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扬明-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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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特曼斯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一定是这样!只要拉开足够的距离,就能重新找回我们的优势。”
郑家船队。
指挥炮战的郑鸿逵笑得合不拢嘴,金门岛被刘香劫船和中左所遇袭的郁闷一扫而空。他还是第一次在炮战中找到自信,以往遇上类似荷兰人的这种大夹板船除了用火船冲锋和靠近接舷用人命去堆,没有任何办法击败对方——就这样还需要寻找合适的战场,在空阔的海面上,火船也好、接舷战也罢,根本没法接近对方。
他对一旁的亲信手下说:“他娘的,这仗实在打得太解气了。咱们何曾与夹板船这么正面真刀真枪硬扛过?”
手下凑趣道:“就是就是。以往夹板船一开炮,咱们的兄弟就死得稀里哗啦的,还摸不到人家的一根寒毛。现在这种打法,咱们固然有死伤,可是红毛也不比咱们好过,咱们死两三个弟兄,红毛怎么着也要折一个人,拼人命,咱们怕过谁?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能出海的人,福建洋面上多得是!”
郑鸿逵笑着看着对面惊慌失措的红毛,心想这一仗不仅让郑家扬眉吐气,自己的罪责也能够洗清了,大战过后,自己仍然是风风光光的郑家四爷。
后方的郑家旗舰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况的郑芝龙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虽然在料罗湾这样相对狭窄的水域,他对击败红毛和刘香有一定的胜算,但是祭出短重炮这个大杀器之后,局面如此明朗,仍然出乎他的意料,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真是值。如果这样打下去,琼州营的船队都不用上场了,郑家就能解决战斗,战功都是自己的,福建洋面的话事人也只能是自己一个,没琼州营什么事。
他转头对跃跃欲试的郑芝虎说:“照这样下去,红毛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二弟,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等候已久的郑芝虎大喜过望。他换上厚实的铁甲后,不一会就闷得满身大汗,如果还不让他上,继续在船上傻等,热都热死了。
“得令!请大哥看我蟒二的吧!”
穿着沉重铁甲的郑芝虎踢踏踢踏走后,郑芝龙下令:“传我命令,让鸿逵暂时缓一缓,给二爷让出路来。”
在郑芝龙看来,在纵火船和炮船的夹击下,红毛已经左支右拙、进退失据,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了。而现在火船已经全部冲入敌阵,圆满完成使命,那么用接舷战夺下几条红毛的夹板船就是锦上添花,算是给这场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恰恰是这一个决策,给了对手喘气之机,成了指挥的败笔,差点葬送了到手的胜利。
刘香在外围和郑家的“马仔”们缠斗,虽然占据了上风,但是一时也无法获胜。他忙里偷空观察内线的战斗时,发现局面根本不是自己预料中的场景,心里凉了半截。在他心目中,红毛的炮船非常厉害,在福建海面上根本没有可以一战的对手,强如郑芝龙也只能靠船只的数量勉强抗衡。没想到今日的战斗却跌破了他的眼镜。
心里正惶恐之际,一条小舢板冒死冲过双方对射的炮火,来到他的座船上传达了普特曼斯的命令。幸亏他的座船不在纠缠肉搏的战场中心,停在靠外的位置指挥,否则这几个红毛水兵早就被杀红了眼的海盗们一刀砍翻了。
刘香也是打老了仗的,在海面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战斗经验丰富,很快领悟了普特曼斯这道命令中“汇合突围”的意图——外围被缠住,内线不占优势,再继续打下去,迟早被郑家蚂蚁一样多的人和船耗死,只有腾挪转移,离开半封闭的料罗湾,在外海找回场子。就算仍然打不过,至少跑起来也方便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他也没想过抛下红毛自己跑路,倒不是讲义气,而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离开了红毛的庇护,自己根本打不过郑芝龙的主力,红毛若是彻底败了,自己迟早也会步红毛的后尘,从福建洋面上被彻底除名,就像曾经风光无限的李魁奇、钟斌等人一样,成为沉入海底的一具枯骨。
刘香叫来手下,大声下令:“告诉弟兄们,不要和这些虾兵蟹将纠缠了,咱们往红毛那边冲过去,和红毛一道杀出去。”
命令传下去之后,刘香手下剩余的船慢慢脱离了与对手的缠斗,相继往东面驶去,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成百上千的尸体。
第四百五十一章 料罗湾海战(五)
与此同时,郑鸿逵接到郑芝龙的命令后,不无遗憾地指挥炮船暂缓炮击的节奏,往两边散开,给郑芝虎让开道路。一名亲信凑过来说:“四爷,可惜了,要是继续打下去,不说由咱们炮船定胜负,少说也能打沉三四条船啊。这到手的功劳就要被二爷捞去大半,啧啧……”
郑鸿逵眼睛一瞪,喝道:“住口!大龙头的决定你也敢质疑,派出二爷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名亲信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虽然呵斥了手下,可是郑鸿逵心里却深以为然。他望着被纵火船弄得焦头烂额的红毛战船,心里叹了口气,大哥这一招固然是为了夺几条夹板船,壮大郑家的实力,可是又何尝不是给二哥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让二哥在郑家的地位更加巩固?二哥从小就和大哥亲,在诸兄弟之中也最得宠,这个旁人只有羡慕的份,自己也无话可说。可是这是战场,战机转瞬即逝,刀子能解决战斗的情况下偏偏改用拳头,大哥还是有些托大了。
最外围的琼州营舰队上,威廉在旗舰“博辅”号上用单筒望远镜观看到了整个战斗的过程,当看到郑家战术的改变时,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放下望远镜,对夏天南说:“本来郑一官可以一鼓作气解决战斗,可是他很贪心,似乎是想用接舷战夺取尼德兰人的战舰,这个决定给战斗带来了不可预知性——现在我无法判断胜利到底会属于谁。”
夏天南淡淡地说:“中国有句老话,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郑芝龙想把战果实现最大价值化,不仅想打败荷兰人和刘香,还想拥有真正的西式战舰——估计是想将来对付我的快船利炮——过于贪婪总会付出代价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将军?是直接参战还是继续观望?”
