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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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罗国,西南诸夷这盘棋才能活,罗国东面那一圈,从南平军到遵义军的那些夷酋,也只有趁着罗国之乱,才能把他们拉上朝廷这条大船。”
这是王冲所谋的重要一步,他的西南策要落实在人上,目标不是罗国,而是罗国东面那一圈人。
“罗国再乱,连泸州都乱不到,更别说内地州县,也轮不到朝廷出兵。但朝廷可以借此势介入更深,与此同时,又将罗国周边夷酋们凝聚起来,引为朝廷所用。有这样一股力量,就算只是救急,它日也未尝不能一用。”
宗泽正在沉吟,王冲又说得更深了。
“救急?朝廷未来之患,可不在西南……”
片刻后,宗泽摇头。
王冲也跟着摇头:“按判觉得,朝廷之忧只在北方?”
宗泽愣住,看住王冲的眼瞳里,jīng光闪烁不定。
这步子,似乎跨得大了点。
他压低了嗓音道:“王守正,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兜底全给老夫倒出来!老夫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是闻兵变sè的道学之士。”
宗泽这话终于让王冲卸掉了心防,宗泽就是有这样的血气和胆识,否则怎么可能在日后挑起倾国之重的担子。
王冲也不再搞什么玄虚,尽管屋中没有他人,依旧低下了头,几乎跟宗泽额头对额头,细细道来:“小子在西南事上的用心,就是一入一出……”
宗颖因为要去乐共城公干,没有跟着王冲回蔺州,他若是在场,听到王冲一番话,定会凉气抽个不停。
许久之后,屋中再响起拍桌声,外面的吏员战战兢兢敲门,怕这一老一少干起了仗,却听宗泽吼道:“好!就赌这一场!”
PS:
第一百六十章 烂泥相汇待聚炼
“总算说通了老头……”
八月盛夏时,滋州承流县城外,王冲打量着一片刚立起的军帐,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感慨,有宗泽的支持,他的西南策终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由他所主倡,权臣王黼所掌的西南策,就是一个yīn谋与私利的孵化器。王黼要借此器撬动朝堂格局,将自己推上相位,而王冲则要借此器打造大宋应劫之力,同时也为自己奠定应劫的权柄根基。夹在王黼和王冲之间的宗泽,纯以公心考量,最终认可了王冲的谋算。
关于西南事,王冲对宗泽几乎是和盘托出,比之前在汴梁对宇黄中的解说更进了一步。王冲只是对宇黄中说,要将朝廷之力拉入西南,而对宗泽,却说到了要从西南诸夷中拉出可用之力,这就是一出一入。
这样的谋算,架在边事司这个怪胎上,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掌控。若是换在哲宗朝之前,绝无可能,但此时旧制已坏,皇权大显,jiān邪可以借皇权肆意行事。佞臣建应奉局搜刮东南,阉宦借营缮所、西城所、公田所大括京畿﹑京东、河北之田,全是坏旧制之事,日后也都惹出大祸。应奉局搞出方腊之乱,西城所搞得京东大盗不绝,梁山泊宋江就是其中一股。
王冲借王黼这个jiān臣之手,以边事司侵夺朝廷的西南边事权,成就自己的谋算,手段相同,目的不同,结果……相信也会不同。
“守正!”
一个久违的熟悉嗓音,唤醒了正在沉思的王冲。
“哦,该叫王按勾,不对,王……大帅!”
一个武士打扮的英武青年迈步行来。嘴里满是调侃语气。
王冲淡淡训斥道:“仔细嘴舌,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坏了我也就坏了你,还要坏了你们思州田氏。”
接着他语气一转:“不过,在此时此地,你们还真得尊我为大帅。”
思州田氏的代表,田佑恭之子田忠嗣收起那吊儿郎当的脸sè,抱拳肃容道:“谨尊提点之令!”
