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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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一怔,看着王惟正道:“漕使何出此言?”
王惟正叹了口气:“那个怜香确有几分姿色,你又是这个年纪,有点想法也是难免,都是从少年时候过来,我理解。不过,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切不可做出违犯法纪的事来。我为部刺使,不想你有任何这种消息传到耳里来。”
徐平哭笑不得:“漕使想多了!我对那个怜香没有任何想法,他来到我面前求京城新词,我便背一首给她,值什么!我新婚的妻子在家里日夜盼着我归家,怎么可能在这里对一个歌女有想法?”
王惟正见徐平不似作伪,出了口气,自嘲地笑笑:“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是我想多了。哦,喝茶!”
茶到了嘴边,才发现已经凉了,不好意思地又放在桌上。
王惟正真地很怕徐平在女人身上犯错误,出了这种事他处理也不是,不处理却又留给别人把柄,左右为难。
揭过这事心情就放开了,王惟正问道:“云行对通判邕州有什么想法?”
徐平小心答道:“下官是第一次出仕,惟有小心谨慎,把事情做好。”
王惟正对这万金油的答复却不满意:“你只管说自己的想法,不要怕错!我在地方为官多年,可以给你参考。”
“邕州地处极边,洞蛮不计其数,最难的不过是与他们打交道。好在曹知州在岭南多年,景德年间又已经做过邕州知州了,事情熟悉,想来能够处理得好,用不着下官操心。通判之事,最重钱谷,邕州气候湿热,种稻不难一年两熟三熟,钱粮大有可为。所欠缺的就是户口太少,难成气候。下官到了那里,当以招揽人丁为第一要务,开辟荒地,兴修水利。”
“也算有点大致眉目,还有呢?”
“下官从京城来带了不少书籍来,当雕刻印行,颁发州境,教化风俗。”
“嗯,这也是要务。”王惟正点头道,“还有什么想法?”
劝课农桑,招揽户口,移风易俗,徐平读各种史志学来的,好官好像就是这些。至于判案断狱,虽然也是通判的工作,却是以知州为主。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下官到了邕州,会立即检点州中各库,清点账籍,催缴赋税,绝不会估息公吏贪渎浪费。如有作奸犯科者,必强之以法!”
王惟正见徐平憋得不容易,确实再说不出别的来了,失望地摇摇头:“云行啊,你可知广南西路的首州为何放在桂州?”
这问题问的,不是多余吗?自宋朝广西区划定型,近千年一直到民国桂林都是广西首府,当然是因为这里合适了。
不过上官问,徐平却不敢这么回答,想了一会才道:“桂州上接湖南,下控两江,户口稠密,钱粮又广,是最合适的地方。”
“那唐朝岭南西道的驻地为何是邕管?”
徐平一下呆住。邕管是邕州在唐时的旧称,宋人常用来指代邕州。是啊,为什么唐朝时邕州是首府呢?为什么民国后广西首府又从桂桂迁到南宁呢?仅仅是巧合?历史哪来那么多巧合!
把前世的知识和现在的现实结合起来梳理了一下,徐平才明白自己这位上司不仅是要问自己的施政方略,还要考自己的见识啊。
“因为唐时有安南都护府,本朝面对的却是交趾国!”徐平脱口而出。
王惟正神情放松下来:“不错,说下去!”
“邕州羁縻数十州,辖左右江,地方数千里,然而户口只有四千多户,是那里人口如此稀少吗?必然不是。人口全在羁縻州和蛮族各峒里,朝廷有心无力。这些蛮族正处在本朝和交趾国之间,若为我所用,则可屏蔽邕州。如果臣服交趾国,则立即为本朝大患,邕州不保!邕州扼左右两江,正是交趾国和蛮族入中国门户,顺郁江而下,数日之内便可直达广州,两广震动!”
说到这里,前世学到的历史知识联系起来,尤其是侬智高之乱是教科书上宋朝的重点内容,徐平思路开始变得清晰。
“民是水,兵是鱼,没有人口,便无法养兵。邕州又交通不便,不利于大军驻扎,千把兵丁只是威慑罢了。蛮族或是交趾只要聚起数千乌合之众,邕州便成危局,救援不及,不用一月,敌军就可兵临广州城下!这种情况,首州便不可放在邕州,以免引起蛮族猜疑。即使出了事,桂州与邕州之间有天险阻隔,犹可以统一调度全路。我明白了,邕州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抚绥诸蛮,下官一定协助曹知州敌好这件事!”
王惟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其实你想的还是乐观了,邕州哪里有千把兵士,全广南西路禁军都不到三千人,邕州那里只有一百多人罢了。不过绥靖诸蛮只是一时之计,长久也不是办法。你有句话说得好,民是水,兵是鱼,所以你到了邕州,除了协助曹尧卿不让蛮族惹事之外,重中之重是招揽户口。”
“下官明白了!”
说到这里,徐平意犹未尽,接着道:“本朝疆土局促,局面比历朝历代都要崩坏。北方蕃胡是中国数千年之敌,此时最强的无非是契丹、党项。然而蕃胡南下寇略,不外两条通道,一为西北自河西攻关中,二为自幽燕乱河北,下中原。如今两条通道一在党项,二在契丹,本朝无险可守,形势之坏为历朝所未见。所以天下之重在陕西、河北两路,河东在中间支援。除了这两个大敌之外,邻国最强的就是大理、交趾。交趾寇略中原的通道正是邕州,就是大理如今入川蜀的道路已绝,跟本朝的交往也要通过邕州。邕州虽然是边疆偏僻小州,却正当要冲,可谓是本朝第四个战略要地了!”
