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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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了个儿子,高岛正雄君,”护士礼貌地告诉他。“孩子很大,很健康。”他出生时脸色有些发青,但会很快好起来的。孩子的母亲仍在手术室里,她的情况并不乐观。
“我太太怎么样?”正雄问,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祈祷。
“她的情况很严重,”护士又鞠了一躬。“她仍在手术室。但医生想让你先知道你儿子的消息。”
“她会好吗?”
护士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她不想告诉他真实情况。
“高岛正雄君,医生马上就会来的。”她又鞠了一躬,然后就走开了。正雄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盯着窗外。他有了个儿子,一个小家伙!但欢乐和兴奋都被害怕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担心而驱散。
似乎过了很久,医生才出来找他。这时已是中午时分,但正雄并未感到,他已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孩子是在九点钟出生的,可医生却用了整整三个小时去抢救他的母亲。他们成功了!她失血极多,难以令人相信。医生向他抱歉地解释说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孩子,她几乎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孩子了,但她活了下来,他们从几乎毫无希望的情况中将她从死神的手中夺了回来。医生告诉正雄说,秀美必须长时间休养,但他可以肯定,她会复原的,会对他有用的,因为她还年轻。
“谢谢你,”正雄非常真诚,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眼中涌出泪水,喉头哽咽。“谢谢!”他再次向医生小声地说,同时,也向他所祈祷的上苍表示感谢。他差点失去她。
正雄一整天没离开医院。他打电话给邻居,请他们转告他的岳母,说秀美的情况很好,告诉她秀美生了个儿子。之后,他去看孩子。他是个胖胖的小天使,秀美好几个月前就告诉他,她想叫他裕二。这次,她甚至想到给孩子取个女孩名,但因为害怕一旦起个女孩名,就会真的生个女儿,所以也就没有起。
天黑时,他们才让他去见秀美。他从未见过一个活着的女人如此苍白。医生仍在给她输血、输液。止疼药使她尚未完全清醒,但她看见正雄时,认出了他。他伏下身去吻她,她露出了微笑。他真希望她能因害羞而脸红,因为那样她的脸会露出美丽的血色。不管怎么说,她活了下来,孩子也活了下来。
“你有儿子了。”她得胜般地说,用代价换来了荣誉。
“知道了,”他微笑着,“还有了妻子。”对他来说,她更重要,他真心地爱她,“你可真吓死我了,小家伙。以后不要再守旧了,守旧太危险。”
“下个孩子我们还在这儿生,”秀美甜甜地笑着。可他却不敢说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仅有两个孩子对她来说绝不是悲剧,他们有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完成了任务,她可以光荣退休了。
“有了弘子和裕二,你完成任务了。”他感到说出他儿子的名字是那么亲切。他还不了解儿子,但感到有了他很好。
“他长得什么样?”她依偎在正雄身上轻轻地问,全然不知死神曾离她这么近。可他却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切,他将永远不会忘记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死神带给他的恐惧。
“他长得像个小武士,像我父亲。”正雄说道,同时感谢上苍使他们母子平安。
“他一定会像你那么英俊、聪明,正雄君,”她轻轻地说着,依偎在他的身上慢慢地睡去。
“像他妈妈一样温柔和宽宏,”正雄微笑着对她悄声耳语。他知道,他会永远爱她。
“你一定要教他英语,”蒙眬中,她轻轻地说,他笑了起来。“我们会带他去加利福尼亚看他的表亲。”秀美接着说。尽管被药弄得昏昏沉沉,她还在为儿子设计着未来。
“他可能会在那儿上大学,”他附和着她。“弘子也可能。我们会将她送到武雄教书的斯坦福大学。”这时,秀美一下睁开眼睛。
“可她是个女孩……”秀美微笑着纠正他。“你现在有儿子了。”
“她是个现代女孩,”他伏下身去对她悄声耳语。“裕二能做的,她也能做。”说着,他沉醉在梦想中。她冲着他笑了起来,他对现代思想的追求简直着了魔,还恩让子女们也同他一样。可秀美知道她是多么地爱他。
“非常感谢你,正雄君。”她用笨拙的英语说着,然后,拉着丈夫的手,慢慢地睡着了。
“不用谢,小家伙。”他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她,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第03章
“不行!”秀美坚定地说。这是他俩之间很久以来一直争论的问题,她毫不动摇。“她是女孩,不是男孩。她属于这儿,应该和我们在一起。送她去加利福尼亚有什么好处?”秀美坚决反对将女儿送到国外读书。
“她快十八岁了,”正雄耐心地向她解释上千次了,“她英语讲得好。如果不想让她呆太长时间,就让她在美国读一年书,她会因此而获益匪浅的。”他希望女儿在那儿读完四年大学,但他知道,目前秀美还未做好放她走的准备。“这会大大提高她的文化水平,开阔她的思想,拓展她的视野,另外,我的表兄和他的妻子会很好地照顾她的。”他们有三个孩子,住在帕罗·奥德。秀美知道这些,可她仍然不想让弘子去美国。
“明年送裕二去吧。”她固执地说。这时,他看着她,想判断自己是否在争论中获胜。送女儿去美国是他的愿望。尽管弘子有一个充满现代思想的父亲,可她很腼腆,还很守旧。正雄认为让她离开日本会对她大有好处,裕二特别想去美国,他渴望展开自己的翅膀,他极像他的父亲。
“这对弘子来说将会是个难忘的经历,她在那儿会平安无事的,有人照顾她。想一想她会学到什么!我们也会把裕二送去的。”
“会学到很多美国的野蛮习惯。”秀美失望地说。
正雄绝望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完美的妻子,但对孩子,尤其对女儿,却抱有固执的、非常守旧的想法。在她外祖母前年故去以前,弘子就被送到学校接受任何可能学到的日本传统教育,秀美也极为精确地贯彻这种教育思想。这些传统固然很重要,正雄承认,但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要女儿弘子去学。他认为这些更为重要,尤其对女人来说。他想让女儿弘子与儿子裕二享有同样的机会。而在日本,这却太难了。
“她可以在家学英语,我就是这样学的!”秀美立场坚定。
“我输了。那么,将她送到庙里当尼姑吧,要不,就让媒人给她找个丈夫。你亲自给她找个婆家也行。你总不能让她一生都无所事事吧,对么?”
