除非他在梦游。”马疯子仔细地打量我的外祖父,说道。
于是他们扔掉树枝,放下枪,在夜色中交谈起来,坐到嶙峋平坦的山石上,彼此点上一支烟。两撮红色的火星在夜色中亮起。马疯子长得肥头大耳,圆头粗脖,活像一根树桩,但是脖子以下的部分就没这么丰腴了,如果定眼细看,你会不相信这是一个正常的人,因为看上去他饿得不轻,下身皮包骨头,没有一点精神,和街头露宿的乞丐差不多。从头到尾,就像一根火柴棒,头大身子细,直立在一棵树旁。
“你在这儿干嘛?”外祖父问马疯子。
“我出来撒尿,没想到碰上了你,你是谁?”马疯子有气无力地摸着枪管,回答道。似乎撒尿也是一件费力的事儿。
“我是山下的村民,每天这时候都喜欢出来转转,在下面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我刚从那里过来。”
“那是我们的水源,我相信你没有在那里撒尿……”马如风说。
“可是,那里面漂着许多尸体,我每天都会见到的,你们就喝那里边的水吗?不过,我今天把它们全部埋葬了,是些小孩子。”我的外祖父说。
“是饿死的吗?都是你们村的,上一辈就不断地有人死掉,可惜的是它们才活了几个月,你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马疯子说。
“但也总比落草为寇强,它们都是憋死的,我觉得。”外祖父微笑着说。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马疯子就带着他去参观他们的营地。
在灯光下,外祖父看清了马疯子的脸,吓了一跳,这才清醒过来。人群之中,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就是前几年带人下山抢走了那些猪的马疯子,传说中政府的通辑要犯。但是那些猪并没有给他的身体增添很多的营养。他依然像是一堆白色骨头的拼接物体,面色苍白,直立在一处高台。
那里是一张威武的太师椅,他坐上去,露出了沉思、反醒的表情,不知在考虑什么事儿。
在一间充满着臊臭味的大房子里,到外坐满了长腿长手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子,嘴巴是尖的,头发长得就像女人。他们围在十几张方桌旁,打牌,抽烟。角落中似有女人的抽泣和小孩子的哭叫。黑暗的角落,外祖父只能够看到一些隐约的白发,肯定里面坐着一群老太太,年轻的娘儿们坐得要靠里一些,孩子抱在怀中。她们是可怜的一帮人。
每张桌子的中央,点着一盏微黄的油灯,古老的灯盏四周,流淌着粘绸的松油,不时有几滴落到了桌面上。和山下的村庄一样,灯光煞是迷人,像是女人暧昧的微笑,在这种环境下,痛苦也是轻松和模糊的,不会让人感到绝望。在桌子的下面,有几条大狗窜进窜出,活像刚刚挖掘出来的骨化石,见到了吉大刚,早就没什么力气叫,眼神中充满迷惑和好奇。
由于拒绝融入现实社会,这几年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