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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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地下一楼?”尽欢帝截住宿尾的话头,幽深的瞳眸闪了闪,而后若有所思沉凝了起来。
听到尽欢帝重复的四个字,宿尾收住所有的敷衍,脸上带着说错话的懊恼和烦闷,从书桌上溜了下来,有些小心地唤了一声:“主人?”
尽欢帝没有答言,宿尾便稍稍加重了音调,像是在担心尽欢帝沉思的内容似的,又唤了一声:“主——人?”
书房里瞬时寂静,在尽欢帝逐渐幽邃的瞳仁下,宿尾拖着尾音的字符底气不足地戛然而止,透窗而过的细风微拂过桌椅屏风,而后打着卷儿湮没了声息。
“宿尾。”尽欢帝抬起眼帘,看着驻足在自己座椅边的宿尾,方才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专属于上位者的不容违拗式语调再度浮现。
宿尾垂眉,规矩地退回一步,又将左膝跪了下来,恭谨地道:“宿尾在。”
尽欢帝站起身来将手背负过身后,坚决地道:“取消打探,转而调查福满堂,不惜一切办法,我要确定逝水有否去过福满堂。”
第二十五章 往事,交错(二)
宿尾厚重却翩跹的墨色下摆在窗棂边一闪而逝,尽欢帝背负过身后的双手方才猛然握拳:
福满堂,地下一楼……
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
铺陈开一张宣纸,尽欢帝将青瓷笔架上随性搁置的紫毫笔轻轻捻起,在从未干涩的柔腻端砚上抹上了几许赤色的丹青。
站在书桌边细细端详了那莹白无垢的宣纸半晌,尽欢帝手腕一转便将收束的紫毫狠狠定在了那片空荡的正中:
霎时,妖艳的丹青印染在纯净的底子上,而后氤氲开了一圈‘血雾’。
尽欢帝面沉似水,宽大的袖袍笔直地垂落在书桌边侧,余辉下挺拔的身姿沉着镇定,滴水不漏。
十五年前登基,十二个皇兄尽皆斩首,内亲外戚发配边疆,尚在襁褓的婴孩亦未曾施予半点例外,因而照着那时的天气,应该凶多吉少了才是。
但自己从未放下戒备之心,故而暗中派人沿路监视,甚至时至今日,仍然有自己的人守在边疆贬谪之地细细查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异样,飞鸽传书立马上报。
于是十五年来,间或地也下药暗杀了几个不安分的人,平定了几场未成规模的暴乱,将所有与夺位相关的疑点浸染在鲜血中,深深埋进了边疆的冻土下。
尽欢帝行云流水地移动着手腕,宣纸上绽放的血莲逐渐成型,伸展着懒腰的柔媚花瓣渐次张开,轻轻一弹便滴落了一地璀璨的赤红水泪。
然,这个表面上看来天衣无缝的防范,在一开始就有了致命的纰漏。
尽欢帝唇边荡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猩红的舌头在薄唇上舔舐了一圈,稍稍用力,手中的象牙笔管便瞬时碎裂:
为了天下人赞叹自己的仁厚,而放弃了斩草除根,但是如此一来,就算自己日夜监视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余孽,又何来稳坐江山,天衣无缝?
