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电子书 > 文学其他电子书 > 望乡 >

第7部分

望乡-第7部分

小说: 望乡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妈妈对我们讲这件事时我认为很自然,所以也没赞成也没反对。矢须吉哥哥强烈反对来着,我也忘了为什么那么强烈地反对的原因。这一晃已经六十年了。哥哥信佛,可能说过再婚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嫁到德松伯父家去了①。我们三个孩子没跟过去,决心在原先的小屋子里一起过。我还记得我们双眼满含眼泪叹息道,抛弃我们嫁到别人家的妈妈不是我们的妈妈。

①据户籍抄本,山川崎之母山川里明治六年三月六日出生,大正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与天草郡XX村大字XX千六百五十七号户主平民山川德松再婚。

那时哥哥已经不当小长工了,他到附近三菱煤矿当矿工了。母亲再婚后,他辞职不干矿工,呆在家乡。哥哥在附近租了块地种点麦子和白薯。姐姐和我都使劲帮他,生活也没变好。我从七岁起给正田家看小孩。整天背着一个叫喜则的小男孩。我的个头比常人小,所以用兜兜背在我背上的孩子的脚几乎和我的一般长。那家管我午饭和晚饭,一年的佣金是四日元。

我必须那样干活儿,所以我一天也没上过学。哥哥、姐姐和我都没上过学。当然那时不上学的不仅是我们一家。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村里不上学的孩子多得很,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因为我没有上过学,一个大字也不识。你们年轻人多好啊,说真格的,书本、报纸都能读懂,往哪儿写信都成。我是一个睁眼瞎。到外国去的时候自己亲自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信都不成。往家寄钱的时候也得请别人代笔,来了信还得让别人给念。你是不知道,真别扭呀。

我的话头扯得太远了。兄妹三人起早贪黑地干,毕竟孩子比不上大人,到了冬天,盛粮食的柜子,放白薯的桶都空了,连麦粥都喝不上,只是喝些白薯糊糊,和原先住的大房子比,后来住的小屋连蹋踢咪都没有了,从山上拣来枯枝烧烧,兄妹三人饿着肚子坐在铺着板子的房间,脑子里想的全是吃的。我们恨自己的母亲,认为她不再是我们的母亲了。但是在这样的夜晚我还是挺想我母亲的。可是若我把这告诉我哥,他会生我的气,所以我只好紧闭嘴唇忍住不说。

嫁到德松伯父家的母亲不常来看我们,虽然不是一个自然村的,但还是同一个行政村,若她常来看看我们该多好啊!她不来不是不疼爱我们,实在是怕德松伯父和他的孩子们不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给我们盖房的舅舅和妈妈的另一个姐姐——没孩子的姨母常来看我们。他们问我们身体好不好,吃得上饭吃不上。她做了年糕放在盆子里给端来。白薯收获后。他们也拿些来给我们吃,常鼓励我们说:“兄妹三人要团结,有困难的话不要顾虑,来找我们商量。”

这时,姐姐阿吉已经有十、十一岁光景,到同一个自然村的正因家当女佣人。正因家并不富裕,之所以用阿吉当女佣人是另有打算。

正田东一的姐姐叫阿德,村里人管她叫德女,她在缅甸仰光开妓院。阿吉姐姐被他们盯上了是因为东一要往阿德开的妓院送女孩子做妓女。不久,阿吉就被正田东一带到缅甸的妓院当了妓女。离我家不远在坡上住的正因洋子在仰光与正田东一结成了夫妇。

正田东一可厉害啦,阿德开妓院挣的钱全叫他给骗了。姐弟俩一块儿回日本后阿德精神失常满村乱跑,胡言乱语。东一把他姐姐关在小黑屋里,也不怎么给吃的,见死不救。现在东一已经死了。洋子身体挺好的,开个小杂货铺,你前几天买肥皂就是从她的小店里买的。可是,关于她去过外国的事一直严格地保着密。

