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今生不做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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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唇瓣不觉动起来,好像念出一个名字。她抬手按著嘴,自己也傻楞住。
原地呆立许久,她叹出一口气。
肚皮又打鼓似地发出声音,她赶忙双手压住,幸好这里只剩自己一人,不会有谁来听见。想著家里还剩最后一些东西能换成银两,但吃完以后又该怎么办?
……以后会如何,对她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
嘈杂的脚步声从府邸大门处传来,因为安静,听得特别清楚。大清早的,会有谁来拜访?
心底的死灰在瞬间违反意志小小地复燃,她一振作,急忙赶至前头。
是哥哥?是姊姊?还是——
她气喘吁吁,但见一群仆佣打扮的人,吆喝移动,搬著东西,浩浩荡荡走进宅邸内,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谁?哪里进来的?”
看来像是总管的精明大叔发现她,上前劈头问道。
“我……”都还没问他们是谁呢?孙望欢一头雾水,看著那些人鱼贯进入:“我是住在这里的……”
“住这儿?”大叔不可思议地打量她,讥刺道:“看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乞丐啊!这可是我家主子新买的宅邸,别想要霸占为主。快走吧,不然我请人来驱离,场面可就难看了。”
孙望欢瞪大眼。好半晌说不出话。
“——咦?”
※ ※ ※
艳阳高照。
炎夏时节的正午,抬头就见一圈金光,热得教人好不舒服。
一家僮装扮的少年驾著马车,慢吞吞地在日阳底下行走。
他手里捏著张纸,又转又看的。尔后回首对著半掩的帘幕,有些心虚道:
“公子,你饿不饿?咱们、反正咱们已经快到杭州府了,那就先歇息一下再去拜访人家吧。”
“你找不到路?”马车里的人低沉道。
那声音,冷冷硬硬的,不像在说话,倒似念经,甚至还比那更没有感情。
少年干笑两声,一抹脸,将马车停在旁边客栈。
“……总之,公子,你就先进里头休息一会儿吧。”跳下车,将竹帘掀开,乍见自己主子的脸现出,他惊得差点咬到自个儿舌头。
跟著公子已半年光景,还是会不习惯啊……少年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想让人家以为自己大白天的在赶尸,迅速跑进客栈,找到最边边最角落,最不会被人看到也不会看到别人的位置。
倒茶水叫小菜,一切张罗好,少年微笑道:
“公子,我这就去外头打听,很快回来。”
“嗯。”身穿黑衣的男人低应一声,撩起袍摆,背对外头落座。
少年跑开几步,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子侧面,天气明明热得要命,浑身却冷了。
摇头抖了抖,一边绕出角落,一边没注意,匆匆忙忙地,肩膀撞到个人,对方手里的包袱顿时掉了。
“哎呀!真对不住。”少年连忙道歉,弯腰帮忙捡起。
“啊,不要紧的。”
那人一抬脸,竟是女扮男装的孙望欢。
少年摸摸自己的头,再向她赔罪,这才转身跑出去。
孙望欢将放在少年背影的视线收回,用袖口擦了擦鬓边薄汗,她的双颊给晒得一片通红。稍微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只有最靠近角落的屏风后面一桌,隐约坐著位黑衣公子。
她遂走近客栈老板,开口道:
“请问——”
“什么?!”
客栈老板突然大吼一声,完全盖住她的声音,还让她吓了一大跳。只听那大嗓门像鞭炮,劈哩啪啦地说:
“前阵子闹地震,我连厨房也给震坏,咱们这几个月都没赚到什么银子啊!这可怎么得了,那韩府钱庄吃人不吐骨头,我若是再不还清欠债,他们会拿我客栈去抵的啊!”
“是啊,我就是来提醒你的嘛。”说话的是一中年男子,曾经在城里开间小茶馆,最后生意不善,收了。
堂堂韩府,几代皆为朝廷效命,因为功勋垣赫,可谓大大有名。淡出政场后,定居杭州,从韩老爷那一代开始,以祖产为底本,转而做起钱庄生意。不知韩老爷是生性聪明还是有那个好命,没多久就抓得诀窍,钱财进出,每天翻手银两赚多少倍,这韩公子,可是继承韩老爷所有遗产的独生子哪。
“我去请他宽限!”客栈老板激动地就要冲出门口。
“别、别!”中年男于拉住他,天气炙热,手里有汗,肤触油腻滑溜,好不容易被拖著走。“韩公子年纪虽轻,可做事却极不讲情面,讲好借多少钱就是多少,什么时候还就是什么时候,你说破嘴他也不会理睬的。”肢体有所接触,客栈老板身上的热气慢慢传递给他,他忍住被汗臭熏昏的危险,死命劝阻朋友。
“那你说该怎么办?!”客栈老板回过身咆哮,喷了他一脸唾沫。
“我知道这间客栈是你努力耕耘的事业,更是生计来源。”中年男子慢慢从怀里掏出帕巾,用力擦著额间。压低声道:“著急也没有用……你听我说,我认识在韩府工作的人,最近打听到一件事,那韩公子年轻气盛,不听人说情,但他有一位住在京城的表哥,最近为了生意也要来杭州了,我瞧你就从那位表哥身上下手好了。”
“哦?那表哥什么时候到?”客栈老板紧张地问。
“就这两天了吧。”中年男子对他耳语著,突然发现客栈老板圆胖的身体后原来站了个人,他忙跳开,紧张问:“小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韩家在外眼线众多,可别事情没解决,就先有麻烦找上门。
“嗄?我……”被两位大叔先后惊恐瞪住,孙望欢只能镇定地微笑。“我打这儿经过,来请问点事。”
“喔……你有啥事要问?”客栈老板端著生意人和颜悦色的表情。
“不用了,我已经知晓了。谢谢。”她鞠个躬,表示谢意。
她只是打算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从他们刚刚的言谈,她已经明白自己是身在杭州了。原来她一直是往南走的啊……
转身缓慢走出去,适才跑出去的少年刚巧回来,又和她擦肩,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年又蹦又跳地进到客栈里,就见客栈老板和中年男子脸贴脸窃窃私语著。
这么热,两个大男人汗水抹来抹去实在很恶心耶!一阵反胃,吐舌作呕,他随即跑去角落的那桌,假装非常劳累,气喘如牛,对著黑衣公子说:
“公子,原来那韩府很有名啊,我在路边随便抓个人问问就问到了。”
“所以,你就自己先去绕绕了?”语调清冷又无情。
“啊?”
