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之一寸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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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滋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来。为了这一天,筹谋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刚刚小洛离开的脚步,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她怎能不害怕。额头上那都不是因为疼痛才出的冷汗,而是因为害怕。她想哆嗦,想发抖。心里刮过一阵又一阵冷风。
她想起曾经帮李夫人收拾朱大的尸体时那刺鼻的血腥味,人死去后变得过沉重的身体。父亲坟前的那一把火。
想起孟东,想起他被子弹洞穿的身体和汩汩而出的鲜血,想起自己在行刑台上的撕心裂肺,她的恐惧被仇恨压制。
她死死抓住藏在被子下的手枪。枪已上膛,食指扣在扳机上。
掌心已经汗湿。
她终于看见江承临。恐惧像从身体里长出,蚕食她的心智。她的手握得更紧。江承临走近了些,满脸焦急与关切。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可是华滋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也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
华滋迅速掏出枪,扣动扳机,“砰”!
江承临的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为惊异和不可置信。只是这些都模糊了。
华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迅速伸出左手,两只手紧紧握住枪,好像全身力气都灌注在上面,又连开数枪,“砰”“砰”“砰”!
江承临感到身体里一些东西被带走了,剧烈的疼痛开始传来,他重重倒在地上,玄色衣衫逐渐被鲜红血迹染透。原来这就是死亡。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向华滋,嘴里喃喃说些什么。
华滋仍然紧紧捏住枪,走下床,走近江承临。她看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才略略有些安心。
江承临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华滋,似乎有话要说。
华滋慢慢俯下身去,才听见:“你好好活着,照顾好孩子。”
她看着江承临逐渐灰暗的脸,冷冷说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江承临眼睛里最后一丝光彩也被抽走了,可是随即他又试图咧着嘴笑笑:“你生的,总归是展清的骨血。”他咳出一大口血来,费尽力气,断断续续说着:“你……好好的……”
他眼睛仍然望着华滋,却什么也再看不到。手指蜷曲成落寞的姿势。
枪声早已惊动了整个司令府。蒋云澹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听雨院,却只看见江承临被鲜血覆盖的尸体和瘫坐在地上的华滋。
华滋紧紧抱住头,眼睛惊恐地睁大。
蒋云澹来不及细想前因后果,跑上前拉起华滋:“怎么回事?”他的鞋子踩上江承临的血,红了一小片。无疑是华滋杀了司令,而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怎样才能保下华滋?
华滋开始哭泣,肚子里真的传来一阵剧烈过一阵的疼痛。她伏在蒋云澹怀里,一口一口抽着冷气,“好痛……好痛”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和杂乱,眼看人群就要聚集起来。蒋云澹的脸变了色,他想出去拦住众人,无论如何,这次,他必须救华滋。
可是阵痛让华滋忍不住嚎叫起来,她从未经历过这等疼痛,五脏六腑被挤在一起,“啊……”
华滋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意念,爬也要爬出门去。她从蒋云澹的怀里挣出来,跌跌撞撞朝门口蹒跚而去。
蒋云澹心下着急,伸手拉华滋。
人群到底围过来了,马副将,葛参谋,那些都是江承临的老部下,一直对蒋云澹虎视眈眈的人。
华滋泣不成声,头发凌乱,她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她拼劲最后一点力气和理智,几乎是嘶喊出来:“他,他杀了司令……”
喊完这句话,华滋再也支撑不住,向地上倒去:“我……我要生了……”
蒋云澹说不出任何话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说“我没有”。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华滋的话明明白白落入他的耳中,落入众人耳中。气氛刹那间冷凝,众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
情况太分明了!一个即将分娩的产妇,一个久怀不轨之心的下属,地上的枪,浑身是血的司令。
“老子毙了你!”马副将一声怒吼,伸手就要掏枪。
葛参谋拦住了,他的声音像是挤出来:“捆了他,明天当众拷问,给众兄弟一个交代!再拿他的头祭司令!”
蒋云澹明白自己陷入绝境,他只想冲上去把华滋摇醒,问她为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已再无分辨的余地,虽然华滋不仁,他不能不义。
☆、一寸灰(一)
茜云见局面稳定,叫了一个小丫鬟进来,一齐扶华滋起来。
稳婆这才随着小厮进来,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局面,还有地上鲜血横流的尸体,吓得连退数步,“这……这……我不敢进去……”
葛参谋扫了华滋和茜云一眼,叫人赶紧帮忙将华滋抬到床上,又转身严厉地盯着稳婆:“产妇就要生了,麻烦您赶紧去看看。”
一个士兵推着稳婆朝床边走去。稳婆侧着脸,不敢看地上的尸体,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嘴里尚唠唠叨叨念个不停。
蒋云澹已经被五花大绑,他在人群中看见往日下属,使了个眼色,就被其他士兵推搡着带了下去。临走前,他回头看华滋,看不清楚那个曾经熟悉的面容,只听见华滋被压抑的惨叫。他的目光被长长地拉开,拖出深重的失望。
到底,华滋从来未曾原谅自己。原来,她做了这么久的戏。
当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华滋才放心去感受生产的巨大疼痛。
和蒋云澹对上眼色的士兵混在人群中,溜出了司令府,朝宋府跑去。
他见到宋致书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急急忙忙说完司令府的变故。宋致书大吃一惊,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带着士兵去找宋致朗。
宋致朗披着外衣站在灯火旁,神色焦急,皱着眉没有说话。
宋致书搓着双手,不断走来走去,火苗在他身上映出跳动的阴影:“大哥,你倒是说说怎么办?葛参谋说明天就要杀副官。”
“你们新军有多少人?你能动员多少人?”宋致朗开口问道。
“新军有两万人,这是实打实的数字。当初司令进城的时候号称有五万人,但是我观察应该是两、三万人。”
宋致朗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趁夜救他出来,你可有把握?”
