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与杀将-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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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垛这儿一堆,那儿一堆,一有人坐上去就会有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从干草缝里钻出来,麻溜地滑到地上,嗖地一声窜得不见了。
上颢背靠湿冷的砖墙坐在角落里,眼睛透过黑暗注视着牢狱中的光景。
此间关押的都是些野蛮的市井暴徒,他们隔着木栅栏互相谩骂,玩着无聊的划拳游戏,吵吵闹闹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苍蝇在耳边飞翔。
狱中的牢吏忍无可忍,常常用拳头使劲砸铁门,示意他们安静,每当这时候就像有风吹过了麦子地,喧闹声会逐次平息,可惜没过多久便又会此起彼伏地喧哗起来。
或许是牢狱中太无聊,这群人犯吹起牛来可谓强聒不舍,上颢抱起双臂靠坐在墙角,他锁紧眉头,闭起眼睛,强自忍耐。
如今上铭已死,上隽又为其手刃,军人心中感到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和短暂的平静。
恨的人都已经死去,那么接下来,他的生命中唯一需要用心灵去感知的东西便是对云檀的爱了,其余的事务,无论是战事还是政事,都可以靠推理和算计来完成。
在遇到云檀前,上顥不是随军远征,便是留守皇城,他的生活时而危险,时而单调,就像行走在两个极端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那时,他总觉得人生中缺少了一些什么,生命需要柔情,就像躯体需要血液才能鲜活起来一样。
上颢时常看见父亲和兄长用醇酒和美妇来填补这种空缺,他见过他们酒后失态的样子,见过他们搂着漂亮女人胡言乱语的样子。酒意冲头的时候,他们什么尊严都不要,愿意跪在地上,将脸埋在女人的石榴裙里,只要她们肯将衣服脱掉,他们什么蠢事都乐于做。
父兄堕落的行径就像是一种警告,他总是以此为戒,避免自己沦落到跟他们同样的境地。
军人合目沉思,牢房里突然有个洪亮的声音冒了出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从前有个犯人想越狱,他从这处的墙角开始挖,慢慢挖出了一条地道,结果爬过去一瞧,发现竟把自己给挖进女囚室了!”
“那可不得销魂死了!”牢房中爆发出一阵如雷贯耳的哄笑。
上颢被吵得一阵阵烦躁,身上也跟着渗出热汗,他扯了扯囚服的衣领,微微动了动手脚,调整过姿势后照旧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一回城就被打入了大牢,根本来不及打听云檀的消息,她理应回到遥玦山庄了,想必日日夜夜都在打听他的消息,要是知道他入狱,她一定十分焦灼。
军人闭上眼睛,回想着女子的音容笑貌,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遥玦山庄里。
水平如镜的凌波湖,绿茵如织的堤岸,她手中拿着花枝轻盈地走在岸边,几乎垂及地面却不染尘埃的裙裾悠悠摆动,女子时不时回头望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弯目秀。
往事历历在目,与她相关的记忆永远都色彩鲜明。
他忽然又记起很多年前,自己负伤而归,为了避免她担心,没有派人去遥玦山庄通报,一声不响地在府里养伤。
他不知道云檀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当夜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上家府邸。
上老将军破天荒地没有派人阻挠,大约是云檀的急切让他感到了些许真情,抑或是不敢与上颢在明中做对,他装作一无所知。
当晚,云檀在阁楼内守夜,她专心致志地看护他,上颢神志不清,满额皆是冷汗,伤口的疼痛宛如火烧刀割,她不惮劳烦地陪在他身边,夜半,只要他稍有一点儿响声,她便从软榻上起身,移灯至床前来察看,或取来汤水替他擦汗。
每当她俯身查探时,乌黑的秀发就会垂下来落到他脸上,发丝带着一缕缕蔷薇花的香气窜入他的鼻息,她关切的脸庞,小声的问询对他而言都是最佳的安慰,他头一次发觉受重伤原来可以成为人世间难得的乐事。
此时,牢房中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估摸着又是哪个犯人说了引人遐想的荤段子,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阴湿的牢房和吵闹不休的人犯蓦然映入眼帘,女子如花如柳的身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却说云檀与上颢分别后,一路顺顺利利地回到了皇城。
她本来还指望上颢回来后,可以跟他见上一面,谁料他刚入城便被抓走了,转眼半个月又过去,她无时无刻不在等他消息,每天都是心急如焚,谁料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极其出乎她意料的事——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云檀本以为这具孱弱的身子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她一度觉得这是报应,因为她没有拒绝敌国人的风骨,所以必须承担失节的后果,谁料老天爷对她还算仁慈,竟也给了她一个孩子,让两人有了一个圆满的家庭。
不过这下她要控制一下情绪了,照她这种一遇上麻烦便茶不思,饭不想,辗转难眠的个性,且不说做不成大事,就是对孩子也非常不利。
她开始逼着自己吃饭,夜里强迫自己休息,就算睡不着也得闭目养神,好在她没有严重的害喜症状,除了月信不来,口味好酸辣之外,身体几乎没有出现异常。
白日里,若是天气晴朗,翠吟便陪着她在山庄里散步。
翠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她比云檀小四岁,芳龄二十二,却始终不肯嫁人。
她从不关心那些爱慕她美貌的男人,唯一能让翠吟激动的大概是偶尔来山庄赏景的七王爷苏燃,不过近两年,七王爷也销声匿迹,想来是看腻了遥玦山庄的青峰碧水。
云檀记得几年前,每逢七王爷大驾光临,翠吟都主动请缨,要求当王爷的引路人,有一回,她不小心掉了一个耳坠子进凌波湖里,苏燃次日便派人打了一副新的给她。
那时候翠吟可高兴了,像个孩子似的跑到云檀跟前显摆,云檀当时还拿她开玩笑,“看来我家翠吟是要当王妃的命了,往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多送我一些彩缎金银,越多越好,千万别客气,我一定照单全收!”
