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狱-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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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璟这么一说,鹿老爷子才余怒未消地瞪了那些苗人几眼,不再怒骂。
杨璟解下勘察箱,从里面取出官袍来,三下两下便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将官袍给换上。
当他脱下衣服之时,苗人们也变得沉默了,因为他们看到杨璟身上都是伤疤,肩头上还包着绑带,那绑带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清洗,上头还有一层叠一层的血迹,而杨璟的腿上同样绑得严严实实,隐约还有血迹渗出来!
与鹿月娘相比,杨璟带着伤连夜赶来,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苗人民风开放,男人们劳作之时也光着膀子,女人们也是见惯不怪,不过杨璟在苗寨读书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当众脱过衣服,此时见得杨璟脱衣服,她们也都觉着杨璟越发像一个苗人,不再有汉人那种虚伪的矜持!
杨璟也没顾及那么多,换上官袍之后便走到了寨门前,鹿白鱼正要让人搬开拒马和竹矛,好打开寨门让杨璟出去,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
“搬个梯子来,别开门,这样就算谈崩了,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
鹿白鱼早就相信杨璟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可那些苗人见得杨璟如此,心里也激动起来,因为杨璟孤身一人出去,即便谈崩了也不连累他们,这是勇士所为!
梯子很快就找了过来,杨璟平日里身手不,不过小腿和肩膀都有伤,有些使不上力,鹿白鱼也就推了他一把,而后朝杨璟小声道:“狗儿…小心些…”
杨璟微微一愕,这是鹿白鱼第一次叫他的小名,而且还充满了关切,不由心头一暖,朝鹿白鱼笑道:“姊姊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杨璟言毕,便从梯子翻过了寨门,落到了苗寨门前,扭头一看,鹿老爷子和鹿白鱼以及一干苗人全都举起竹弓和竹矛,站在高处戒备起来。
杨璟朝鹿老爷子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走到了岳州军的阵前。
因为山道狭窄,大概也就一两丈宽,岳州军的人为了增大攻击和前推的阵型,竟然将山道两旁的山林全都铲除,硬生生推平,形成了一个四五丈宽的冲锋区域。
见得杨璟走过来,岳州军的人便骚动起来,有人认得杨璟身上那绿色的官服,便出言喊道。
“来者何人,可止步了,否则格杀勿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悬殊对峙
杨璟换上官袍之后,用梯子翻越寨门,出来之后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岳州军将士门。
这两天来他们也与苗寨的人进行过交涉,然而苗寨始终不肯交出侗家的龙须土司,甚至还一口咬定,龙须土司并不在苗寨里头。
然而当初岳州军与侗族土兵发生械斗之时,却有人一路追击而来,龙须土司就藏匿在苗寨之中,这是证据确凿的!
见得苗寨的人不识好歹,岳州军将士们早就想动手强攻了,只是碍于地形和那堡垒一般的寨城,才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来围困,顺便争取时间来拓宽山道,为强攻做足了准备。
眼下正要进行强攻,苗寨这头却服了软,军士们也松了一口气,可谁都没想到,从里头跳出来的竟然是个朝廷官吏!
古时是个社会等级非常森严的时代,等级观念深入人心,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颜色的使用,也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金黄色通常代表帝王,而帝王的龙袍也都是金黄之色,其实这也是个误解。
比如在唐朝之时,皇家就以黑色为尊,而到了宋朝,帝王们其实更喜欢红色。
与之相对应,各级官员的官服颜色也有着鲜明的等级划分,这也才有了满朝朱紫的说法,也就是说高官通常穿红色或者紫色的官服,当然了,这也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并非每个朝代都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朝代在官府的颜色和图案甚至花纹材质等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杨璟担任的刑案推吏说官不是官,说吏也不是吏,他并不是县官用自己的钱或者衙门的钱雇佣来的,而是享受朝廷正经薪饷,可他又不入流,却又比胥吏要高级一些。
所以杨璟的官服也有些不伦不类,第一次穿上这套官服之时,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绿色的官服穿起来也是够惹眼,幸好帽子不是绿的。
岳州军属于地方军镇,但相对而言比较封闭一些,对地方官府的认识虽然比寻常百姓深刻,却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虽然认得杨璟是朝廷官吏,一时间却又无法确认杨璟的官职来,更无法确认杨璟是否真的是朝廷官吏。
在这样的情况下,岳州军的人只好发出警告,而杨璟收到警告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总不能随身带着委任公文,此时只好开口大声喊道。
“我乃巴陵县衙刑案推吏杨璟,要见罗晋副指挥,诸位且慢动手!”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以示善意。
那岳州军副指挥罗晋正是此次行动的主使,赵高义死后,岳州军实际上由他暂为署理,眼下就在队伍前头,听得杨璟这般说,便让人将杨璟放了过来。
杨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表明身份之后,岳州军仍旧一意孤行,执意要强攻,则说明他们的目的并非逼迫捉拿龙须土司,而是刻意挑起暴乱。
如今罗晋愿意接见自己,起码表明了他还有着谈判的意向,形势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和严峻了。
杨璟缓缓走了过来,便看到军士之中走出一个人来,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白皙,身材高瘦,精明干练,一身扎甲的衬托之下,颇有儒将的风范。
三十出头就能够当上军镇的副指挥使,这位罗晋要么本事了得,要么后台过硬,也难怪敢擅自调动军队来围剿苗寨了!
