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4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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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李璋回了后宅,徐平换上公服,收拾得整齐了,从小花厅转到前面客厅来。
此时即将入伏,天气已经闷热难耐。徐家的这处客厅为了避暑,前边的游廊特意加宽,阻止光线直射进来。又引了地下清凉井水,从上面流下来,游廊开得有地沟接纳流下来的水。如此一番设计,客厅里面清凉无比。
燕肃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游廊里左看右看,口中道:“徐待制真是懂得生活,就连这客厅都整治得如此舒适,这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暑气避人。”
蔡襄道:“岭南瘴疠之地,以前邕州都说是十去九不回,徐待制还不是好好地在那里做满两任。他毫发无伤,这些手段是少不了的。我们福建路去邕州的人多,听家里人说这两年就传了不少这些窍门,称为邕州新样。”
曾公亮连连点头:“不错,福建路这两年从邕州传了不少东西回来,听说大多都是出自徐待制巧思。听家里人说,这些东西还挺好用呢!”
蔡家和曾家都是福建的名门望族,说起这些,他们比谁都熟。
徐平在邕州六年,留在那里的东西也多,自己得到的也多,其中捞到的资历最关键。由于磨勘法的影响,官场上对资历的讲究无处不在。大略来说,官员们都是一年一考,一般地方三考成资,岭南川峡等地是两考成资。徐平邕州六年,前四年四考成通判两资,最后因为权知州,虽然只有一年,勉强还是给他算了知州一资。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通判两资转知州,知州一资可转大蕃,两资之后就可以转提刑。提刑两资之后可以转转运使副,再两资就可以任北边三路转运使,或者出任江淮发运使,之后才是三司副使。徐平是跳过了提刑使、转运使和发运使的资序,直接出任三司副使的,所以哪怕他的职已经到了待制,盐铁副使还是带着个“权”字,资历不足,是不能真正成为正任的。能到这一步,还是那一资知州起了关键作用。
当然,真正前途被看好的官员,是不会走这条普通官员的路。他们一般是有了知州两资之后,便入馆阁,为台谏,然后两制词臣,入翰林,这是清要捷径。
两者各有优劣。第一条路虽然漫长,但是踏实,基本上整个政权的每个关键职位都经历过,事务精熟,走到最后的往往都是一时能吏,最典型的就是丁谓。第二条路虽然快捷,但对朝政的运作不熟,等到身处高位的时候往往有力不从心之感。大多数的宰执,实际上都是第二条路,最多也只是仁宦经历中搀杂一些第一条路的职位。如吕夷简王曾等人,都是从台谏官员起家,吕夷简奈何不了徐平也有这个原因。
待制以上的官员说起来人数不少,但要么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要么是在外任重要的地方官,要么就是朝堂里的清要贵官,真正担任着繁杂职事的很少。如今在这个位子上年富力强,又地位不高能够任事的,实际上只有徐平和范仲淹两人。
范仲淹判国子监,职能上来说可不是管教育,按徐平前世的说法,他是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央委员。民间的学术、出版等等,当然也包括教育,都在他的管下。
徐平作为三司里面排位第一的副使,实际上是主管财政。虽然做的事多,叙的功少,但刚挤进决策圈的新人,本来就都是这个待遇。
馆阁的官员喜欢聚到范仲淹和徐平身边,两人都是新进,相对年轻好说话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范仲淹管着他们的脑袋思想,徐平则管着他们的钱袋子。这两个人对他们的仁途影响虽然有限,但跟他们的生活却息息相关。
前一段时间徐平废折支,发实钱,使下层官员的实际收入几乎翻番,这是徐平受底层官员拥戴的重要原因。虽然实际发的是购物券,但三司铺子优先给用购物券的人发货的潜规则,使购物券的实际价值还在面额之上,更加暖人心。
徐平从后面出来,向燕肃拱手:“燕待制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燕肃回礼,大笑道:“这虽然是常用俗语,但从徐待制嘴里说出‘寒舍’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不是味道。如果你这里都算寒舍,京城里只怕也没什么像样地方了!”
众人看着这窗明几净的客厅,感受着吹到身上的习习凉风,一起都笑了起来。
徐平这里算不得奢侈豪华,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披锦挂彩,但干净整洁,布置得极是典雅有致,人待里面又舒适,又另有一番味道。
客气几句,众人分宾主落座,徐平吩咐下人端了切好的西瓜上来。
让下人端着盘子一一分给众人,徐平道:“去年李副使出使契丹,带了西瓜种子回来,我取了种在附近园里,今年收成不错,诸位尝一尝味道如何?”