宗泽和王冲身上背着的官职很复杂,仔细说来有五项。一项是常规的地方行政官,宗泽是知蔺州事,王冲是知兴寨,一项涉及兵事,宗泽还兼蔺州巡检。而王冲的知寨身就是军政合一,在兵事上也称寨主。
第三项则是安抚司职务,王冲是泸南缘边安抚司书写机宜字,而宗泽上月也被授泸南缘边安抚副使,这正是王黼借边事司夺地方人事权的又一成就。顺带提一句,安抚司很少设安抚副使,但也不是没有。只是以宗泽的通判资序,任安抚副使,即便只是缘边安抚司,而不是正牌的经略安抚司。也是超格了,这也足证王黼对宗泽的倚重,以及“小人弄权”之下的旧制崩坏。
第四项就是边事司职务,宗泽是边事司判官。王冲是边事司勾当公事。宗泽和王冲的地方职务意义更多只在确定他们的官级,安抚司职务是确保他们对西南诸夷事务的发言权。而边事司职务也只是两人在边事司里的权责排位。真正能落实到事务上的权力,则是第五项。
第五项职务就很凌乱了,这也是边事司所掌西南事外于朝廷体制的体现,宗泽是泸南缘边安抚司蕃部弓手提点公事,王冲是边事司泸州房蕃部弓手提点公事。只论“蕃部弓手提点公事”一职,这是陕西诸路所设的职务,多由陕西诸路守臣充任,主掌蕃部弓手,也就是蕃兵的训练、校阅,以及必要时上番,即调入正规军编制的某某路某将中作战。
王黼把这个职务抢到边事司手里,这就确保了边事司有从兵事上主导泸南边州以及羁縻诸州的权力。当然这个权力还看任职之人具体怎么用,神宗朝时,朝廷将陕西蕃兵制引入西南,但西南蕃兵从来都不成气候,也不像陕西蕃兵那样对朝廷依赖颇重,除了南平军的蕃兵,其他地方的蕃兵,也即土兵,朝廷根无法掌控。
即便朝廷要征调诸夷附从作战,也不是靠蕃兵制,而是对夷酋的掌控深浅,就像是对朝廷很恭顺的思州田佑恭,朝廷不可能越过他,直接征调他手下的兵。所以,王黼抢来的这个兵权,在朝堂看来,也只是个名义而已,不然王黼不可能轻易拿到。
对宗泽和王冲两人的蕃部弓手提点公事职务安排,应该让王黼的幕僚很费了一番脑子。边事司要设此职,确保此权能由边事司直掌,但边事司终究不是朝廷正规部门,泸南安抚司对边事兵权更有发言权,因此还得有人在安抚司中同掌此职,这就是宗泽和王冲同为提点公事,但“对口单位”却不同的原因。
这么算下来,真正在泸南掌握蕃部弓手事务的,正是王冲,宗泽只不过是边事司用来挡安抚司的屏障。正因如此,王冲要在诸羁縻州点检土兵,筹备上番,宗泽也只能训斥加jǐng告。
王黼只将蕃兵权当作边事司插手西南夷事的入口和跳板,宗泽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料王冲胆大包天,要将此权变现。
王冲当然没想过一步到位,如陕西诸路党项羌戎蕃兵一样,能直接征调,但作为开始,能将诸州夷人土兵聚为一体,这已掀动了西南旧局。宗泽能支持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甚至看作一场豪赌。
“就这点人?我爹让我带了两百人,以为少了,却没想是最多的。”
田忠嗣行礼之后,打量了一下军帐的数目,发出近似不屑的感慨。王冲明白,这不屑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其他夷酋。
王冲道:“所以才要把你推出来,立作表率。”
田忠嗣慨然道:“田家尽忠朝廷,自唯遵提点号令行事!”