——所以,就有了那个纰漏,那个双生子的纰漏。
尽欢帝松开手指,掌心晶莹剔透的象牙碎渣坠落在地上,散开了收拾不清的残局:
七哥来京师前月余,休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姬妾,而自己不知。
本该株连之人发配边疆,便没有包括那个被休了之后远离印地的姬妾,和那对尚在襁褓,男女未知的双生子。
呵,七哥糊涂一世,临死居然还做了件聪明事,瞒天过海留了种,将自己和自诩天下追踪寻迹第一的暗卫蒙混了一场。
尽欢帝俯身看着星星点点的残渣,而后伸手,将有棱有角的象牙紧紧捏在手心,随着边角刮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感逐渐增强,尽欢帝嘴角的嘲讽愈发明晰:
得知此事后,自己派人追踪查探,但直至最后由于追踪人的死亡,自己不得不停止了继续追查,期间十年,仅收获了四条讯息:
第一年,七哥的姬妾咬舌自尽,尸身主动或被动地挂在印地的城墙上,面目狰狞,身侧有血书的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第二年,寻到接生的稳婆,口中抖出最后几个不连贯的字符:“是女的,女的,两个,两个一起……”然后七窍流血而亡,再无了其他讯息。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无回禀。
第六年,终于见到了已及垂髫,粉妆玉琢的两个女童,被一个驼背老儿牵在手中,循着幽暗的巷道一路仓皇逃窜,走街串巷失了踪迹。
同是第六年,将女童与老儿追逼至悬崖末路,老儿拼死相搏,两个女童相继坠落崖底,与后来身受重伤主动跳崖的老儿一并没入了滚滚波涛中,没有任何浮沉,转瞬便被冲走了。
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十年,追踪人相约自己在福满堂地下一楼相见,传书上字迹潦草语调迫切,却只字未提所要上报之事。
——“午时三刻,岭江福满堂,至拐角楼层,对左肩搭着下端开叉桌布的伙计说声‘左七间有客来访’,请主人亲至。”
自己欣然赴约,一是此事总算有了收尾,二是福满堂里有自己想要的不少名厨,顺道去见见真人也是好事。
幸而自己当时已经甚少上朝,顺溜地便出得宫来,锦袍袭身,环佩系腰,手摇折扇,活脱脱扮成流连花丛的富家公子,凝眸赏了一会儿杨柳堤岸招摇的潋滟湖光,孤身一人便进了福满堂。
只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被蜂拥而至的喜好男色之徒纠缠了半晌,差点便误了午时三刻之约。
待到终于行至左起第七间房,进门便见得追踪人毕恭毕敬地坐在桌侧,面色恭谨谦逊,却是半晌未发一言,更无招呼之意。
自己旋即惊觉有变,上前搀了一把,那人竟直直地跌下凳来,再视其面庞,表情呆滞,双眼瞳孔涣散,黯然无光,周身虽然还遗留着体温,脉搏心跳却已然消逝。
惊诧愤懑中自己搜遍了他的内外衣袍,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任何遗言和讯息,意料之外地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和淤血。
完全可以排除暴毙的可能性,于是自己皱着眉头又细细检查了一番,除去所有衣物,巡视全身各处,甚至在追踪人发间来回摸索,这才有了发现:
脑后厥阴穴,埋根而入,净深两寸,立毙,绝无生路。
尽欢帝有些头痛地松开掌心,沾染了新鲜血液的象牙稳稳地立在手上,带着一丝无辜,和一丝嗜血的心满意足。
显而易见的暗杀,自己却找不出缘由。
因为追踪人,根据自己的命令,是身份虚无多变,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倘若不是为了要一个安全的交谈环境,他必然不会选择福满堂地下一楼这样的特殊位置。
而这暗杀,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显然是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又做了周全安排了。而且看这干脆利落的手法,杀手还不一般。
究竟有谁,会对一个一直行事低调不惹眼的人产生兴趣,不惜重金痛下杀手呢?
想到这里,尽欢帝一如往常地没有了头绪。
第二十六章 戏彩娱亲(续)
次日,上书房。
宁静的早晨,干净的松针味,愈发垂死挣扎的深秋气息。
门外毕恭毕敬候着的宫人站姿绰约,神色严谨,低垂的眼帘下,却是竭力掩饰的好奇。
门内,逝水跪坐于席,上身挺直,双手垂膝,目不斜视,溜出口的话语却是抖抖地失了镇定:“父皇,这是何意?”
