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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地海孤雏-第10部分

小说: 地海孤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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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炉边望着火焰的女孩聆听,看到那只隼;看到那人,看到鸟群飞到他身边,听从他的话语,在命名它们时,拍击翅膀飞临,以锐爪抓住他的手臂;看到自己是只隼,一只带着野性的鸟。

第七章 老鼠 Mice

将欧吉安的讯息带到中谷农庄的买羊人镇生,某日午后来到法师的屋子。

「欧吉安大爷已经不在了,你会卖了他的羊吗?」

「可能吧。」恬娜不置可否。她已开始思考,若留在锐亚白该如何过活。欧吉安一如其余巫师,受依赖他技力的人供养,这包括弓忒岛上每个人。只要他开口,就会有人满怀感激地送上他需要的事物,区区薄礼博得法师的好感,的确划算。但他从不要求什么,反而必须送出别人提供或径自留置门口的多余食物、衣物、工具、家畜、各类生活必需品及摆设。「我要这些何用?」他会两手抱满愤怒吵杂的鸡群、一大捆织锦或好几罐腌甜菜,困惑询问。

但恬娜将她的生计都留在中谷。她仓卒离开时,没想过会留多久。她没随身带着火石私藏的七片象牙钱,不过在村里,那笔钱除了用来买地买家畜、与贩卖帕猁威毛皮、洛拔那瑞丝绸给富农及小领主的弓忒港行商交易外,也没多大用处。火石的农场供给她和瑟鲁一切日常所需,但欧吉安的六头山羊、豆藤与洋葱是怡情养性用的,而非必需品。她一直依靠他的存粮、村民看在他面子上送她的一些礼物与蘑丝阿姨的慷慨过活。昨天女巫才说:「亲爱的,我的环颈鸡刚孵化一窝小鸡,等它们开始可以自己吃东西后,我带两、三只给你。法师不肯养,嫌它们笨又吵,但屋前怎么可以没有小鸡在门口跑?」

蘑丝自己的鸡群的确随意进出她的大门、睡在她床上,不可思议地为那黑暗、烟雾弥漫、臭气冲天的房子增添更浓烈的气味。

「有只褐白相间的一岁母羊,产的奶很不错。」恬娜对那尖瘦脸男人说。

「可能的话,我想买一整群。」他说:「总共只有五、六只,对吗?」

「六只。你要看的话,它们都在上面牧地那儿。」

「我会过去看看。」但他没移动。双方当然都不会表现得太急切。

「看到那艘大船进港吗?」他说。

欧吉安的屋子面朝西北,因此只看得到海湾多岩的岬角与雄武双崖,但在村里某几处,则可沿着通往弓忒港的陡峭道路,直视码头及整个港湾。赏船是锐亚白普遍的休闲,通常有一、两位老者坐在铁匠屋后的长椅上,盘据最佳景点,虽然一辈子可能从没走过那条通往弓忒港的十五哩弯道,他们依然看着船只往来,将那奇特却熟悉的景象当作娱乐。

「铁匠儿子说是从黑弗诺来的。他那时在港口采购铁块。昨天很晚才进港。他说那艘大船来自黑弗诺大港。」

他说话可能只是为了不让她思考羊群的价钱,狡狯眼神可能只是眼睛天生形状。但弓忒这块穷乡僻壤,这个只以巫师、海盗、山羊出名的小岛,不是黑弗诺大港经常交易的对象,而「大船」这词让她莫名惊慌,或许心烦。

「他说黑弗诺现在有王了。」买羊人斜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这可能是好事。」恬娜说道。

