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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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冲笑道:“作王家女人,便得好好读书,像你这样不学无术。开口就闹笑话的,出门可要丢我王家的脸!”
罗蚕娘红了脸,正想顶一句“我才不作你家女人”,却见李银月撅嘴侧头。脸色不豫,又改了口:“我怎么就不学无术!?罗氏鬼国什么时候归官府管啦!?”
哗啦一声,王冲展开扇子。呼呼扇了起来,一副纨绔公子哥模样:“亏得你们还靠着罗氏鬼国。却连他们的起源都不明白,好好听本公子说来……”
要说罗氏鬼国。就得说这一支西南夷的始祖昆明夷,其祖希母遮传三十一世到驾俄慕,汉名祝明,聚族而居,号为罗邑,所居山为罗邑山,夷语邑通业,又号罗业白主。
祝明生六子,号为夷人六祖。由滇西向四方发展,六子慕济济一族迁到滇东、黔西,这就是罗氏鬼国的祖先。
罗氏夷人有个特点,他们以父亲的名为姓,一代代传下去。慕济济的儿子叫济火,此人青史留名。
“当时是东汉末年,西南诸夷表附朝廷,朝廷在其地设郡邑,将他们这些首领封为邑侯君长,虽然只是名义上,但已算归官府管了。那是……快一千年前的事,为什么你们要把宋人称作汉人,就因为汉时的官府,已征服了天下啊。我们这些后人,想想就有愧祖先。”
教育了罗蚕娘,抒发了无谓的感慨,王冲接着解说:“孟获你们该知道吧,他正是罗氏夷人,驾俄慕二子孟雅怯的孙子。他起兵造反,他叔叔济火给诸葛亮献粮献路。平定孟获后,诸葛亮就封他为罗殿国王,这就是罗氏鬼国的起源。”
济火这一支一直在滇东的东川,再传十九世到了易翁者,那是五代的齐梁时期。易翁者的三个儿子向外扩张,分作三支。长子阿台和次子阿轮向东南,幼子阿纳向东北。
此时滇黔之地,多为夷人大姓爨瓒占据,史称爨蛮。爨瓒死后,二子分东爨、西爨。济火一支的阿台、阿轮附于东爨。因为这两族人多穿黑衣,人称乌蛮,自称暴蛮部。济火一支还有六部,也称乌蛮,总为七部。元丰时乞第作反,这个乞弟,就是乌蛮人,也即济火的后人。
乌蛮里暴蛮势力最大,但易翁者幼子者阿纳所传的阿纳卢鹿部渐渐崛起,向西南发展,和暴蛮部连成一片。隋时东爨衰落,暴蛮就取而代之。这一部乌蛮崇尚恶鬼,族中百家推举一个小鬼主,主祭祀的长老为鬼主,暴蛮各部首领则为大鬼主,其部自称罗国,大首领称罗王,以彰显自己虽是济火后代,但与济火嫡系的罗殿国不同。
王世义、李银月和罗蚕娘听得头晕:“这就是罗氏鬼国的由来?”
王冲摇头:“还没完呢……”
到五代时,济火这一支罗氏夷人就有三个独立的势力,罗殿国,阿台阿轮部暴蛮所建的罗国以及者阿纳的卢鹿部。罗殿国在滇北,卢鹿部在滇东,暴蛮部罗国在黔西。
五代末,济火直系第四十五世孙纳志主色向东南入侵矩州(贵阳),让儿子若藏镇守,宋太祖乾德年间,若藏献物归顺。开宝七年,若藏让儿子普贵以矩州向朝廷献土内附,朝廷任命普贵为矩州刺史。土语里“矩”与“贵”同音,朝廷在敕书里写作“惟尔贵州。远在要荒”,这就有了“贵州”之名。只是文书上依旧写作“矩州刺史”。
仁宗时,济火第五十一世孙阿阔额枼请求复建姚州。朝廷赐号姚州刺史。额枼的孙子则额袭位时,南面罗氏鬼国嫡系正支已经绝统,则额就窃号罗氏鬼国,这样卢鹿部也就成了罗氏鬼国。
“虽然现在依旧有不同支系的划分,现在的罗殿国也不是三国时受封的那个罗殿国,不过大致可以把罗氏夷人看作两部分,东面跟我们打交道的罗氏鬼国,西面依附于大理国的罗殿国。”
看三人眼瞳开始失焦,王冲怜悯地作了简要的总结。
罗蚕娘和李银月眼里满是敬佩。再回想之前王冲的调笑,又低下了头,都是被心中忽然升起的一股甜蜜羞住了。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历史人情无所不晓,更是文武双全,翩翩少年,侍奉这样一个人,便是没什么功名富贵,也不知天下间多少女子会羡慕她们。
王世义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问:“二郎,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王冲回答,又拍额道:“书!你看过的古书!”