王冲呵呵轻笑,与田佑恭在晏州僰乱中结下的情谊太有用了,当然之后在平定晏南僰部的利益来往也很重要。
王冲也不想让田忠嗣跟其他人太过疏离,解释道:“倒也不是他们不上心。毕竟不像你们思州田家,听得来汉话的人不多。”
一边说一边带着田忠嗣向军帐中走去,这是按照大宋官军标准兵制建起的一座小小军营,最多也就容千人,但看军帐数目和来往人sè,实际人数还不到一半。
军帐之间,青壮汉子来来往往,头上或裹着头巾,或编着辫子。身上或是各sè花布拼缝起来,像是百衲衣的短褂,或是类似号衣的无袖汗褂,脚上有布鞋,有草鞋。还有光脚的。服制混乱,花sè纷杂,语言口音也乱七八糟,这哪是军营,更像是市集。
“这是纯州僰人头领特朗,泸南蕃部都大巡检特苗的儿子……”
“珍州巡检田向,珍州刺史田明彦之子。你们该是同族,之前肯定也见过。”
“滋州罗晃,滋州巡检罗骈之子,也是僰人。”
“承州王奎。僚人头领。”
“溱州李希谭,夜郎人,自称是李太白后裔,呵呵。太白曾经流放夜郎,这事也说不准啊。”
王冲带着田忠嗣在营中巡行。一一介绍不同地方来的夷人头领,或是头领的心腹。这些人都是奉泸南安抚司和边事司两司之令,集蕃兵于承流县校阅。此令实质是王冲所拟,要各部只带听得懂汉话的jīng锐。
待王冲再介绍到另外两个年轻人时,田忠嗣抽了口凉气。
“南宁州龙延昊,武宁将军之子,蛮州宋锡定,镇远侯宋其相之子……”
“南宁八番之魁的龙番,还有蛮州宋氏都来了,提点这番声势可不小啊。”
田忠嗣感慨道,南宁八番,龙氏最尊,而蛮州宋氏也是豪强,八番在南,宋氏在北,将遵义军以南黔地分踞,八番之南,就是广南西路了。
宋锡定xìng子沉静,向王冲行过礼后,跟田忠嗣也就淡淡打了个招呼,那个龙延昊倒是自来熟,cāo着不太熟练的汉语道:“我们南宁州龙番自古便忠于朝廷,朝廷有召,龙番怎能不从?”
王冲也回以褒赏,南宁州龙番是除思州田氏之外带兵最多的,足有一百人,态度很积极,忠心很足,但是份量之外,成sè却不是那么纯粹了。
南宁八番是五代楚国南征所遣两江八姓溪峒兵留驻黔南所成,龙番在大宋开国时就率先归附,至道元年(995年),更派乐团入献芦笛舞曲,尽展先苗风采。之后入朝络绎不绝,多时入贡使团竟有一千六百人!还带动了其他番也争相入朝,求请封赠,搞得大宋皇dì dū觉得这些夷人太热情,数次下诏,要他们减少贡团规模,改贡期为五年一贡。
但凡是jīng明人,都能看穿龙番的“忠心”,尤其是他们的演技,很让朝野不满。入贡时这些人衣着鄙陋,一副乡下土人的作派,皇帝和朝廷不得不大加厚赏。可以说,龙番是诸夷中最善运营“入贡”这桩生意的,不仅获得了实利,还因朝廷在官位上的不断封赠,稳稳居于各番之上,俨然成了黔南各番的霸主。
就看龙延昊贵为龙番当家嫡子,却依旧身着麻衣,带来的一百兵不仅衣衫破烂,还个个光脚,就知道这家伙秉承龙氏传统,将王冲的征召又当作一次打秋风的好机会。
“有虚应故事的,有打秋风的,还有把我这当作擂台的……”
王冲回应着田忠嗣的感慨,事情远不像田忠嗣所想的那么顺利。
“喏,接下来还有两个人要见,不过你得保证,不能跟他们有冲突。”
王冲一边说着,一边领田忠嗣进了营中的大帐。
“杨维吉!杨辰!果然是你们!”
一进大帐,就见两个身着宋装的年轻人,田忠嗣眼角一跳,厉声呵斥,手已下意识地紧握剑柄。
“田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