镇生点点头。「或许可以赶走那些外地来的混混。」

恬娜和善地点了点她外地来的脑袋。

「但在港里,或许有些人会不太高兴。」他指的是弓忒的海盗船长,近年来,他们完全控制东北海域,长久以来连结群屿区中心岛屿的许多商船航程,都遭受扰乱或弃置,因此肥了海盗,却瘦了弓忒岛民。即便如此,海盗依然是大多数弓忒人眼中的英雄。天知道,说不定恬娜的儿子就是海盗船上的水手,说不定还比在稳定商船上更为安全。俗话说,「宁为猛鲨,不为驯鲱」。

「无论如何,总会有人不满。」恬娜反射地顺着话头接话,但感到非常不耐,因此起身续道:「我带你去看羊,你可以自己看看。我们不知道会单卖还是全卖。」然后她带那男人到牧地,留他独自一人。她不喜欢他,虽然他带来一、两次坏消息并非他的错,但他眼光浮动;她不喜欢他出现,她不会将欧吉安的山羊卖给他,连西皮都不卖。

他一无所获地离开后,她自觉心神不宁。她对他说:「我们不知道会不会卖。」说我们而非我是件蠢事,因为他未要求与雀鹰谈话,甚至没提到他,与女人议价的男人经常这么做,尤其在她拒绝他出的价时。

她不知道村人如何看待雀鹰的存在与不存在。欧吉安虽然疏远、沉默、在某些方面令人害怕,却依然是他们的法师、村民。他们可能会以雀鹰之名为傲,因为他住过锐亚白,也做过大事,像是在九十屿智取龙、将厄瑞亚拜之环从不知名处带回等等,但他们互不相识。他来后从未进过村子,只去过森林、野地。她从来没多想,但他和瑟鲁一样坚决避开村庄。

他们一定谈论过他。这是个村庄,村民都多话,但巫师与法师行事的流言蜚语传不远。事情太诡异,力之子的生活跟他们的比起来太过奇异,也太不同。「算了。」在中谷时,每当有人过度臆测某个暂留的天候师或他们自己的巫师毕椈时,她听过村民这么说,「算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至于她自己,她留下来照顾、服侍这样一位力之子,对他们而言亦无可置喙,又是一种「算了」。她自己也不常去村里,他们待她称不上友善,也说不上不友善。她曾住在织工阿扇的小屋里、她是老法师的养女、他派镇生下山找她,这些都没问题;但她带那孩子来,脸孔如此丑陋。谁会自愿带着这样的孩子,在光天化日下行走?什么样的女人会是巫师的学生、巫师的看护?绝对与巫术有关,而且还是外地来的巫术。但话说回来,她曾是中谷那儿的富农之妻,虽然他已过世,而她是寡妇。不过谁搞得懂那些巫师的行为?算了,最好算了……

她迎面遇上路过花园栅栏的地海大法师,说:「据说有船从黑弗诺城来。」

他停步不前,动了一动,很快打住,但看来像要转身而逃,像老鼠躲避猎隼般落荒而逃。

「格得!」她说:「怎么了?」

「我不能,」他道:「我不能面对他们。」

「谁?」

「他派来的人。王派来的人。」

他的脸倏地死白,如同刚来时一般,同时四处环顾藏身之所。

他的恐惧如此焦急而毫无防备,让她只想到如何解救他。「你毋须见他们。如果有人来,我会赶走他们。进屋里来,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刚有人来。」他说道。

「是镇生,来买羊,我打发他走了。来吧!」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都进了屋,她关上门。