青绿色的篾编蝈蝈探头探脑,圆溜溜的弹球五光十色,蛰伏的拨浪鼓蠢蠢欲动,七节竹龙张牙舞爪……
像是杂货摊一般铺陈了一地的小东西,挑弄地逝水轻轻颤了颤喉结。
尽欢帝眨了眨眼,假作惊喜地道:“昨日早上才命了禄全搜罗民间玩物,今儿个就有这许多了啊,看来百姓生活丰盛地很呐。”
逝水抬眼看了看已经被束之高阁的《二十四孝》,无可奈何地想起了四个字:
戏,彩,娱,亲。
尽欢帝像是看透了逝水的心事一般点了点头,道:“父皇等不及要看逝水玩了呢,先哪个呢?”
尽欢帝伸手抓起一个憨厚的娃娃,侧脸嘟哝:“这个?”
看到逝水无可无不可的眼神后,尽欢帝又顺手丢掉娃娃抄起一个竹蜻蜓,再度侧脸:“那这个呢?”
逝水的眼神依然没有起伏,尽欢帝便再度遗弃竹蜻蜓,而后瞄向了一边的风车,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不错。”
这是个巨大的风车,竹签下的小鼓微微抬头,高粱秆子上十个风轮并行,绚丽多彩,极为招摇。
逝水面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撑了撑突然酸痛起来的小腿,逝水挺了挺腰,犹豫地道:“父皇,这个好像,施展不开吧?”
尽欢帝将逝水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于是摆了摆手,将风车杆子紧紧握住,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去御花园啊,父皇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父皇!”逝水冷不丁唤出一声,而后垂眉,在脑海中紧急搜索起推脱的借口来。
——当然是‘推脱’的借口!
自己再怎么不了解民间的玩具也知道,那个风车是怎么个玩法!
仰首张口,像追逐太阳一般在路径上疯狂地跑,风轮便会转动起来,拨动其上的竹签敲打小鼓,声色俱佳,趣味十足。
但是自己,已经不是垂髫小儿了……
“何事?”尽欢帝纤长的手指挑弄着沉默的小鼓,凤目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期待。
“儿臣昨日下午没有习书,今日若是耽于玩物,学业就荒废了。”逝水牵扯着僵硬的唇角,强行拖拽着遥不可及的说辞。
“逝水,可是不愿意?”尽欢帝脸上的笑容倏然褪去,脱口而出的疑问带着几分凄怆,而后落寞地凝眸注视着风车,半闭的眼帘遮掩了似是而非的惆怅。
书房内燃着的线香余烟袅袅,将与卷轴气息相仿的清浅芳馥弥漫到各个角落,尽欢帝低低叹出一口气,逝水垂在双膝的手指不自主地屈了屈。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缄口不语,沉默跌落在地面上杂乱陈放的玩具上,砸出了几乎可以听到的失落。
“父皇方才可是说,去御花园?”逝水单挑左眉,无可奈何地双手高举投了降。
有什么办法,时至今日,仍然受不了这人露出失落的神色——不管真的假的。
尽欢帝唇边,旋即绽开了几不可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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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千秋亭边。
和风送爽,桂花熏香,在屏退所有旁人后,尽欢帝的绝世风华像是被头顶渐露锋芒的秋日点燃了一般,肆无忌惮地耀眼起来。
侧身靠着亭柱子,得意洋洋的某人偏头凝视着前方,璀璨的双眸熠熠生辉,邪肆的薄唇轻轻开合,常服宽大的袖口中露出的纤长双手不安分地左上右下,王者威严在不断颤动的肩头下丢了盔卸了甲。
“逝水跑得不够快呢,父皇听不到小鼓的声音啊。”
“啊,父皇知道了,逝水的衣服不方便快跑呢,来,过来这里,父皇帮逝水把袖口和下摆扎起来。”
“逝水跑得太远了啦,在小路上来回跑就可以了。”
“嗯,父皇听到小鼓的声音了,很清脆呢。对了对了,逝水可以边跑边唱儿歌么,禄全说民间有好多朗朗上口的儿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