“我当然会让她上学的。她可以在这儿上大学。她没有必要远涉重洋会加利福尼亚学习。”
“想一想你这样做会剥夺了她什么,秀美,我是认真的。你真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而不让她出去留学?想一想她在那儿会学到什么!好吧,先不说学习四年,就送她去一年,一个学年。这将是她一生中获益匪浅、一段值得怀念的经历。她会在那儿结交新朋友,获得新观点,然后再回来上大学。可她绝不会跟没去以前一样。如果她去……要么,不去。”
“为什么你偏要我承担将她骗到外面去寻找机会的责任?我哪儿错了?”秀美满脸不快。
“因为是你要把她留在家里。你想让她生活得舒适,把她藏在你的裙子下面那块安全的小世界里,害羞、守旧,被你母亲教给她的那些无用的传统紧紧地束缚着。放开她,像放开小鸟一样。她最终会回到我们身边的……但,不要剪断她的翅膀。秀美,不能因为她是小女孩就这样不公平。对妇女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够残酷了。”
这是他早已盼望的斗争,是一种他妻子不会同意,但他必须进行的斗争。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十分满意。事实上,作为妻子,她有许多自由,她自己也知道。她并不是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她一直在思考。
又经过一个月挖空心思的说服,秀美终于同意了。只一年,如果弘子真想呆下去,可以再长一些。但她只能在圣弗朗西斯科呆一年。
武雄为女儿申请了一所很小但很有名望的女子学院。这所学院在伯克利,叫作圣安得鲁学院。正雄保证说,她在那儿会很安全。秀美认为这段时间太长,可还是不情愿地同意了。这对女儿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她同意,但为什么女人非要上大学,而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并不理解。她从未上过大学,可她和丈夫、女儿、儿子不是也生活得很好吗?
就连裕二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第二年再去,他可等不及。他想申请斯坦福大学。此时,他认为姐姐能去加利福尼亚真够幸运的。除了秀美之外,还有一个人不能分享他的热情。这就是弘子。
“你母亲同意了,你难道不高兴?”正雄满怀信心地问她。秀美终于放弃了固执的想法,同意弘子去圣弗朗西斯科读书,他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兴得发狂。这是整整一年的斗争。
尽管对父亲表示感激,可弘子却默不作声,犹豫不决。她看上去像个小玩具娃娃,眉清目秀,四肢纤细。她甚至比她母亲更加可爱,更加娇小,也比她母亲更腼腆。与她充满现代思想的父亲不同,她天生就很保守。她在传统思想中生活得很自由,她十分喜欢这种充满所有传统习惯的生活。她的外祖母教会她牢牢恪守传统,她喜欢操持家务,循规蹈矩,她骨子里生就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妇女,甚至比她母亲更保守。几年来,秀美渐渐接受并尊重正雄带给她的现代思想,可弘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不喜欢到加利福尼亚去呆上一年。服从仅仅是为了使父亲高兴,她不能反抗他。对她来说,似乎对父亲的尊敬使她付出了高额的代价。
“你难道不感到兴奋?”他又问了一次。她点了点头,极力想表现出高兴,但却没有成功。看着她这种神态,他凉透了心。他了解女儿,也深深地爱她。为了她能幸福,他可以去死。“弘子,你不想去?”他伤心地问,“你可以直说。我们并不想强迫你去,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留学的费用是一大笔花销,作为教授,他的工资刚刚能够应付。但他们感到,为了孩子,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我……”她深怕让父亲看出她有不服从的想法,看着地面,内心矛盾。她真的爱他们,也爱弟弟,可她不喜欢离开他们。“我不想离开你们。”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美国那么远,难道去东京还不行吗?”她抬起眼睛看着爸爸时,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你将学到在这儿学不到的东西。事实上,你在家里比你到大城市要好。但是美国……”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梦想。他从未去过美国,却一直想去。二十年来,他一直与表兄武雄通信,希望自己也能去那儿。现在,去美国是他想送给孩子的礼物,一个最后的礼物,一个他唯一想送给他们的礼物。“弘子,你在那儿仅仅学习一年,一个学年,就这么短时间。如果你不愿意呆下去,你可以回来。一年时间并不长,你没有问题的,你也许会喜欢那儿。裕二将会在你走后的第二年去美国。如果你继续学习,你们会在一起的。”
“可是你……妈妈也……没有你们,我怎么办?”她泪水涟涟,嘴唇颤抖。她垂下眼睛对他表示尊敬。正雄走上前,伸出手抱住她。每次拥抱女儿时他都感到吃惊,她太瘦小了,一只胳膊就能搂得过来。
“我们也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