「格得,他们绝不会伤害你。他们也没理由这么做吧?」

他在桌边坐下,呆滞地摇摇头。「不,不。」

「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不知道。」

「你在怕什么?」她问道,并非不耐,而是带着一丝理智的权威。

他举起双手盖住脸,摩挲太阳穴与前额,垂下头。「我曾经是……」他说:「我已不是……」

他戛然而止。

她拦住他的话头,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她不敢碰触他,以免任何仿若怜悯的举措加深他的耻辱。她气他,也为他而怒。「无论你在何处、拥有何种身分,你选择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与他们毫不相干!如果他们前来窥看,只能带着好奇离开。」这是云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恬娜渴望有个平凡但脑袋清晰的女性陪在身边。「话说回来,这艘船可能与你无关。他们可能是将海盗赶回家,哪天王如果终于办了这事儿,也真不错……我在橱柜后头找到几瓶酒,天知道欧吉安把它们藏了多久,我想我们俩都需要喝一杯,再吃点面包跟奶酪。小家伙吃过饭,跟石南去抓青蛙了,今天晚餐可能有青蛙腿可吃,不过现在先来点面包、奶酪,再配上酒。不知道是从哪儿来、谁送给欧吉安,也不知道放多久了。」她就这样絮絮叨叨,免除他回答的责任或误解沉默的尴尬,直到他羞耻感发作危机解除,吃了东西,喝下一杯陈年温润红酒。

「恬娜,我最好离开这里。」他说:「直到学会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

「到哪儿?」

「上山去。」

「像欧吉安一样流浪吗?」她看着他。她记得与他在峨团路上行走,讥笑地问他:「法师常乞讨吗?」而他回答:「是的,不过也会尽力回报。」

她小心翼翼问他:「你能靠当天候师或寻查师撑一阵子吗?」她斟满他的酒杯。

他摇摇头,喝口酒,别开头。「不能,」他说:「都不行,这类都不行。」

她不相信。她想反抗、想否认,想对他说:怎么可能,你怎么能这么说……好像你忘记了你知道的一切,你从欧吉安那儿、在柔克,还有在旅程中所学的一切!你不可能忘得了那些真言、真名,不可能忘了如何操控你的技艺!你的力量是你学到的,是你努力得来的!她吞下这些话,但喃喃道:「我不懂,怎么可能全部……」

「一杯水。」他说,轻轻倾倒杯子,仿佛要将它倒干。一阵沉默后,他说:「我不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年轻人的善良其实是种残忍……所以我还在这儿,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我能回去。」

她不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但她听到某种责怪或抱怨的意味,而这样的话由他说出,分外令她震惊、气愤。她严厉地回了一句:「是凯拉辛带你来的。」

阖上门后的屋内显得特别昏暗,只有面西小窗邀进午后天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终于带着浅影般的微笑,举起酒杯对她致意。

「这瓶酒,一定是某位大商贾或海盗船长送给欧吉安的。」他说:「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连在黑弗诺时也没有。」他把玩厚玻璃杯,低头看它。「我会帮自己取个名字,然后穿过山区,朝我老家阿耳河河口及东树林走。他们现在该在晒稻草,晒稻草与收割时总需要人手。」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般脆弱、病容消瘦,会雇用他的人无非出于同情或残忍,而就算得到工作,他也做不来。

「路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平静了,」她说:「最近几年,到处都有小偷跟匪帮。镇生那家伙叫那些人是『外地来的混混』,但无论如何,单独旅行已经不安全了。」

她透过暮色看着他的反应,突然惊觉:从来毋须惧怕旁人是何种感觉?需要学习如何害怕又是什么感觉?

「欧吉安也到处……」他开口道,又抿住嘴,他想起欧吉安是法师。

「岛南边,」恬娜说道:「很多人放牧,绵羊、山羊、牛群都有。他们会在长舞节前把牲口赶上山放牧,直到雨季开始。他们经常需要赶牧人。」她喝口酒,尝起来像龙的名字。「但你为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不能待在欧吉安这儿,他们必定先来此找我。」

「他们来了又如何?他们会要你做什么?」

「成为我曾是的那人。」

声音中的凄寥让她一凛。

她沉默,试图忆起握有力量、身为被食者、峨团陵墓第一女祭司的感觉,然后失去一切、抛弃一切,成为只是恬娜,只是她自己;她回想曾经站在女性生命巅峰,有夫有子,然后失去一切,年华老去,沦为寡妇,毫无力量。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他的羞耻,或耻辱带来之痛苦。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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