翠吟当时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差点追着她跑。
可惜后来,这桩事情不了了之,翠吟越来越不愿提及那位七王爷,渐渐的,便如将他淡忘了一般。
有次,云檀忍不住问起苏燃的事来,翠吟当时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七王爷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能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已经非常荣幸了。”
云檀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今日,和风清朗,白云浮动,阳光遍洒在湖岸上,明媚却不刺眼。
云檀吃过午饭,便外出散步。
她观望着环绕湖泊的秀山媚峦,山坡上姹紫嫣红,朱碧缤纷,远处的山下是一片无垠的原野,草长莺飞,群山环抱,长空中鸟雀成群飞翔,分散了又聚拢,宛如一大片收放自如,飞速移动的云朵。
从前,上颢教她骑马的时候,时常带她去郊外的那片旷野,那里地广人稀,泥土柔软,青草寸寸拔土而出,尤其适合初学者练习。
有一回突然变了天,他不想让她淋雨,便准备打道回府。
云檀那会儿虽然能独自骑马,却控制不好方向,于是上颢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缰绳,牵引着她的马匹,在平野上并骑飞驰。
远方的乌云滚滚而来,似要追逐大地上策马飞奔的人,利风割面,骏马急骤,她坐在马上一边笑,一边回头张望,看着高空中的雨云从后方涌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两人并马疾驰,乌云的阴影在大地上快速移动,云檀觉得刺激极了,她从未像这样放肆地策马狂奔过。
最后,他们成功地避开了一场暴雨,刚刚下马冲进楼里,豆大的雨珠便气势汹汹地落了下来,他们立在檐角下欢畅地大笑起来,像两个好不容易赢了游戏的孩子。
云檀遥望着远方的原野,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情形,上颢教她骑马的时候多么耐心,她时常侥幸地想,幸好他是她的夫君,要是他用校场上训练新兵的方式教导她,她不知道要挨多少下鞭子哩!
女子缓步而行,她沉湎在回忆中,嘴角边不由自主地浮上了怀念的微笑。
记得最初相聚的几年,上颢每次远征归来,她一看见他身上凝血的绷带,便怛然失色,惶恐不已,而他总是像哄小孩一般安慰她,亲吻她泪淋淋的面颊。
她还记得,每当他来遥玦山庄,她总要从楼里飞奔而出,跑下台阶,穿过牌楼扑进他怀里,只要四下无人,他一定会笑着将她抱起来,凌空亲吻她的嘴唇。
他给她很多美好的回忆,云檀感到即使以后他们被迫分离,她一个人也不会太寂寞。
“夫人,你和将军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仍是情深爱笃,真教人羡慕。”太阳有些大了,翠吟站在云檀身边,替她撑开了一柄竹骨绸伞。
“是,有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按理说是不讨男人欢心的。”云檀半开玩笑,半自嘲式的说道。
“将军见多了生死,知道生逢乱世,相聚是福,自然要比寻常男子懂得珍惜,”翠吟笑得很甜,她二十二了,可神态还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前我总以为嫁给行伍出身的男人太危险,如今看来也未必不好。”
“那翠吟不如也嫁一个行伍出身的。”
翠吟连忙摇头,“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了,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待遇也高,大家人又和气,我何苦跑进那深宅大院里受苦?”
“我从前也说过一辈子不嫁人的话,可后来还是嫁了。”云檀笑道,“等你遇上那人,便是逃都逃不掉。”
“我怕是遇不上了,”翠吟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娘去世得早,是爹把我带大的,在我眼里,除非有个男人像我爹一样待我好,否则我是不会嫁的。”
“那从前你和七王爷又是怎么回事?”云檀忍不住又问起了那桩往事。
翠吟一时愕然,但往事过去已久,她的心里也渐渐释怀,便跟云檀推心置腹起来,“我那个时候太傻了,七王爷那么年轻,我总以为他是独身,尚未婚配,谁料他早就有了妻室,我得知此事后,再见他对我温柔殷勤,心里便堵得慌,于是渐渐疏远了他。”
云檀听罢,大为吃惊,“我一直当你知道他有家室呢!”
翠吟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约莫是我孤陋寡闻,那会儿当真不知道。”
说罢,翠吟摊了摊手,“我明白,对大户人家而言,娶妻纳妾是常事,可我是小户人家出身的,爹是璇玑海边的渔夫,他一生只爱我娘一个人,也只娶她一人,即使我娘早逝,他也不曾另娶。夫人或许要说,那是因为他穷,没钱续弦,可我如今是夫人的贴身侍婢,月钱不少,且大多都寄回老家,我爹若想再娶容易得很,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照旧一个人过”
看来这世上无论贫穷富贵,情感忠贞的人总是存在的,云檀听着她说的话,心里默默地喟叹着。
一主一仆站在湖边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云檀回到楼里,用了午膳,便吩咐仆人备好车马,再额外准备一坛酒,去镇殿将军路训家做客。
路训特别喜欢遥玦山庄中的酒,她与上颢前去做客的时候,总会给他捎上一坛,两户人家时常往来,云檀跟路训的夫人明芝十分投缘,其实只要不是红霞夫人那样成天搔首弄姿,妄图勾引她丈夫的女人,她都能相处好。
路训夫妇一见云檀来了,便热情洋溢地将她迎了进来,户牖大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