你问我姐姐后来怎么了①?阿吉姐姐先去的是仰光,后来又去过新加坡和爪哇的妓院。昭和元年回到天草,在南洋与京都出身的海员结了婚,那个男人病死了,她带着骨灰回来的。自那以后就不去南洋了,与洋子的哥哥正日开吉结了婚。我姐姐去年春天死了。死的时候都快七十五了。这次战争结束之后,日本没有什么地方的姑娘再去南洋了。我小的时候,无论哪家都有女儿去。和我同时去外国的,光这个行政村子里就有二十人以上。

①据户籍抄件,山川吉大正三年五月一日与天草郡XX村大字X六百九十四号田中光吉的二儿子大三郎结婚。大正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与大三郎协议离婚,昭和十一年三月七日与天草郡XX村大字X千百二十五号正日开吉结婚。

到国外去当妓女的人,会遇上各种倒霉事。许多人都杳无音信了。我只知道一两个人的近况。下边河对岸的正因萨娜住着大宅院,有冰箱和外国家具(椅子)。萨娜曾嫁给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生过一个女孩,不知什么原因离家出走了,由一个老板带着去金边。在那边与一个叫盖依的有钱的法国人结了婚,她过上了富裕的日子。那个法国人死了以后留下财产,法国人的弟弟曾想夺走,萨娜告到法院,打官司胜诉了。到现在每年还有人从外国寄钱来,她才能过上那样富足的日子。总之,萨娜是我们去外国的人里边最成功的。

山下边的阿寿也是在外国成了法国人的小老婆,回日本后生活过得也不错。前年还是大前年死了。重村夏野被卖到天津。下山达也的姐姐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听说和中国人结了婚。打那以后就没回天草来,也没听说来过信,可能已经死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当妓女。除了萨娜和阿寿之外,去海外的人不论过去和现在都没好日子过。

我亲戚中也有不少人去过外国。首先是我和阿吉姐姐。我父亲大哥的女儿,堂姐春子——她在仰光呆了二十年。她的丈夫良治也是去外国的,岛原出身在南洋并住过很久。阿吉姐姐的第一个丈夫,那个船员也是到南洋干活的。第二个丈夫正日开吉是仰光妓院的掌柜的。他妹妹洋子和弥惠也在那里当妓女。我的老公北川新太郎也是在外国干活儿的。德松伯父的大女儿刚才说了,也当过妓女。

加起来有几个了?哈,女的六个,男的四个。从一个家族中就出了那么多去南洋的人。别人家调查一下也差不多。

我整十岁的时候去的国外。我们光三个孩子租地过活怎么也不成。矢须吉哥哥也长大了。连地都没有的人不被别人当人看,也娶不上媳妇,那样的话哥哥实在太可怜了。我从内心想,无论自己怎么牺牲也要让哥哥成为真正的男人。我看到邻家的女孩子到外国挣大钱,也想要是我到外国去,就可以给哥哥买地,盖上大房子,娶上媳妇,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我就决定到国外去了。

从崎津绕过大江再往西走有个地方叫高浜。从高浜到南洋去打工成功了的老爷们中有个叫由中太郎造的①。这个人有一天晚上到我家来,和我哥哥围坐在火炉边上彻夜长谈。终于谈妥了,以三百元的价钱我被太郎造卖到婆罗洲的山打根。

①据户籍抄本,由中太郎造明治九年七月二十八日生于天草郡高浜村字XX千十三号,是由中虎次郎、阿人的长子。

矢须吉哥哥向我磕头央告说:“你去外国好吗?”我为了想让哥哥成为男子汉,就说:“嗯,我去外国。”可由中太郎造一再叮嘱我呢,我就感到不安了,撒娇地说,如果阿花去的话,我就去,如果不带阿花去,我就不去。

