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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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点头答应。他扭头问掌时宫女什么时辰了,宫女答应初交二更,就劝长孙嘉敏早点歇息。
长孙嘉敏微微点头,又不舍得,问道:“二郎,你今夜就在这里陪我吗?”
李世民见长孙嘉敏的神情健旺,愈发想到她正处在“回光返照”的关头。若现在别去,今夜也许就要永诀了,他实在难以割舍,又不愿当地说破。遂答道:“敏妹,难得你今日神情好了许多,我今夜就陪你在一起。”
长孙嘉敏脸上忽然又露出一丝娇羞之色,说道:“二郎,你坐在那里好长时辰了,难道不累吗?不如就躺在榻上休息一阵。”
李世民依言脱衣上床,与长孙嘉敏并排躺在一起。
长孙嘉敏侧过脸来,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抽抽噎噎道:“二郎,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你呀!我若到了阴间,孤零零一个,万一我害怕了,如何找你们呢?”
李世民也流下泪来,伸手揩去长孙嘉敏的泪珠,说道:“别瞎想。”
长孙嘉敏又求道:“二郎,你抱紧我。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在你的怀里。这样,我到了阴间,肯定没人欺负我。”
李世民一手环着长孙嘉敏那枯瘦如柴的身子,一手去堵她的嘴巴,轻声斥道:“敏妹,不许再说这些无来由的话。你还是睡吧。”
长孙嘉敏依言闭起了双眼。
李世民说完这句话,又很后悔。他生怕长孙嘉敏因此睡过去,再也不醒。
李世民此时忽然感觉臂弯中的她身体一沉,又见她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顿时感觉不好,一边急晃,一边大吼:“敏妹,敏妹,你醒醒,你醒……”
长孙嘉敏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死后的容颜很安然,现出一派恬静。想是她知道自己死在李世民怀里,于是放心地离去。
第三十回 建昭陵贤后入葬 赚孝名魏王刻石
待常何风尘仆仆从西域赶回,带回了数丛已经枯萎的雪莲,皇后已经逝去十多日。
那日长孙嘉敏死在李世民的怀中,李世民悲痛欲绝,连续数日不上朝理事。当其独自在立政殿悲伤垂泪之时,菁儿为了释其愁闷,将长孙嘉敏所著的三十卷《女则》呈上,李世民读罢,更加悲恸。这日他召来长孙无忌、温彦博、王珪、阎立德、袁天纲、李淳风等人,商议皇后入葬的事。
阎立德奏道:“臣奉皇上旨意,与李淳风、袁天纲一起选取陵园位置。我们三人那日到了醴泉县境内,见到一山高有三百六十丈,名为九山,觉得依此山为陵最好。”袁天纲插话道:“臣等一起测算陵园方位,觉得京城西北方最佳。臣等还有一层考虑,高祖归葬在献陵,则陛下之陵园不能离得太远。我们依此踏勘,见九山南为峭壁,北为陡岩,形如一卧龙昂首向天。此山天造地设,正是为陛下及皇后所备。”
李世民问道:“阎卿,你准备如何建造此陵。”
阎立德答道:“臣想既然因山为陵,须使陵墓固同山岳,浑为一体。臣想在山南搭建栈道,至山腰处建立宫门,然后开始建墓道,深入七十五丈建造玄宫。待玄宫造成奉安之后,以铁浆灌注石条之间,封闭墓道,再拆除栈道等物,这样,玄宫门下面悬绝百仞,上面飞鸟难落,真正与山成为一体。”历代君王陵墓建造时的一个难题,就是怕贼人来盗。阎立德这样来设计,其实让山体包下了地宫,让贼人无从下手。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不可。若依你的设计建造,恐怕至少数年才成。皇后临终,提请朕为其薄葬。说要因山而葬,无须起坟,不用棺椁,所需器物皆用木瓦。好吧,朕同意因九山为陵,然不用这么大规模,凿一穴能容一棺即可,穴内不藏人马、金玉、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阎卿,若这样来做,需要多长时间能成?”