“你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我军将士围困这寨子也有三两日了,早先怎么不见杨推吏冒头?敢问杨推吏怎会出现在苗寨之中?”
这罗晋果然不是简单易与之辈,顿时对杨璟的出现产生了质疑。
不过杨璟早就想好了措辞,当即抱拳答道:“杨某见过罗指挥,实不相瞒,早几日杨某在此查案,结果受了伤,被苗人救了回来,在寨子里头将养,一直昏睡到今日,故而出来调停…”
杨璟如此说着,便将袍摆子掀起,露出左脚的伤,又将官袍稍稍拉开,露出肩膀的伤,这借口合情合理,罗晋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然而听杨璟最后坦言是过来调停的,罗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他身为副指挥,可不是寻常军士,知道刑案推吏只是个芝麻官吏,他则是堂堂从五品的官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道他这个从五品副指挥,还需要一个不入流的刑案推吏来调停?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杨推吏,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便退到我军后头,待我等拘拿了杀害赵指挥的凶手,再送你回去吧。”
罗晋脸色阴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在他看来,杨璟这种小蝼蚁般的胥吏,妄谈甚么调停,简直就是耽误事情罢了。
杨璟其实也早就猜测到,似罗晋这等年少得意之人,必定异常傲慢,又岂会看得上自己这个刑案推吏,既然穿上了官服,他杨璟可就不仅仅只是刑案推吏,他的身后,是整个巴陵县衙!
杨璟直视着罗晋,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上前一步,朝罗晋大声道:“罗指挥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鹿头垌虽然住的是苗人,但也是我大宋的国土,也是我巴陵县衙守牧的领地,我大宋军纪明令禁止骚扰地方,罗大人擅自调动,围困鹿头垌,怕是有些不妥吧!”
罗晋认为自己本来就给足了杨璟面子,这小小的刑案推吏就该屁颠屁颠感恩戴德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免得动起手来被殃及池鱼,谁想到这小推吏竟然敢大言不惭地指谪自己违反军纪!
赵高义死后,如果没有意外,罗晋应该就会成为新任的岳州军指挥,一跃成为正五品的一方大员,也正是为了积攒威望,他才不惜冒犯军纪,带领着弟兄们过来报仇,为的就是尽快接下岳州军这块肥肉!
可杨璟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当众指谪他罗晋,不给他罗晋任何面子!
“杨推吏!我敬你同朝为官,给你留了点颜面,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即便擅自调动军队也是我罗某人的事情,上锋便是责怪下来,也有我罗晋和诸多弟兄们担着,又与你何干!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免得又要受伤了!”
罗晋此言一出,分明在嘲笑杨璟查案受伤的事情,诸多军士听得罗晋与他们称兄道弟,也是轰然大笑起来。
寨门后头的鹿老爷子和鹿白鱼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生怕杨璟搞不定这些军爷爷,纷纷紧绷心弦,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然而杨璟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分毫不让地朝罗晋反驳道:“你擅自调动军队我确实无权管辖,但鹿头垌是我巴陵县衙的地盘,作为刑案推吏,杨某有除暴安良,保护地方之责,你敢骚扰地方,我就不能不管!”
“你口口声声说龙须土司就是凶手,可曾报过官,可曾调查清楚!未经过官府调查,你说是凶手就是凶手了么!即便他是凶手,也需交由县衙刑名来断狱,岂容你滥用私刑,更慢说你纠结乱兵,妄图掀起叛乱,便是说到朝堂上,杨某也敢与你对质一番!”
杨璟声色俱厉,一番狂风骤雨般的反驳和指责,竟然头头是道,合情合理,骂得罗晋哑口无言,气得一张脸都绿了!
罗晋本就春风得意,连擅自调动军队都敢,难道还会怕杨璟这个一个小推吏?眼看着就要当上岳州指挥,又岂能让一个小推吏当众羞辱自己!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我对质!有本事你拿了本指挥到县衙公堂去!”
罗晋张手就按住刀柄,身边的亲卫纷纷举起刀剑来,一道道杀气全部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面对这等场面,杨璟心里也怕,因为他知道人一旦丧失了理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早前他当法医之时就碰到过不少这样的案例。
本来只是普通的口角争吵,却渐渐变成人身攻击,而后怒气越发积累起来,冲动之下就敲破对方脑壳,等发现人死了之后,又惊慌失措,懊恼不已,可惜已经追悔莫及了。
面对这群愤怒的士兵,又是手握刀剑的士兵,更有罗晋在后头撑腰,杨璟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冲上来把自己乱刀砍死!
可杨璟已经没有退路,眼下自己占着理儿,可谓义正辞严,如果退缩了,丢面子倒在其次,罗晋会越发张狂,他的虚荣心和权势感会极度膨胀,反而会毫不犹豫强攻苗寨,到时候自己劝架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浇油那一个了!
念及此处,杨璟紧紧握住杜可丰赠与他的手杖燧发枪,指着罗晋大喝道。
“好!你罗指挥真是无法无天,不怕擅动军队,不怕残害地方,更不怕辱骂和谋杀朝廷命官,那便过来砍了我的狗头去!”
按说此时罗晋正在气头上,杨璟越是如此,他就越无法冷静,说不定真要对杨璟动手!
然而杨璟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必须要给罗晋以及这帮军士当头浇下一瓢冰水,否则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强攻苗寨的脚步!
“好!我就砍了你这狗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