既然他自己脑补了。王冲也就不解释了。罗氏夷人的历史沿革,要到很晚的时候才有人总结,早前的古书也就讲过大概。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那是机缘加苦功。当初在轮缚大囤见卜漏时。他就很好奇卜漏的雄心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背后的罗氏鬼国撑腰。卜漏顺着他的话风。虚言恫吓说的确如此,王冲也顺竿子往上爬。从他口里掏出来几个跟罗氏鬼国交往密切的僰人名字。
而后轮多囤僰人阿大有异心,王冲对罗氏鬼国就有了更多提防,只要遇上僰人夷人,就要问及罗氏鬼国的事。待弄清楚罗氏鬼国与泸州这边的僰人泾渭分明,无心且无力插手时,已积下了丰富的资料。
基于这些资料,孙羲叟对归来州的企图,在王冲看来就是个大笑话。不过运作得当的话,挣个面子却是不难,王冲便是为此而来。
罗氏鬼国是常贡夷属,但与朝廷的关系,也就限于名义而已。罗氏鬼国秉承罗氏千年传承,与中央朝廷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滇、黔、贵等地各支系,各族群的应对已让大鬼主焦头烂额。以血脉延续的权力格局,以及近似分封体制的峒囤组织,统治这片地域已到极限,再无可能向外扩张。
同样,朝廷也将这片山岭密布,全是异族的地域视为难以统治之地,无心去“导夷入华”,归来州就是双方这种默契相处的产物。宋初不服罗氏鬼国的一部乌蛮人献土内附,这就有了归来州。元丰时乌蛮首领乞弟有野心,侵入僰人之地,引发大乱。朝廷讨平后,将此地交予罗氏鬼国“托管”,归来州就成了双方共有的特区。
孙羲叟虽对归来州有心,具体目标是什么,王冲还不清楚,他猜测是效仿黔东遵义军之例,在归来州建一个军治,这样就能彰显开边之功。
赵遹平定晏州僰乱,拓地两千里,从直秘阁迁为龙图阁直学士,照惯例,若是出外,还要再拜学士。孙羲叟因随军转运之功,得了集贤修撰,离学士还有老大一截。归来州设军,至少拓地千里,就算成不了孙龙图,也能爬上待制,成为侍从官。
只是这么一来,势必惊动罗氏鬼国的大鬼主。东北已有遵义军,遵义军之北的田氏又紧附朝廷,现在北面再直接设军,针对的意味太强,很容易捅出大篓子。
若是换在神宗朝之前,王冲并不担心。朝中虽有党争,却还能就事论事,孙羲叟此策的阻力很大,难以实施。但在这一朝,君臣一心,拍脑袋的蠢事一桩接一桩干,谁知道朝中谁谁心头一热,鼎力支持孙羲叟,搞出一场黔贵大战!?
