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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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但那血色……却不是鲜红的。
黑色的血液滴落桌面时,殒星急站起身,在桌上留下数纹钱后,捉来桌旁的长刀,大跨步地朝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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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当空,行刑时刻已至。
围人如织的法场外,殒星混杂在人群中,想进到法场内寻找他思思念念多年,渴望能够亲手而刃的翟庆,但,人潮如海,几番推挤,他始终没法顺利地进到法场里,望着周遭乘兴而来,眼底写瞒兴奋之情的人们,他面无表情,只觉得这些渴望见着血腥场面的人们,比阴间里的鬼魅还要嗜血。
一抹白色的幽影滑过他的眼前,他不意一望,而后如遭雷殛地盯着那名身穿孝衣的女子。
是她!
是呼兰,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但,看清了后,才又发现,不是她。
失望淡淡地蒙上殒星眼眸,不久,又如黯然的火花悄悄地熄灭。
他都忘了,就连翟庆都变得那么苍老,时光怎可能放过其他人?廿年了,记忆中的呼兰公主也早已不存于世,如今,她可能身为人母儿孙满堂,或是早已死去投胎转世为人……她不可能在这儿的。
在他心中,呼兰公主永远都是人人搁在掌心中呵疼的女子,尊贵如娇兰的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优雅惑人,不似眼前这个披散着发身着一袭孝衣,脸上更不会出现惊慌急切的神情,这个女人,不是她,即使她们的长相是如此相似。
她来迟了。
一举一动都遭殒星看在眼底的震玉,浑然不觉地直往前行,努力在寸步难行的人群里挣扎前进,越是走,越是心急,因为行刑的鼓声已然擂起,这令她身上冷汗汇流成河。
聆听轰耳欲裂的刑鼓,一声敲得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摧人命,她更是心惊神骇地奋力推开站立在前头围观的人群,拼命想让自己挤进法场内去阻止这一切,然而就在凌迟着她心房的重重擂鼓声过后,是一片尖锐至耳鼓都会有如针扎般疼痛的静肃,人声止息了,就连风儿,似乎也不忍再度吹起。
到底,她还是慢了一步。
“斩!”主刑的翟庆扬手扔下斩立决的令牌,朝刑台上放声一喝。
刹那间,闪映着日辉的巨刀光影烁烁,刀影横空而过,刀风整齐地嘶划过静谧的法场,紧接着而来的,有颈骨断裂的清脆声、有血液嘶嘶飞窜的血啸声、有被捆绑的人犯在首级坠落后,躯体顿然逐一向前伏倒的闷钝声,以及,观刑人们震撼汹涌的鼓噪叫好声。
滴滴涓血,顺着锐利的刀锋凝滴滑落,自尸首上汨汨流出的液体血流成渠,艳红刺目的鲜血霎时淌遍了整座刑台,同时,也将震玉淹没在这片血海里。
“不——”望着刑台上身首异处的亲人们,震玉整个心都被撕裂了,她狂乱地朝天放声大喊,但她凄厉欲绝的呐喊声,却被观刑的人们,那一声声欢畅叫好的快意喊声给掩盖而过。
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地飘散,人人都因这场杀戳而染红了双目,脸上的神情异常兴奋,在人们饮血畅快之余,所谓的是非真相,委屈冤祸,无人理会,更无人有心去理清辩解此中来龙去脉,只因在这场以鲜血腥染而成法场中,种种拘束礼德都已被沉淀至黑暗里,他们只是参与血光狂宴的一员,他们只是想追求刺激贪得一份痛快的参与者。
相形之下,即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得都快将肺腑心肝都掏吼出来的震玉,她那心碎欲绝的惊叫,不过是沧海一栗,渺小微弱得……没有人能够听见。
不,还是有人听见了,只是他不是人,他是见了她一面后,就茫茫不知地紧紧尾随在她身后的殒星。
殒星张大了黑眸,出神地怔望着她那张痛不欲生的面容,她那份如遭烙印般的难言苦痛,仿佛骨血连心一般,深深地牵动他,漫天黑压压的幽幕忽地朝他罩了下来,一种令他害怕的感觉,震栗刺骨地扶摇而上,电光火石间,他那总是遗漏了许多记忆的空旷脑海,在那一刻,忽地渺渺晃过了许多人影。