“这个应该可以做到,大军驻扎在外,司令府里士兵不多,而且其中不少是自己人。况且估计葛参谋他们也想不到我们会此时去救人。”
“你马上去召集几个靠得住的人,直接到关押云澹的地方,劫他出司令府。切记小心,不可打草惊蛇。我随后在司令府门口与你们汇合。”
宋致书还有些不放心:“救出来以后怎么呢?”
“新军实力未稳,云澹弑杀前主,人心已失。即使得新军拥护,也难再军中立足。”宋致朗的眼睛沉得似墨:“只能流亡了。”
宋致书心中一紧,凄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赶紧带着士兵去了。
宋致朗差人叫来了管家:“你即刻去蒋府,告诉蒋老爷司令府出事,我要安排云澹马上坐船离开梧城,记着马上就要船。”
管家知道兹事体大,赶紧去蒋府。
宋致朗又收拾了一番财物,匆匆去了司令府。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这些事情到底为何会发生,他也不在乎云澹是否真的杀了江承临,他只知道一定要保住云澹一条命。
月黑风高,茫茫高草影影绰绰。
碧云已然知道骚乱发生,她听下人说了前因后果之后一言不发,进房找出蒋云澹的手枪拿在手里。她走到连翘的房间里,裙角拖过地面。
连翘正在床上瑟瑟发抖。碧云紧紧握着枪,坐在连翘身边,压低了声音:“我们腹中是蒋家骨血,若有一丝机会,一定要保住性命。但是你、我毕竟是云澹的女人,若被折辱,不如一死以明志。”
连翘颤抖着听碧云斩钉截铁的话语,看见她一双眸子似在灼灼燃烧。
一瞬间涌起的惊异和不知所措都已退却。蒋云澹安然坐下,虽然全身被捆绑,表情却是平静。若自己的护卫队来得及,尚有一线生机。若来不及,那就全了华滋对自己的仇恨。
他正回思过往,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轻微响动,快步走到门边,感到自己的心如被提起一般。
咔哒,门锁被打开,几个人闪身而入,宋致书上前拿匕首割开蒋云澹身上绳索,低声说:“赶紧走。”
蒋云澹心知肚明,几个人潜行出府。
宋致朗已等在门外,他一见蒋云澹,来不及问其他,只是说:“快走!”
一行人便朝码头疾步走去。
蒋老爷穿着大皮袄,等在江边。天气太寒冷,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他搓着手,想暖一点。
“爹!”蒋云澹快步上前,唤了一声。
蒋老爷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将小小一个包袱递到蒋云澹手中:“赶紧走吧。”
蒋云澹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皮帽下露出一点白发,突然悲从中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穷途末路,给身边之人带来的只有灾难和伤痛。
他跪下去,朝蒋老爷重重磕了三个头:“父亲保重!”
蒋老爷见儿子如今神色凄惶,眼看就要天涯飘零,忍不住就擦了擦眼睛。
宋致朗在旁边也是鼻子一酸,赶紧拉蒋云澹起身,亦递了一个包袱给蒋云澹,又见蒋云澹穿的单薄,索性脱下自己的衣裳给他。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蒋云澹将宋致朗拉到一边,轻轻说道:“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碧云和连翘都已有孕,请你一定保住她们。马副将不至于杀她们,要当心的是……”他顿了一下,才说出口:“是华滋,她有意置我于死地。司令不是我杀的。”
宋致朗觉得自己的手更冷了,似乎要僵住一样。莫非是华滋杀了江承临,再嫁祸云澹?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孟华滋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口硬心软,面若桃花的姑娘。他没有办法想象那个姑娘是怎样举起枪取人性命,任鲜血溅污面庞。他转头去看漆黑水面上的小船,借眼前画面驱散脑中想象。
风起江面,每个人的脸被冻得生疼。“你放心。”宋致朗缓缓地说。
在寒冷而慌乱的冬夜,华滋终于诞下一个男婴。她的脸白得像纸,看着新出生的皱巴巴的婴孩,不自觉露出温柔笑意。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恩怨情仇,划下了句点。
曾经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锥心刺骨的背叛,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荒野。这肃杀之中,相思仍像荆棘般一分一分扎入她的心,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以为这相思会耗干心血,将自己烧得只剩灰烬。
更浓烈的仇恨席卷了这一切,原来儿女情长都可以变成这样微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