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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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是天意吧。算了,楚将军,一路辛苦,你回去歇息。”
他也没说要奖赏我之类的话,大概心底有些恼怒。我也没再说什么,和曹闻道又行了一礼,站起来缴了令出去。刚走出门,文侯忽然又道:“楚将军,还有一件事。”
我转过身,行了一礼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把你带的那个班上的事务跟人交接,我已命旁人接替你了。”
我心头一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遵命。”
文侯忽然笑了笑道:“别多想,你另有大用,这不是对你的责罚。”
我脸上也有些泛红。我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毛病,以前祈烈也笑过我。他说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事”。刚才我这种大失所望的样子,一定也让文侯窃笑了。我又行了一礼道:“末将马上就去办。”
一走出门,却见邓沧澜和毕炜两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他们官衔官职都高过我,我和曹闻道站在一边向他们行了一礼,让他们过去。看他们的样子,身上也都是些露水痕迹,大概在野地里埋伏了一夜了,只是他们等了个空。如果是他们追上了郑昭,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五个人的头砍下来再说,郑昭肯定没有脱身之计的。
也许一切冥冥中都有天意。文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几人干掉,他的计谋本来也天衣无缝,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弄巧成拙。
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料事百发百中的智者。成与败,也许只决定于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时曹闻道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到底为什么要杀了郑先生他们?”
我抓了抓头,没说什么。五羊城在帝国的地位相当特殊,可以说是国中之国。这个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初大帝得国之时。当时大帝南征,在南方骑军大为不利,战事受挫。此时得到五羊城主大力协助,使南方一举平定,大帝欣喜之下,要册封五羊城主为公,但五羊城主不愿为官,只求大帝能让五羊城自治,每年进贡。大帝计算过,让五羊城主自治收取的朝贡,竟比将五羊城收为直辖收取的赋税还多,五羊一城,已几乎相当东南几个中等省份的赋税。而五羊城主也有私兵四万,具有相当实力。权衡之下,便同意此议,将五羊城开为一个商埠,由五羊城主自治,但私兵只能维持在两万。这数百年来,历代城主都相当忠心,以前苍月公叛乱,五羊城保持中立,苍月公也不敢在后方对其用兵。
自武侯南征军覆灭后,五羊城已成为孤悬在南方的一个大城。以前五羊城主不论周围有何战事,总是保持中立,现在周围尽是些蛇人,想必城主惯用的见风使舵之技也不灵了,所以才会派郑昭出使,与文侯取得联系。
可是,文侯到底为什么要灭他们的口?他们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文侯当然不会对我这个尚不属他密切亲信的将领说这些的,要我想,那自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这一天出了那么多事,我也只觉得累得要命。回到住处,头一捱枕头便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大亮,我匆匆忙忙穿好,赶到班里。
我已经迟到了一些,那些学生都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今天是上兵法课,军校的兵法课是以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为课本,我教的是低年级,很多连字都不太识,所以我的任务主要是照本宣科,把《行军七要》的内容念一下。
上完第一堂课,正让那些学生课间休息,忽然校门口又是一阵号角,却是文侯来视察了。他说过,今天是要来看一下那瞄准器在雷霆弩上的实际效能,再要检阅一下从高鹫城溃逃回来的败兵。武侯统领的十万大军,能回到帝都的,已不到两千人。由于武侯一直命令军官要身先士卒,所以逃回来的中高级军官很少,路恭行已是官阶最高的了,另外也只有两个千夫长也逃了回来。军校上下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带着本班也来到操场上。
在那队败兵中,我又看到了蒲安礼和邢铁风。前锋营的百夫长共逃回六个,另外还有前锋四营的杨易,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百夫长,那个大概是我离开前锋营后才提拔起来的。
瞄准器的效果相当明显,毕炜的手下本来就已练得相当纯熟,一装上瞄准器后,命中率大为提高。改用雷霆怒后,每个士兵都可以当得一个能使用强弓的神箭手,这等远程攻击力当能大大增强。
毕炜一轮弩射罢,我看见文侯那张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本来他一直站着的,这时忽然站了起来,场上所有人一下鸦雀无声,全都跪了下来。
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你们,或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或是尚不曾上过战场,但是你们都是帝国的好男儿,都将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材。”
他的声音很响亮,与他平时那种文绉绉的语气不同,现在说的都是俗语,连那些一字不识的士兵也都听得懂。他的话似乎有一股直入人心的魔力,听着的人一个个都抬起头,脸上发亮。
文侯的话不多,说到后来,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应和他的话呼喊,操场上空也象了起了一阵阵雷。等他训完话,由毕炜的部队试验那瞄准器。毕炜的人名不虚传,装上瞄准器后,准头又提高了不少,文侯当众宣布,将苑可珍破格录入工部木府,吴万龄举荐有功,也得到赏赐。我看到吴万龄走上前时,都有些惶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功劳全放在他身上。
等这件事完后,便是高年级班的提前毕业礼。毕业班本来有四百人,其中有中途退学的,实际毕业有三百八十七人。这三百八十七人将安插到各部中,按成绩分别授以什长或百夫长之职。现在帝国的正规部队只剩了一万多人了,加上从各部调来的部队,恐怕一共才三万多一些,低级军官似乎用不了那么多。但事态紧急,恐怕那些什长或百夫长也无法带满足部队。
毕业生被授予佩刀后,齐齐跪下,高声道:“谢大人。末将等必当忠君报国,粉身不辞。”这话是军校的仪式,我也说过。现在想想,这句话却多少有些可笑。忠君报国原不是一句话说说的,说过这句话的人,也可能会对帝君一点不忠,对国家也不想报效。
事情结束后,那些毕业生都调到军营,开始他们的正式生涯。我听文侯要我把这一班移交给别人,本以为文侯会做我带领这批毕业生,但一直等到人都散掉,也没听到文侯有这个任命。
正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到我跟前后,先行了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楚休红将军?”