形势演进至此,王冲自认也有些责任,兴文寨安顿得太顺利,让孙羲叟有些飘飘然了。亲至归来州,也是给自己擦屁股,当然,能挣出额外的福利也好。
说福利,福利就到,一帮莺莺燕燕涌进驿馆。归来州虽夹在大山长河之间,偏僻荒凉。但这里是朝廷和罗氏鬼国的法外之地,另有一番热闹。监管此处的旁甘是罗王的庶子。王冲是以谈商事的名义而来,旁甘也就乐得暂时不出面,找来美女探他的真实来意。
“可惜啊,丽质天生,却被庸脂俗粉糟践了,还有你们身上穿的绸裙,在蜀地连看门人都瞧不上,叫你们的东家来,我与他谈谈生意经。”
来的女子虽是夷人。姿容却很不错,夷女又比汉女少礼教之累,换上汉装,风情着实挠人。李银月和罗蚕娘正生恼时,王冲却来了这么一句,扫落一片夷女芳心,让她们这两个“夷女”心中再甜,这家伙倒不是见着美女就腿软的啊。
“王官人,你真是来谈生意的?”
旁甘终于露面了。劈头就问。
他犹自不信:“我们罗国物产贫瘠,道路险阻,就连朝贡都找不到什么东西出手,就贡些铜鼓和山野之物。怎么与你们作生意?”
这个有归来州鬼主名号的中年夷酋曾多次随团入贡,是汴梁常客了,汉话很流利。对相关事务也很熟悉。言语里满是不信,却又急着来见王冲。自然是抱着一丝侥幸。
见识过了内地的富庶,蹲在大山里。旁甘自然不甘寂寞。就算再有权势,日子过得还不如内地一个小地主体面,没办法,罗国所处之地,真是抬头不见日,地无三尺平。不管是物产还是商贸,都受环境限制,过得实在苦逼。
旁甘这心态,也正是罗国上层人物,乃至罗王所共有的。现实如此,难以找到良方,族群也早过了开拓时期,只能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已经麻木了。现在王冲说,能在这事上打开局面,便是虚言,旁甘也要来听听。
王冲道:“你们罗国之地又不是瀚海荒漠,物产多得是,就看能不能找准。道路险阻么,只要有长久之利,自然有商人来开路。大宋和罗国的事太大,我们两人论不上,可归来州与兴文寨的来往,我们却能作主。兴文寨现在缺粮食,缺牛羊,上万人,什么都缺。归来州只作一千人的生意,一年也是几千贯的利……”
王冲画出了偌大的饼子,听得旁甘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
王冲的意思是,将归来州与兴文寨两地紧密联系起来,互为双方的商贸关口。归来州通过兴文寨,将内地商货输入罗国,而兴文寨通过归来州,吸纳罗国的商货。要实现这样的合作,除了修整道路,建立关卡等硬件工程外,还要制定利于双方商人来往的贸易政策。
“总而言之,让我们两地,有榷场之实,无榷场之名。”
王冲说得漂亮,旁甘是难以全信。罗国到底能出产什么,这一点王冲不能说服他。
“那我就直说了,鬼主记在心里就好。罗国有铜铅锡,尤其是铜。我明白,你们产得少,那只是不得法而已,若是让内地人来教你们呢?就算你们产得少,大理国产得多,你们通过罗殿国贩运过来,也能得不少利。”
“路程险阻?只要铜能到内地,换得丝瓷茶盐乃至铁器就行嘛,不管铜是什么样子……”
被旁甘逼得紧了,王冲遮遮掩掩再道出这番话,旁甘两眼顿时蹭亮,这话里有一个偌大的暗示……铸铜钱!
他压住心头的激动,也遮遮掩掩地问:“朝廷……会过问吧?”
王冲一笑:“所以,才要鬼主说动罗王,在归来州的名义上,再给朝廷一个面子。有了这个面子,他日这事便是摆上台面,大家也好说话,免得出了误会。”
看着王冲嘴里那口白牙,旁甘冷笑道:“原来是为孙安抚当说客来的!”
朝廷在泸南平定了僰人之乱,设了泸南安抚使,罗国就已警惕了,担心这是针对罗国之举。而后泸南的孙安抚,似乎也对归来州动了心思,这事旁甘拐弯抹角也已知道。
王冲来归来州,旁甘就担心是孙安抚派的使者,却没想到却只谈生意。一张画饼刚吊起他胃口,话题又转了回来,结果还是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