男人的脸、女人的脸、孩童惊惧的脸、血泊中一双双因不甘而瞪大眼瞳、当高横划过天际的一道道白色身影……种种忆不明记不清的光景有如怒潮,穷凶恶极地一涌而至,那一张张压贴在他眼眶上的面孔,大军压境似的掏挖着他紧锁着的记忆之门,蛮横闯入他的眼里、心底,逼他去看、迫他去想……
挂映在眼中数也数不清的面庞中,他认出了一人,他看见那张曾令他朝思暮念的娇容,他看见,一身雪白素衣的呼兰公主高站在城楼上,幽幽地调开了望向他的视线极目远方,而后,含恨地闭上双目,往下一跃……
“你不要死!”在殒星回过神来时,他已竭力嘶吼而出,伸手欲拦住眼前的幻象。
身旁周遭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殒星的异样,他们都皆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放在刑台上的景况上。就在那时,震玉趁着在刑场唯持秩序的官兵们忙于阻拦躁动的人群们,奋力自人群中脱逃出来,直往法场里头闯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震玉疯狂地冲向刑台,奋不顾身的脚步才止顿住,一颗带血的人头,滚落至她的脚边。
是二娘的脸。
“二娘……”她缓缓蹲跪在地,颤抖地伸出双手,将已闭目合眼的震夫人拾起捧至胸前。
血犹未干,她多么希望,只要她小心地将二娘的尸首拾缀、细心地缝补,这样二娘就能再度睁开双眼告诉她,一切都只是空梦一场,二娘便会像小时候一样,再度拍哄着惊寤的她再度入睡,可现下这份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正如二娘沁流出的血水般,点点滴滴淌落在她的怀中,如细针一缕一缕地刺出一片血绣,刺得她的心房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哀恸无声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如盛夜里的野火,正飞快地蔓延,震玉凄怆地往旁一望,另一张思念的脸庞,静静地搁落在她的脚边。
“弟弟……”她将它兜拢过来,哽咽得几乎失声,“我是姊姊啊,姊姊回来了……”
那张惊恐的小脸上,口犹半张、双目未合,她抖索地伸手为他合上眼,心疼得四分五裂不能聚全。他还那么小,什么都还不知道,他还没体会过人生、没经历过爱恨嗔痴,他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啊。
“还给我……”极度悲怆之余,她抱着带血的头颅,半疯狂地嘶哮,“把他们还给我!”
因她的悲痛,殒星深深地被撼动了。
只因为,那种哀恸更胜心死的痛楚,他似乎也曾经有过。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法场?”然而翟庆洪亮的震喝声却打散他的记忆,令他速速转首,准确地找到他此番来到人世的目标。
“相爷。”监斩之一的提督拱手小声地说出他的推测,“那个女人……可能是震家的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翟庆的心漏跳了一拍,心虚悄悄地掩上他的脸庞,“震玉?”场中披散着发,面容被血濡湿而看不清的女人,真的是她?他不清楚,只因他从没见过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应该是。”提督带着一丝狡笑,“相爷,别忘了,斩草,还需除根。”如此自投罗网,正好省去了他们一番力气。
“抓住她!”翟庆随即反应过来,扬手指示,“连她一并送上刑台!”
一涌而上的刑卒们,手上还拎着行刑的长刀,与戒卫的大批的官兵们,凶猛地上前想拉起紧抱着人头的她上刑台,然而两眼如盲、看不清眼前一切的震玉,只是一径呆坐在地上不动,任凭他们怎么推踢打骂,她就是如立地生根的枯木,怎么也不动。
“放下那个东西!”一名刑卒将带血的刑刀扬至她的面前,震声地暴喝着。
震玉的眸子总算是有了焦距,她森冷地抬起螓首,锐眼中的恨意几乎刺穿他,令他不由自主地颠退了几步,同时也喝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她微转着脸庞,极为缓慢地环顾四望,流离着恨意的水眸,最终停伫在远处翟庆的身上,他的那张脸庞,勾引出她猛烈无边的恨意。
绵绵血债,罄竹难书,他们震氏会有今日,孰令致此?