阎立本默默地算了一下,答道:“陛下,若按此等规模建造,可使数百名工匠前往,不出一月即成。”
“好吧,就依此议,由阎卿领人前去,即时开工。此陵建造简陋,须使天下之人皆知皇后虽死犹不忘俭朴,可名为昭陵,以示彰显之意。”
李世民又对温彦博道:“温卿,你可拟旨一道。今后有谋臣武将、明德异材及密戚懿臣等建功立业者,其身薨之日,所司要立即奏闻,朕即在昭陵周围赐以墓地,准其陪葬。”
温彦博躬身领旨,又奏道:“陛下,臣想已故勋臣,在世时追随皇上左右。若皇上准许,是否容他们迁坟过来?”
“照准。”
是时,像杜如晦、秦叔宝、长孙顺德等人已逝,李世民准其陪葬昭陵,对其后人实为无上之荣耀。
李世民定下建造昭陵的事,转身取过皇后所著的《女则》,将其传示众人,感叹道:“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心伤其亡,非仅为亲情,今后朕入宫后不复闻规谏之言,实失一良佐,所以不能忘怀啊。”
长孙嘉敏贤惠之名,也素为群臣所钦敬。群臣传看《女则》的时候,心中想起长孙皇后的种种好处,将其视为历代后妃的楷模,皆惜其享年不永,心中不免遗憾。
李世民又唤过阎立德,说道:“阎卿,你稍等一会儿,待朕写成一文,你再寻来良石,将其刻上立于皇后墓前。皇后崇尚俭朴,这般美名须传扬后世。”说完,他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微一凝神,即以楷书书成一文: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余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李世民书罢,将其递给阎立德。想是与皇后的节俭相得益彰,李世民此文也写得极为质朴,堪为相配。
待昭陵营造好以后,袁天纲择定发丧之时辰。李世民亲自扶灵,将皇后之薄棺葬在昭陵。其起灵之时,长安百姓纷纷拥上街头,与这位贤惠的皇后告别。
皇后下葬的时候,菁儿哭得昏厥过去。是时,菁儿向李世民请求,要在昭陵结庐相伴长孙嘉敏,以尽昔日的主仆情分。李世民不同意,说自己已答应过皇后,此生定当善待她,岂能让她在此荒凉之地了其一生?他当即册封菁儿为淑妃,按照嫔妃制度,皇后之下为贵妃,贵妃下面为淑妃,李世民从此不设皇后,贵妃之位也空缺,则淑妃即为后宫之尊,可见李世民对菁儿的恩遇。但在菁儿的极力哀求下,李世民答应她可以在昭陵陪伴皇后一段时间,届时再派人来接她回宫。
李世民从昭陵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车简从来到房玄龄府内。
房玄龄自从被责回家,不敢出门一步。一直到皇后病逝,他方才出府随群臣一起到皇后灵前致祭,再往昭陵送葬,其间他低着头躲在群臣丛中,不敢与李世民照面。他从昭陵回京后,又将自己圈在府中,不敢出门一步。
他这日正在堂上呆坐,闻听皇上来府,慌得带领家人出门来,其时李世民已至二门,他们就在甬路两旁跪接。
李世民走到房玄龄面前,说道:“玄龄,起来吧。朕这一段时间忙于皇后之事,一直不能来看你。”
房玄龄不敢起身,奏道:“罪臣戴罪在家,不敢劳烦陛下垂问。陛下,罪臣这些日子居家思过,越想越羞愧,深思罪臣的所作所为,实在辜负了圣恩。”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伸手搀起房玄龄,说道:“唉,玄龄,你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我们君臣之间已经有些生分。想起那年你在泾阳来投军,我们秉烛夜话,是何等的融洽!此后二十余年,你伴朕左右,替朕办了多少事。玄龄,朕见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心酸啊。”
房玄龄道:“陛下,外面风寒,请到房中说话可好?”