这是个稀罕物,最重要的是生津止渴,恰好适合这个节令食用。众人都取了一片瓜在手,细细咀嚼,赞叹不已。若说以现在这瓜的稀罕程度,一个瓜卖上个一贯甚至几贯都不愁销路,这么拿出来招待客人,也只有徐平这富贵之家了。
众人吃瓜的时候,徐平才有时间细细看今天来的人。实在是人太多,刚才没有一一招呼见礼。欧阳修、尹洙、蔡襄和叶清臣等馆阁官员不说,还有如同范镇等几个京里的少年后进。看到最后,却发现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物,正是穿了男装的段云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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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往事难忘怀
看见徐平看向自己,段云洁微微向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三司大规模出产纸张,纸价急剧下降,印刷业迎来了自己的春天。以前由于纸价过高,一册书动辄几百文,精美一点的都要一贯向上,一些名家精校精印的如《杜诗选注》之类,更是卖出几十贯的高价。现在纸价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还特别适合于油墨印刷,一本小册子十文八文已经很常见。
段云洁的印书坊是最早搭上这顺风的私人商业印书机构,赚的利润相当可观。由于不再只是面向卖书人,更多的客户转向了普通市民,对游记小说的需求量极大。偏偏这个年代这些内容极为缺乏,段云洁便向京城里的国子监学生、落第的举人广泛约稿,空闲时间多的馆阁官员更是抢手。
欧阳修、胡宿等人都曾经写游记卖给段云洁,很是赚了笔外快。听说徐平今天开始见客,段云洁便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看看徐平的情况。
吃过了西瓜,有人端了水出来,大家都净过了手,重新落座。
燕肃问徐平:“云行,你的病情如何?这一次可是病得不轻!”
“没什么大碍,只是嘴里肿胀化脓,吃不下东西,精神不济。”
说完,看到一边坐着的王洙,对他拱手:“这次多亏原叔,急时施以援手。”
王洙回礼道:“待制客气,既然路上遇见,岂有视而不见之理?”
现在的馆阁官员里,医术最高的要数王洙和高若讷,就是不做官,他们出去开个医馆也能够养家糊口。尤其是王洙,历史上在翰林院书馆里发掘出了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使张仲景的医学著作能够完整流传。
不过高若讷为人方正近于木讷,与人交往不多,当时出手的是王洙。
来的人数太多,徐平家里也没有准备,闲谈一会,众人见徐平的精神还是不怎么好,便纷纷起身告辞。
徐平把人送出门外,高声道:“我在家里闲居养病,也是气闷得很,以后诸位有了空闲,可以多来坐一坐。家里虽然没有什么物招待,终究是地方广大,不会局促!”
一众馆阁官员纷纷扰扰地应着,走向门口。
段云洁走在后面,徐平跟上,低声对她道:“没想到今天你也来看我。”
段云洁笑着低声道:“你这次病得突然,外面传得怕人,我心里放心不下。刚好馆阁里有官员在我那里卖文字,结算润笔,便央他们带着来看一看。好在他们都知道我们在邕州就是熟识的,也没有推托。”
“有心了,有心了,我真是没想到。”
徐平一边口里说着,一边把段云洁送出门去。终究是男女有别,京城里不像在邕州时那样没什么忌讳,徐平不能把段云洁单独留下来说话,只不过是能见一面罢了。
带着段云洁来的欧阳修那些人,多少看出了点苗头,想着只怕段云洁和徐平两人只怕有些说不清的关系。这是文人雅事,段云洁现在又是他们的金主,又是知书达礼有学识的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上下撺掇。
只是段云洁还在孝期,徐平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让这些人心里有些失望。
看着段云洁跟众人离去,身影渐渐不见,徐平立在门口,想起邕州往事,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文人风流,跟酒楼歌妓逢场作戏是常有的事,但真正的良家妇女没事去撩拨还是让人不齿。就是高官纳妾,年未到四十,少壮时候不是功成名就享受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这样做。年不到四十不纳妾,也是士大夫的一条潜规则。
像柳植那位祖上的大人物柳开,放荡不羁,曾经有钱惟演的族人带着家人进京朝谒,他到人家里做客,看见画上的一个女子长得不错,一问是那家的女儿,刚好自己妻子去世,便逼着就让人把女儿嫁给自己。这可是强娶民女,而且抢的是和平献土的闽越钱家的女儿,当时便引起轩然大波。结果事情闹到真宗皇帝那里,真宗竟然跟钱家说把女儿嫁给柳开是赚了天大的便宜,给点嫁妆当成一桩美谈。说到底,柳开还是续弦娶回来做正妻,才强娶了就强娶了,皇帝也给他撑腰。
段云洁也算是功臣之后,本身又在孝期,徐平家里有妻有女,走得近了影响非常不好,台谏是真会拿着这事情说事的。有奏章上去,徐平自己所受影响倒在其次,段云洁的名声就大坏了。等到孝期过去,如果段云洁自己也有意,徐平并不介意纳个妾室回来,这个年代是正常的事情。至于林素娘介意不介意,徐平觉得自己的妻子貌似不会强烈反对这种事情,林素娘一向都表现得挺贤惠的。
但现在,段云洁身上还带着孝的时候,徐平必须刻意拉开距离。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道德,不然害人害己。
扶着门前的大树叹了口气,徐平觉得心里有些失落落的,转身进了家门。
门外孙七郎和刘小乙正在带人干着农活,见了徐平的样子,也是叹气。徐昌和刘小乙没到过岭南,不知道那里发生的故事,孙七郎突然想高大全了。
回到小花厅,徐平一个人坐在桌旁,自己想着心事。段云洁与林素娘不同,是真的有些志同道合的意思,人漂亮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话能说到一块去。男人吗,有个红颜知己相伴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但徐平一向都自我克制,让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真到了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倒也不会畏缩不前。但在这之前,也不会像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追着女人不放,人活着并不是只有男女之间那点事。
正在徐平胡思乱想的时候,徐昌急匆匆地进来,对徐平道:“大郎,盐铁司里您几位属下到了府里,正在客厅急着要见你呢!”
徐平见徐昌的样子跟刚才不一样,知道这几位属下只怕不单是来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