脱去官场这袭充满血腥利欲的华衣,他们震氏一族老小,不过也只是几户不知晓政局世事的寻常人家吧。官场上的争名夺利,为什么要把他们这群无辜者牵连进去?白白葬送了她爹一条性命后,为何还要连带地再赔上他们震氏一族?圣上失去了皇后娘娘,痛不欲生之余便要诛罪寻仇,那她呢?圣上有血亲,她就没有吗?
恨,一腔都是恨,恨君王无道、也恨苍天无眼,最恨的,是翟庆巧借名目杀她一家,熊熊怒火在她眼中燃烧得噼啪作响,狂焰将地的双眼都烧红了。
搁下手中的人头后,她缓慢地起身一步步朝翟庆前进,一身血染而成的孝衣,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刺目。
“还不快杀了她!”见满脸满面都是血的她步步走来,心惊胆颇的翟庆忙不迭地催促着。
带着风儿余韵的刑刀随即砍向她的纤颈,就在它即将抵达目的地之前,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握住了它。
所有人都怔住了,震玉也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那名素不相识,但却在她丧命之前救她一命的男子,而后,她的意识变得很模糊,昏晕难辨得有如水面上无根的飘萍。
他没有影子。
刑卒在回过神来后,涨红了脸,奋力想要将手中的刀夺回,殒星淡看他一眼,一把将刀扯过后,立即握住刀身倾力朝前方一掷,白亮的刑刀在日光下有如辉闪的流星,刀风如啸,直朝远方的翟庆疾射而至,而其他正欲上前拿下他的人们,也被他一身散发出来的剧烈寒意给逼退了数大步。
千钧一发之际,翟庆在提督适时的推开下跌坐在地,及时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他狼狈地自地上爬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他只觉颜面扫地,在他正值当宠,说一众人不敢说二的这个当头,非得出这一口身为丞相不能、也不允许咽下的怨气不可。
“是谁……”正欲破口大骂,他的声音却忽地紧缩在喉际,梗着嗓,无法发出声来。
见他身形摇摇晃晃,以为他是受惊过度的提督忙不迭地想将他扶稳,却听见他口中嘶哑地低喃着。
“鬼……”翟庆睁大了疑惧的两眼,毛骨悚然地伸手颤指着烈阳下的男人。
“相爷?您怎么了?”提督也被他异常的失态给吓得慌了手脚。
面无表情的殒星,在正炙的日光照映下,一张令翟庆熟悉的脸庞清楚得无所遁形,他目不斜视地狠盯着多年未见的仇人,与翟庆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这张脸孔,令他即使是身在炼狱里也不曾有一日忘怀过,是这个人一手造成了今日,同时也是这个人,让他成为了一个失去君王的大将。越是深想,恨意越是向心底边生,相由心生,不知不觉间,他无法克制地换上了一张鬼脸,青面獠牙、怒目圆瞪,连他也不知在这一刻,他由一名英挺俊朗的年少将军成了阴间那暗夜噬人的厉鬼。
“有鬼……”翟庆悚吓得直往后栽倒,整个人不断在地上踢腿频退,止不住叫嚷着,“有鬼啊——”
仿佛是寂静的夜空中,忽地燃放了一枚响彻天际的烟花,引来了众人所有的目光。
法场中的众人纷纷因翟庆过于惊惧的嚷嚷声,转首面向定立在震玉身旁的殒星,一望之下,惊吓非同小可,人人也群起效之地惊叫出声,转眼间,贪看惨烈行刑的人们如惊散的鸟兽,迫不急待地慌张退去,就连其他奉命拿下震玉的刑卒和官兵们,在近距离下见着了那张鬼面后,也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