“嗯。玄龄,让你夫人她们都起来吧。”
房玄龄陪着李世民进入中堂,按照制度,玄龄夫人和其子房遗直、房遗爱有品秩在身,亦可入堂,其他人则候在堂外。
随行太监将李世民引到堂中的右手椅子中坐定,并奉上香茶。李世民看到房玄龄等人垂手站在面前,说道:“玄龄,这里不是朝堂,不必如此拘束,都坐下吧。”他示意太监道:“你们,替玄龄他们搬过椅子来。”
太监搬来四把椅子,将其东西相对摆好,房玄龄一家人谢恩坐下。
房玄龄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加上皇后宾天不久,该是多歇息的时候。罪臣惹皇上生气,又劳皇上入府垂问,臣心中不胜惶恐。”
李世民摇头道:“朕固然日理万机,然若没有臣子分掌其事,这日理万机就无从说起。玄龄,朕上次生你的气,非为他故,实因你不愿为朕办事,让朕伤心。人都有老的时候,你现在六十有余,精力尚可,还能替朕分忧。若你真是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朕自会让你颐养天年,得以善终。如晦逝后,朕一日难以离弃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罪臣知道。”
“玄龄,不许自称罪臣!你若有罪,朕还能入你府中吗?”
“是。陛下,臣这一段时间居家思过,确实悟出些道理。刚才陛下提起臣投军的事,臣那时方当中年,有建功立业的愿望,此后随陛下二十余年来,竭尽心力为陛下办事,心中想法,无非是得遇明主,尽自己绵薄之力精心辅佐为是。不料近年以来,竟然萌生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唉,陛下如此善待微臣,而臣却有这等卑下心情,实在不该。”
“玄龄,你萌生功成身退的心意,或者想提拔后进,皆为人之常情。朕刚才说过,遍视朝中,唯有你一人,朕最难舍。这种情分,非是你善谋,非是你忠心,盖因多年以来,我们心思互通,不管大事细微,皆能融会贯通,以致成事,早已超越了君臣的职分。玄龄,你明白朕的心思吗?”
房玄龄心中大为感动,知道李世民对待自己确实大为不同。就拿李靖相比而言,李靖提出辞去尚书右仆射之职,李世民仅仅虚让了数回,即同意李靖逊职。别人告发李靖,哪怕是明显的诬陷,李世民也要让人去认真地查处一回。自己居相位多年,得罪的人还能少了,其间也有许多人到李世民面前告御状,然李世民听罢不作理会,甚至连风也不透给自己一丝。自己此次苦求逊职,李世民真心挽留,挽留不成,以致动怒。由此来看,有句话叫做“皇恩浩荡”,用在自己身上最为恰切不过。房玄龄想到这里,起身跪伏道:“陛下待臣如此,臣虽肝脑涂地,犹未为报。”
“起来吧。玄龄,朕起初对你确实着恼,皇后临终时说了一番话,方才让朕心情平复下来。”李世民说到这里,眼圈忽然红了起来,其声音变得低沉:“皇后说,‘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缜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玄龄,这是皇后的原话,她向来不愿意干预朝政,这次却为了你而破了例,你能明白皇后的这番苦心吗?”
房夫人、房遗直、房遗爱闻言,立即起身与房玄龄跪伏在一起,皇上口中转述皇后之语,可以看出皇上又动了感情,他们心想皇家对本家如此看顾,心中哀皇后之伤、悦恩遇之隆诸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不禁都流下泪来。房玄龄涕泣说道:“皇上、皇后待臣如此,让臣……让臣……”他的话难以说下去,竟然泣不成声。
李世民眼中的热泪也随之夺眶而出,他叹口气说道:“皇后不幸早逝,让朕这些日子以来,如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