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与杀将-第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雪地重逢
离开军帐,上颢迎着夹杂飞雪的寒风往辕门处走去,左右两座木架的瞭望塔上,各自挂着一串红灯笼,风雪来时,纸灯笼斜斜地飞舞,凄艳艳的红光在黑天白地之间微弱地闪烁。
自从来到北关,上颢一直没有给云檀写信。
好几回,他提起笔又放了回去。
北关存亡难料,他不知道该给她写什么,是写险象环生的战场,还是恶劣多变的天气,又或者写自己生死莫测的前程,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能写的似乎只有寥寥几句问候的话语,苍白又没有意义。
其实这次离开,他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她的准备,一来抗旨大罪,难以得脱;二来北关凶险,他未必有幸全身而退。
可即使做好了诀别的准备,他对她的思念之情还是像黑暗中的篝火一样浓烈,他想念她脸上欣欣向荣的喜悦神情;想念每次出征归来时,她远远跑来,扑进他怀里的样子;还有她拉着旋儿的小手,向他挥别致意时的情形。
如果有一天,他战死了,云檀该怎么办?
她还年轻,或许会改嫁,可他不敢想象她红帕遮面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模样,也不敢想象旋儿会有第二个爹。
“将军,人马已备齐,随时可以出发。”此时,传令官走到他身后,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
“好。”
他大步走到自己的坐骑边,轻捷地翻身上马,带着一小枝队伍,往五十里外的平原飞驰而去。
五十里外的雪地就是白天的战场,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飘雪,看不见人迹,风里依然夹杂着血腥味,方圆十里内,尸体零零落落地躺着,上颢翻身下马,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拨弄着地上的白雪,才拨了三下,便隐隐有鲜血渗了出来。
他站起来,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去战地上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如果有救,就带回营里去。”
军士们用火折子点亮了几支火把,一一向雪地上走去。
他们对主将的命令并不感到意外,上颢在战场上虽然以雷厉风行著称,坑戮残杀的事也做过不少,但对下属却非常宽仁,虽然练兵时不近人情,但只要上了战场,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每个人都活着回去。
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绑腿与军靴便被牢牢裹住,上颢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会踩到将死的士兵,他时常带人去巡视战后的沙场,因为他也曾在重伤后被人抛弃在战场上。
上颢至今记得那种感觉,孤零零地一人躺在壕坑里,身边都是冰冷的尸体,远方传来垂死之人呻|吟的声音,像冤死的鬼魂在倾诉生前的惨状。
白茫茫的大地几乎能照亮黑夜,军士们分散开来,各自翻找,很多尸体都已经被马蹄踏烂,他们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别身份。
突然,一阵急奔的马蹄声传来。
上颢刚将一个还在喘气的人从积雪里拖出来,他抬起头,冒着风雪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
策马而来的是个女人,她披着一件镶有白狐毛的黑色斗篷,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几丝黑发隐隐约约飘了出来。
“劳驾这位军爷,请问上将军的营地该往哪里走?”他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马上的女郎娴熟地勒停了马匹,正在询问离她最近的一名兵士。
“上将军?夫人说的是从皇城来的上将军?”那兵士仿佛不敢确定似的,一边说话,一边往上颢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上颢将刚刚找到的伤员交给了身边的小兵,又接过他手上的火把,一步一步踩着没至小腿的积雪,走向马上的女子。
火光照亮了丽人的容颜,军人站在马边抬起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看见了她,他此时没有做梦,却能看见她,这真奇怪。
“云檀?”他疑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是你吗?”
她苍白的脸上渐渐展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我不是云檀,我是下凡的九天仙女。”
“这下我确定你是云檀了。”军人也笑了起来。
他乌黑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发亮,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审视着他,忽然不管不顾地弯下腰向他扑了过去,他连忙将火把移开,单手抱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背上带了下来。
军人用一只手紧紧搂住她,只觉几个月没见,她似乎又瘦了不少,他刚想开口责问她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北关,可她突然间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将他所有责备的,关切的话统统都堵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
帐篷里燃着一盆炭火,云檀解下了斗篷挂在木架上,上颢打来一桶热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雪水浸湿了云檀的靴子,上颢蹲下身为她脱去潮湿的鞋袜。
她的脚很小,他单手便能握住,女子的脚冻得冰冷,握在手中一点温度都没有,他起身在木盆中灌了热水,让她将双脚泡在里头。
热水没过了女子的脚踝,他小心翼翼地为她卷起遮盖小腿的胫衣,女子的肌肤是一种丝绸般的象牙白,晶莹如早春的舂米,他用手捧起温热的水浇在她冰冷的小腿上。
这样娇嫩珍贵的肌肤是不该留在冰天雪窖里受风雨肆虐的,他轻轻地帮她揉捏着冻得发青的脚,低着头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云檀伸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你怪我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他抬起头,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只是不希望你受苦。”