夏天南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战况,然后回答:“混战对我们不利,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局面下参战,还没到下注的时候,再等等。”
郑芝虎率领满载生力军的战船杀向内线战场之际,荷兰舰队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十三艘荷兰战舰中,“布罗克·希尔文”号武装商船已经被熊熊大火完全吞噬,任何灭火的行为都是徒劳无功,船上的水手彻底放弃了这条船,纷纷跳水游向其他的战舰,沉没只是早晚的事;“维里根尔”号在炮战对射中损毁严重,桅杆被打断、吃水线部位破了几个洞、甲板上的水手死伤殆尽,丧失了机动能力,只剩下中间夹层舱室的炮手还在继续开炮,做最后的抵抗。其余的战舰也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失,或船头船尾着火、或船体中弹累累,只不过程度不如“布罗克·希尔文”号和“维里根尔”严重罢了。以往凭借坚船利炮面对远东海盗近乎压倒性的优势在此刻荡然无存,荷兰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绝望。
各战舰的船长拼命指挥着自己的部下,一边避免让过多的火船靠近自己并及时扑灭已经燃烧起来的大火,一边用炮击反击对方炮船的攻击,正焦头烂额之际,对方大炮的火力忽然减弱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庆幸的时候,却发现有生力军加入了战场——几十条中号福船浩浩荡荡冲了过来,就算肉眼也能看见对面船头上站满了手持钢刀的海盗。
普特曼斯用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切,知道继火攻、炮战之后,接下来要迎接接舷战的挑战了。他不知道郑一官祭出这一招对自己而言是机会还是灾难——继续在狭窄的水域展开炮战只会耗尽己方的最后一线生机,而接舷肉搏又是郑一官最强的一环,自己能够用于近距离战斗的士兵却不到一千人——唯一的转机只能寄希望能否联合刘香冲出对方的包围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通知所有的船,凡是能够拿起火枪的士兵全部上甲板,我们必须把郑一官的人挡在甲板外,让这些黄皮猴子登上船我们就完了!”
荷兰士兵们怀着悲壮的心情拿着自己的火绳枪来到甲板上,检查着自己的火药和铅弹。或许他们该感谢郑一官,不必再为了躲避暴雨般的霰弹窝囊地躲在船舱里,而是能够像个勇士一样与敌人面对面战斗。
随着郑芝虎带领的运兵船的靠近,郑家的炮火已经停止,以免误伤自己人。随着“嘭嘭嘭”的闷响,一艘接一艘的福船重重地撞上了荷兰人的战舰,接舷战打响了。
因为荷兰人的战舰远比中号福船高大,无法用传统的方式搭跳板跳帮,郑芝虎下令采用了攀爬的方式作战。一根根飞爪甩了出去,勾在船舷的边沿,如狼似虎的海盗们纷纷扑了上去,口中叼着钢刀,顺着绳索往上爬。
“呯呯呯”,荷兰士兵手中的火绳枪也开火了,雨点般的铅弹射向船头,等待攀爬登船的海盗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为了攀爬方便,海盗们光着膀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没有任何可以遮挡铅弹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用血肉之躯承受弹雨。
可是面对接近90°垂直角度攀爬中的海盗,士兵们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火绳枪垂直往下射击的话,铅弹很容易从枪膛中掉落。他们试图取掉牢牢勾在船舷边沿的飞爪,可是深深嵌入木板中的铁钩很难徒手取出,尤其是吊着一串海盗吃重的情况下。有人想割断连接飞爪的麻绳,但是粗粗的麻绳割起来非常费力,虽然有几条被割断,但这个速度赶不上海盗们攀爬的速度。
当海盗们出现在船头时,士兵只能用枪托砸。虽然不时有海盗被砸中,哇哇大叫着从船舷边缘掉落海中,但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海盗还是接二连三地爬上了船头,跳到甲板上与高出自己一头的荷兰人展开了肉搏。
第四百五十二章 料罗湾海战(六)
惨烈的接舷战终于开始了。一边是身材高大的荷兰士兵,一边是悍勇无畏的海盗,各有各的优势。荷兰士兵用枪托砸、用脚踹,打翻一个之后,两个、三个海盗又涌了上来,士兵们被迫丢掉了火绳枪,取出防身的水刺或匕扑了上去,和对方战成一团。
这样的场面在所有的荷兰战舰上展开,远远望去,甲板上红的士兵仿佛被光膀子的海盗们淹没了,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普特曼斯在后方的旗舰上望着这一切,脸色铁青的吓人。
郑一官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心悸,自己的战舰失去了火力上的优势后,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应对眼下的局面。当范博梅尔来报告“斯洛特迪奇”号被郑一官的人俘获、船上过1oo人当了俘虏的消息后,除了恼火,他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位荷属东印度公司大员行政长官快要绝望的时候,“轰轰轰”,炮声响起,郑芝虎船队的后方出现了大片的帆船,冲破了炮船的火力阻截,进入了战场刘香摆脱了外围的纠缠,赶来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