“你的嘴角有东西。”
“啥!”少年大喊一声,赶忙捣住自己半脸,原来唇边都是糖葫芦的糖屑。“……
公子,我瞧这客栈有蹊跷,可能是间黑店,不然生意怎么会这么差?咱们还是快些走,免得重则惨遭谋财害命,轻则吃坏肚子,那就冤枉了。“他正经八百地转移话题。
那公子起身,只道:
“走了。”
“是!”少年忙跟在后面。
先让公子上马车,他自己去付帐。客栈老板收完钱,继续和旁边的人脸对脸。他又偷偷做个呕吐的动作,这才走出客栈,俐落坐上驾车位置。
挥起缰绳,车轮往前滚动著。
“公子啊,听说你以前也当过人家随从,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后来是怎么变成公子的?你别笑我发白日梦,我也很想很想被人叫公子啊!”少年爱说话,纵使一路上都是他唱独脚戏居多,还是相当自得其乐。
主子没有回应,他耸耸肩,也不在意。顶上炎日灼灼,他汗流浃背一脸湿,好像连头壳都要冒烟了。
最近,实在是好热热热热热热啊。
少年忍不住稍停车,翻起帘子,说道:
“公子,你不介意我打把伞遮日吧?”不等自家主子允可,身体往前一伸,没大没小地就要拿东西。
一接近公子,就有一阵凉意,教人直想发抖,真是好神奇。少年抓住伞柄,睇见旁边有人走来,眼尖认出是刚才擦身两回的过客,刚刚大概驾车没注意经过对方,这人之前比他们先走,现下却落在后头了。
少年神秘兮兮,小声说道:
“公子,我看那人很古怪,在客栈的时候我撞到他,虽然穿的是男人衣服,但一听他说话,那声音还比较像女人。”他自己是童声,也常被人说嗓子太细,这回儿可让他碰见一个更细的人了吧!
马车里的黑衣公子一贯地目视前方,没有半点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那抹身影却慢慢、慢慢地走进他的视线之内。突然平地刮起一道风,吹乱黄沙泥土,那人忙侧脸避风……
冰冷的深墨眼珠映著对方容颜,仿佛看到什么绝对不允许错过的事物,只一瞬间,黑衣公子毫不迟疑地跳下车,飞快往前奔去!
“啊?”少年但觉马车一阵激烈摇晃,仅是眨眼空隙,他家公子已经踩跨他驾车的位置,迅速越过自己。
迟钝地转头望去,就见自己主子紧紧抓著那位无辜路人……
飞沙意外随疾风进入眼里,孙望欢下意识闭目,疼痛的泪水都还没流出来,就给人捉住肩膀,迅速扳过身。
“——呃?”她半眯著眸子,视线内被沙、被泪,给搅得蒙胧模糊,她根本看不清对方长相,无法分辨来人身分。
但是,即刻地,熟悉的男子气息侵蚀嗅觉,如毒液般窜入血肉,在她尚未想起来之前,她的胸廓就随之紧缩了。
“小姐。”男人冰漠的嗓音响起。
那声呼唤,穿透看不见的天地,强烈震荡她的耳膜。连她所有的知觉也尽数笼罩。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冷的语气唤她小姐。
“啊,我……你……”脑袋里好像有东西鼓噪著,虽然对方并没有很用力地钳制住她,但是那种不容许逃离的气势,却让她心惊地想要挣开。
“公子、公子!”
有人急躁地边跑过来边呼喊著,她不认得这声音。眼睛还是张不开,她恼得想伸手去揉,却给“他”握住了。
好冷的体温。她以前曾经想过,他的身躯总是凉冰冰的,是不是就比较不怕热了呢?
打小,她就是极受不了热的,一热,总觉得整个人从脑袋到脚底,全都跟著化成摊烂泥了。
她练字时,常常故意叫他站在窗边,不准他走出地上的圈圈,乖乖替她挡日,他总是一滴汗也不会流,她既羡慕,又觉得好不可思议。
“公子,放手啊!你把人家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