“我不觉得苦,”她嫣然一笑,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你抗旨拒婚,又跑到这么贫寒的地方来打仗,为什么事先不知会我一声?我若是知道,一定不让你来。”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他说道,“你说过,如果我有了别的女人,你是不会接受我的。”
“那不过嘴上说说罢了……”她此时不得不承认道,“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情份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更何况如今还有了旋儿,我总不能突然间就让她没了爹。”
“但你也说过,如果我娶了玉珑公主,同时又留着你,哪天你妒性大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他说着用粗糙的汗巾擦干她的腿和脚,“虽然我常年行军打仗,杀过很多人,但多少还是怕死的,所以为了活命——”
“行了,你可真会开我玩笑了!”云檀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
军人笑了起来,目光中带着她熟悉的温情,他站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拿褥子盖住她。
“你不该把我带到营寨里来,将士们会以为你耽于美色,不好好整军备战的。”云檀坐在床上,紧紧拥着厚实的被褥。
“偶尔一个晚上耽于美色坏不了多少名声,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军营太危险,气候恶劣,时常要迁移也就罢了,兵士们看见女人都如狼似虎的,我若是带兵出征,留你一个人呆在帐子里,难保不会出事,要是再遇上敌军劫寨,你就危险了。”
他说完,端起木盆走到帐篷外将水倒干,又将汗巾搓洗干净晾在木架上,云檀环顾整座大帐,帐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必备的器物都安置得井井有条,跟他为人处事的风格一样,充满条理和秩序。
“你饿吗?”收拾完杂物,上颢环顾了一番帐内的情形,开口问道,“我这里没什么吃的,只有冻硬的干粮,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吃一些果腹。”
“好。”云檀点点头。
上颢带着疑虑看了她一眼,随后站起来,拿出一个青石打造的小锅挂在铁架上,下头燃起炭火,将面饼和水放在一起煮软了,又略微撒了些盐巴,让云檀勉强当粥吃。
云檀并不怕艰难困苦的日子,她生性对饭食用度没有要求,这锅热乎乎的面饼虽然寡淡,但能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她坐在桌子边一勺一勺地吃,时常要停下来吹散热气,上颢坐在桌案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是一个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她的人,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回到他身边,就会感到如释重负。
“对了,我来的路上买了一些马蹄糕,就在包裹里。”云檀突然想了起来。
上颢立刻起身拿来她的包裹,云檀取出了油纸包着的马蹄糕,它被冻得很硬,上颢将它放到炭火边上待它慢慢软化。
云檀慢慢地吃着锅里滚热的食物,上颢默不作声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展开地形图,站在桌案边开始仔细标注起来,她常常看见他搁下笔,静静揣摩着什么,然后又重新落笔书写。
未过多久,云檀吃完了最后一口,她满足地将勺子放回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上颢望着她淡淡地微笑,“你的马蹄糕可以吃了,你还吃得下吗?”
云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她向他伸出手去,手心朝上,做了一个小孩讨食的动作。
上颢将油纸包裹的马蹄糕放到她手里,云檀立马拆开来,从中拿起一块迅速喂到他嘴里,上颢不爱吃甜食,但她每次买来糕点都非要他尝一块不可,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她看着他吃完,忽然想到,如果这块马蹄糕里有毒,他马上就死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故国人找她杀上颢真是找对了,他对她毫无防备。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告诉你我是晔国人,你愿意放弃一切带我走吗?”她忽然静静地问道。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一时兴起。”她微笑。
“我不会带你走的。”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跟前。
“为什么?”她有些意外。
“因为那时候我只有二十岁,”他望着她,“二十岁时,我的积蓄不足以养活你,而上铭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们说不定会被通缉,日夜担惊受怕;上家权重望崇,想要断绝我的活路易如反掌,如此一来,我们的日子会过得很艰苦,你受不了的。”
“我怎么会受不了?”她鼻子一酸,忽然想流泪,“烧柴火,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我都做得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觉得辛苦。”
如果他们能与世隔绝地生活该多好,没有战争,没有敌我,她不需要一边爱着他,一边害怕自己背叛了家国。
“那种日子如果只是两三个月,你或许能捱过去,但时日久了,你就会怨恨我了。”他的脸上露出洞彻事理的微笑。
女子苦笑,“你总是活得那么清醒,难道不累吗?”
“我已经习惯了。”上颢伸出手,抚去她眼睛里渗出的一颗泪珠,“出了什么事?你今晚看起来很反常。”
“没事,”她移开目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担心你罢了,早知如此,我不会阻止你娶玉珑公主的。”
他望着她微笑,仿佛她是一个孩子无意中说了一句天真的傻话,“就算你不阻止,我也不会答应的,如果我娶了玉珑公主,将来势必要在她面前装腔作势,而在你跟前又心怀愧疚,你了解我的生性,我过不了那种窝囊的日子,要我委曲求全是不可能的。”
她含泪不语,许久才长叹一声,“如果我当初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你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我是不是颗煞星?活在我身边的人都没好下场?”
“这跟你没有关系,”他开口安慰她,“皇上已经下了旨,只要我在边关立了功,就能将功补过,等到北关的战乱过去,我就告病辞官,带你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