阿花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小一岁,跟我家住得很近。她爸爸种着很少的地。阿花实际上不是亲生的。阿花像是生在别的村子里,不知怎么双亲都死了,两岁的时候被本家正田收养,这附近姓正田的很多,阿花平时叫爸爸妈妈的人不是她真正的父母,正田夫妇也有他们自己的孩子,阿花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所以与我特别合得来。

第二天见到阿花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要去外国,我说:“太郎造老爷说过,到了外国每天像过节似的,穿好衣服,想吃多少白米饭都可以。你还不跟我一起去?”于是,阿花毫不犹豫地说:“我也去。”①同我去的不光阿花一个,这时,正巧经常在一起玩的竹下继代②也在场,继代也说:“我也想去外国,咱们一块儿搭伴去吧!”继代的家在山脚下,她家的地里尽是石头。怎么耕地、施肥也只收一点萝卜、白薯,我们去南洋之后,继代的大哥也到巴西去打工了。

①据户籍抄本,正田花于明治三十四年一月十日生于天草郡XX村字XX千六百六十七号户主山下时太郎家,是山下家第四个女儿。大正六年四月二十日正式成为正因嘉松、贵美的养女。

②据户籍抄件,竹下继代是竹下三郎、竹下赖的长女,明治三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生于天草郡XX村大字XX二千九百九十二号。昭和三十七年二月九日死于天草郡XX叮大字XX四百一十号。

那天玩完之后,阿花、继代自己向父母提出要去外国。大概由中老板也到阿花和继代家去过,我也记不清楚了,他摊牌说:“把孩子交给我吧,一个人给三百日元。”

那样,我们三个人就决定去外国了,当时的心情是有点不好意思,又难受,又觉得有点可笑。不知是哥哥告诉妈妈了,还是妈妈从别处听说这个消息,好久没见面的妈妈回家了。

她还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服。真高兴啊,我能得到一件新衣服,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它是黑地白条纹的棉和服。

后来,我从南洋回乡探亲时,妈告诉我,她做那件和服的时候怕惹德松伯父不高兴,想买也没有私房钱,走遍全村借棉线,央告人家说马上还才借齐。她用织机把线织成布,彻夜不眠给我缝和服,边哭边织,边哭边缝,担心我被卖到南洋后的事,眼皮都哭肿了。

我妈那样辛苦缝制的和服,我穿着到了山打根,却被太郎造骂,“穿这么素的衣服,接得着客吗?”我脱下衣服,塞进木棉做了条褥子。你现在用的就是这条褥子。在山打根我一直用它,回日本探亲时我才把它带回来了。

这就是那件和服的故事。我妈给我做了和服,可是连带子也买不起新的,不知从哪儿要来一条别人用过的旧的博多产丝织腰带。而且还是红色的,给我系在腰上。我头发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插上梳子,包袱皮里包上一两件内裙,我出发的准备就完全做好了。

由中太郎造来接我们,我们就出发了。阿花和继代的爸爸也不下地,亲自去送,我妈也来送我。走的就是咱们一起走过的田间小道,长长的送别的队伍一直跟着到了崎津镇,从崎津天主堂下边坐上小船去高浜。我妈晕车,特别受不了坐船,好像年轻的时候坐汽船都吐过血。送我到高浜那天晕船晕得脸发青。在船上我妈满脸是泪说:“你要到外国去了。咱们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我拿出手绢给我妈擦泪,充满悲伤地说:“妈妈,别担心,我们什么苦都受得了,一定早早回到故乡来。”

从高浜乘船去长崎,我们在高浜码头上与来送行的父母告了别。我们乘的船启航后,继代和阿花的父亲把手环在嘴边,呈喇叭状反复地高声喊:“继代,早点健康地回来。”“阿花,别生病。”我妈一个劲儿地哭,一句话也没说。我看我妈成这样了也不记恨她过去对我们的无情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很可怜她,想这高浜离村远着呢,她可怎么回去啊,心里难过极了。

从长崎到婆罗洲的旅途很长很长。到了长崎又乘火车到门司,从门司坐上大汽船,七天之后到台湾基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