这人穿了一件新的军服,年纪也不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末将正是。请问你是……”
他拿出一支令牌来道:“小将是文侯府府军队官胡滔,文侯大人命我来接替楚将军之职。”
我接了过来,向他道:“得令。胡将军,这里便是我带的一年七班,现有学生五十人。”
胡滔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辛苦。日后楚将军高升,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哈哈。”
刚才他一本正经,现在也讲话风趣了。这胡滔在文侯府当队官,那自不是无能之辈,我也行了一礼道:“胡将军客气了。”
我们在一言一语说着,那班学生却已在一边看着我,忽然,一个学生失声道:“楚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批学生我教了也没多少天,我教他们的主要是枪马,大概我和武昭的比试给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都不想让我走吧。其实对这批庶民子弟的军校生,我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道:“同学们,文侯大人另有用我之处,从今天起,你们便要受胡老师指导。”
听我一说,他们又望向胡滔。也许胡滔这人风神俊朗,也很让人折服,我看见他们也没有如何对我依依不舍之意。
毕竟我也没教他们几天吧。我不禁有些苦笑。
胡滔带着他们回去了,我带着令牌去文侯府缴令。正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老师!”
这人叫得很急,我转过头一看,刚才那个问我不教的学生。我站住了,等他跑到我跟前,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该是上课去。”
那学生道:“楚老师,我和胡老师请了个假,来送送你。楚老师,你是不是要上阵前去了?”
他这话不禁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清秀,让我几乎感到嫉妒。我在他的那个年纪,可是标准的貌不出众啊。我笑了笑道:“大概吧。我是个军人,别的也干不了。”
“楚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可以吗?”
阳光下,他那头乌发泛出铜色的光泽,光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求知的渴望。我站直了,道:“是什么话?”
“我父亲是一个老兵,他希望我当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可是楚老师,你跟我们说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人的生命,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胜负并不是关键的。楚老师,你说,一个将领要是能保护民众的生命,却老打不胜仗,那也是名将么?”
是这个问题啊。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在课堂上,我在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曾经这么说过。
“军队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必须要把牺牲降到最小的程度。若能够以兵威使得敌人屈服,那是兵家的至高境界,那样不止是名将,而是军神了。只是,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能做到的就是保卫这国家,保卫这国家的人民不受侵犯。以此而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就不是关键了。战争的最终目的,便是消灭战争,只要能做到这点,你说是不是名将?”
这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道:“那么说来,一个将领百战百胜,一路屠城灭国,那并不算是名将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帝国军中,一向以尊崇勇力,相信勇力能解决一切。尽管也是为了结束战争,但以前我被老师传授时,但是说为了摧毁敌人抗战的意志,便是屠灭城池也是对的。在一般人看来,名将就是由打胜仗和斩级的多寡决定的。可是,随武侯南征,一路上见到的连番屠城的惨象,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武侯为了摧毁共和军的战意而屠城,共和军为了抵抗帝国军动员无数平民参战,从根本上说都一样的残忍,都是将本来无辜的平民当成了工具来使用。可是,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更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少年的肩,“真是可笑,我这个老师也实在教不了你一切。不过,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
我这话好象是在指责武侯了,如果武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又要斥骂我这种妇人之仁。可是,在他战死前,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不仁者,天诛之”,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也许武侯有灵,也会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尽管我这话在军中会被看成有碍军心的异端。
这少年看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懂我说的话。忽然,他站直了,向我行了个军礼。他的军礼还行得不是很规范,我也站直了,向他行了一礼。他道:“楚老师,请你早日凯旋而归。”
这个小小的少年象是一下长大了许多。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