王惟正听到这里,抚掌道:“云行这番话才是真知灼见,不失你一等进士的风采!你说的这个道理,大家隐隐约约也都明白,却从来没听人说得这般明白。看来你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去想罢了,今后本官倒要严加督促!”
徐平一愣,严加督促这四个字可不是他想听到的,自己不过是来混资历的罢了,还真要累死累活啊。
王惟正站起身来,在小厅里走了几个来回,转身对徐平道:“云行的这一番话我越听越是高明,这样,明天我就给朝廷上奏章,把你的话禀奏上去,争取朝里宰执的支持。我们都是初次到岭南上任,便做出一番事业来!”
徐平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漕使谬赞,怎么敢当!”
王惟正到徐平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云行少年登第,正是做一番事业的时候。有这番见识,日后宰执之位也是探囊取物,切不可懈怠!两天后也要出去按巡各州,你便与我一起南下邕州!”
转运使是宋朝最苦最累的职位之一,别以为一路之长就像后世的省长那么风光。按照制度,转运使必须年年巡视属下的每一个州,有时候还要求巡视到每一个县,这个年代没有铁路,没有公路,没有火车汽车,更加没有飞机,广西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要走遍一年到头都在路上。桂州虽然有转运司衙门,实际根本呆不了几天,大多时候就是空在这里罢了。王惟正比前几任更苦,他上任正赶上提刑司罢废,虽然少了挚肘,也没了分担辛苦的。
通判同样要巡视各县,亲自检点县里的各个仓库,今天聚宴不在的桂州马通判就是下去巡视了。不过比起转运使来,通判的巡视就轻松多了。
摊上这么个能吃苦受累的长官,徐平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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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属下
“我真对她没意思!”
看着对面田绍忠诚挚的表情,徐平几乎要吼出来。
“徐通判,你正当少年,一个人孤孤单单如何挨得过?我看你带的那个婢女年岁还小,尚是处子,晚上不觉得冷清?怜香虽是歌女,容貌才情却都是上上之选,有她作伴,你在岭南也不会觉得寂寞,几年一下就过去了。不用在意王漕使说什么,岭南不比其他地方,朝廷怎么会为这种事情处罚地方大员!”
田绍忠依然喋喋不休地劝着徐平,让他把怜香带到邕州去,平时没事听听歌看看她跳舞,晚上也好有个暖床的。
身为武将,田绍忠对不得与官妓交往过密的禁令完全不当一回事,青楼的姐儿能睡,教坊司管的就不能睡了?实际上桂州的官妓他已经睡了好几个了,有两个特别顺心还帮她们脱了籍,一个嫁了低级军官,另一个现在还养在外宅呢。怜香在桂州官妓里算是出色的,田绍忠不是没动过心思,不过怜香一个要好的姐妹正与他打得火热,他也还要脸皮,没有下手。怜香今年十七岁,在官妓里年纪算不小了,到了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有了徐平这么个合适人选,热心的田知州便全力帮她,哪怕就是将来做侍妾也是条出路。
宋朝的官妓到了年岁,无非两条出路,一是被赏赐给立功的官兵,再一个就是除籍出去嫁人,官府都还要陪嫁妆的。由于官妓私妓分的不是很清楚,很多官妓就是私妓征来的,出去嫁人也只能嫁给平常人家,大户人家只会买去做侍妾。不少官妓便在侍候的官员身上打主意,引起他们的注意,脱籍之后跟着做妾侍,依这个时代的习惯,比进入商贾之家还是要体面。
岭南为官不许带家眷,相应的对官员的私生活就管得不那么严,武将干脆就放任自流了,田绍忠也才会有这种想法。
可对徐平来说,顶头上司王惟正昨晚才警告过他,自己也确实对怜香没什么意思,怎么也接受不了田知州的这番好意。
田绍忠见徐平执意不允,不由问道:“你既然无意,昨晚的新词怎么又是花前月下又是两心同,还有惹春风什么的。我是个粗人,也听出来这分明是对人家姑娘有了意思,今天怎么就翻脸不认?”
徐平苦笑:“田知州,那是湖州进士张子野作的,京城里正在传唱,我不过背了传到桂州而已。我哪里知道张子野对哪个姐儿动了情?”
田绍忠想了一下:“原来是张子野对哪个小姐动情吗?这个张子野是什么人?他们难道作首新词就动情一回?”
“张子野名张先,与柳三变同是现在最流行的词人,这些调调,不都是在青楼妓馆里作的?情啊爱的,哪里能够当真!”
徐平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些婉约词名家都是风流才子了,天天混在女人堆里,地位比后世的男名星高得多,混在一起的女妓地位又比后世的女明星差十万八千里,还不天天被像宝贝一样捧着?
田绍忠道:“柳三变也我听过,桂州也常听到他的新词,这个张子野能够与他齐名,想来也是个才子了。算了,徐通判既然无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我已经安排了怜香和几个女妓去邕州三个月,徐通判自己处理吧。”
教坊司是归知州管的,他不好插手,只能接受。
两人又聊几句,田绍忠起身告辞。
徐平把田绍忠送到驿馆门口,田绍忠正要上马,忽然回过头对徐平道:“你再想想,这个年纪一个人过很辛苦的!”
徐平只是苦笑着摇头,看着田绍忠上马把他送走。
广南西路的武臣知州大多都是诸司正副使,比如田绍忠是如京使,宜州知州冯伸己是礼宾使,邕州知州曹克明是文思使,阶次由高到底的顺序是曹克明、田绍忠、冯伸己。看起来差了好几级,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