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之侠隐-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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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士元冷眼旁观,暗暗点头:“他像是认出来了,也不枉我这番心机。”
少华站在画前,一阵心旌摇摇,不克自制,吃了一惊,忙收束心神,忖道:“我对女人可是从不动心的啊,今儿是怎么了。”移开目光,见画上簪花小楷题着一首律诗。细读一遍,与画意参合,忍不住大叫起来:“啊呀!孟小姐没有死呀!岳父、岳母何故相欺?”
这一声叫,只吓得孟士元着忙,韩素音心惊,章飞凤呆立一旁,谁也答不出话来。少华撩袍跪地,告道:“从画意和题诗看来,小姐明是避祸潜逃。求两位老人家实言相告,不要再欺骗小婿了罢。”连连叩头。孟士元忙去扶他,却哪里扶得起来。
韩素音叹口气道:“我原就知道这画拿出来不得,如今只索实说了。”
孟士元一副无可奈何模样:“君侯请起,老夫实说便是。飞凤,把那封留书给他看罢。”
少华这才起身坐了。章飞凤进去,取出留书来,递与少华。
少华接过信来,急急抽出信纸展开,一看那笔流利行书,惊得他险些儿直蹦起来!暗叫:“天啊,这不是郦老师的笔迹么?那画中姑娘眉目神情,正是恩师哪!”霎时间所有思疑难解之谜,豁然贯通:“恩师就是丽君!丽君正是恩师!”这句话哽在喉间,不敢说出来,只急急读信,上面写道:
……孩儿幼读诗书,长明礼义。十六载依于膝下,贞静自守,孰意变生不测,祸从天降。才得东征噩耗,旋有赐婚圣旨!深闺弱女,何由名达君王?男女姻亲又何须特派钦差,驰驿万里?宁非咄咄怪事!追始溯源,此祸当由比箭而起。
当日刘奎璧败北怀惭,悻悻而去,继而小春亭纵火害人不成,复有力荐东征之举。依理推之,前敌惨败,必有蹊跷。刘氏父子构陷忠良,骗旨夺婚,已无疑义。但恨前敌迢遥,真相难明,帝远天高,屈抑谁诉?屈从强权,岂能甘心,公道不伸,天理何在?
孩儿身虽女子,志节不让须眉。与皇甫芝田鸳盟既缔,白首同归,自当死生不渝,焉可临难变节,有亏操守。眼前局势,仅有两途:一为以死抗命,一为奋斗求活。一死最易,然将贻祸父母亲族,且无损于奸党,无助于芝田;若奋斗求活,必将挑战世爵皇亲,斗谋斗智,艰险至极。寸心彷徨,反复酌量,既有一线生机,何妨全力一搏。今将易钗为弁,远走江湖,攀月桂,跃龙门,夺紫蟒乌纱。退可大隐于朝,进可查实东征之战真相。果是复盆奇冤,必筹昭雪妙策,使真相大白,冤狱得以平,正义得伸,奸邪难逃报应,余愿足矣。
刘氏花烛,请映雪冒名代嫁,可解危机。映雪,闺中知己,可托腹心。当前大难临门,映雪母女亦在劫中,救人即是自救。而小姑待字,于礼无所碍也。映雪聪明,善解人意,当能体察寸心,不以专擅见责。
江湖险恶,吉凶莫测,前途渺茫,后会难期。能不令人肠断悲怆,依依惜别!
高堂甘旨,偏劳兄嫂,劬劳恩深,容报于异日。请恕孩儿不孝之罪。
元贞二年四月七日申刻丽君百拜留书
少华看罢留书,一阵心潮激荡,百感交集。好一个嵚奇磊落女子,慷慨昂藏女丈夫!心思缜密,策划周全,事态发展,一如所料,成功岂是偶然。最难消受美人恩,叫少华如何报答?这一片情深似海,直令人刻骨铭心。捏着信默默无言,竟是痴了。
孟士元忍不住问道:“小君侯如今明白了么?”
少华惊觉岳父问话,忙应道:“但不知两位老人家为何不肯明告小婿呢?”
孟士元叹道:“老夫是个汉官啊。纵女潜逃,冒名代嫁,追究起来都是欺君之罪。就便女儿今日回来,我也不敢认她,还能泄漏么?”
少华大大摇头:“岳父太过胆小。如今冤案查明,刘捷父子锒铛入狱,就要追究,岳父只不过‘情非得已’,有什么好怕的?”
孟士元双手齐摇:“汉官到底是汉官,还该小心为妙。”
韩素音在旁也暗怪他窝囊,插口道:“单只映雪无辜送命,也该揭破实情,讨还公道,替她母亲争些优恤才是。偏要胆小怕这怕那,唯恐树叶儿落下砸破了头!”
孟士元仍是摇头:“这件事牵连极大,岂敢妄动。你坐在家中,不明时局,别来混出主意。”
少华心中一动,看岳母还待反驳,忙扯开话题:“这位映雪姑娘是什么人,她受托替嫁,那也罢了,怎地舍命投池,殉起节来?”
章飞凤也看出娘有些生父亲的气,忙接口道:“应该说她是殉义才对。当时她原看不起姓刘的,是大家劝她,她母亲求她保住满门性命,甚至向她下跪,她才勉强答允。当时就说是为了小姐,决不玷她清名。可见她为的只是朋友之义。”
少华道:“她母亲还在这里么?何不请出一见,小婿也该谢她才是。”
韩素音忙叫丫头去请。又告诉少华:“苏娘子是丽君乳娘,原是秀才之妻。”
不多时后堂走出一个半老妇人,眉目端正,举止安详,向少华万福见礼:“苏门窦氏,见过王爷。”
少华慌忙起身还礼:“乳娘休得多礼,还请坐下才好叙话。”
苏娘子谢了坐,在飞凤肩下坐了。少华动问道:“本爵请见娘子,一为面谢令爱替嫁,解孟府之危;二来有一事不明,要向乳娘请教。想令爱嫁入元城侯府,也算得是头好亲事,因何要投池轻生呢?”
苏娘子叹道:“那妮子生性痴愚,认死理不拐弯儿的。当年比箭夺袍之时,她在楼上观看,就一心巴望王爷取胜,认定只有王爷才配得上咱们小姐。后来大祸临门,小姐离家,留书求她代嫁,她高低不肯,眼见得满门性命不保。小姐在信里说得明白,我母女两个也在数内,再说老爷夫人十多年恩养,小姐待映雪有如姐妹,临难之时,用着我们,岂能推诿。好说歹说,急得我向她下跪,她才点了头。出嫁前夕,要我陪她,向我说:‘刘贼不是好人,冰山易倒,富贵难凭,他父子多行不义必遭报应。皇甫公子眼前落难,早迟会有出头之日。小姐既以知己待我,以满门性命相托,我决不辜负她信任。这冒名顶替,原只瞒得一时,保不长久,只有施一条绝户计,才得永保平安。’百忙中我不及细想,事后才悟到这妮子答允之时,已存下必死之心了!”忍不住落下泪来,拿手巾不住揩拭。
少华心下恻然,又问道:“乳娘尊夫现在何处,膝下还有几个儿女?可把名字说与本爵,好替他们谋干个出身、差使。”
娘子泪流更甚:“妾身孤苦,丈夫早死,只留下这一个女儿。如今孑然一身,别无亲眷。蒙老爷、夫人恩养天年,我也知足了。”
少华愈加不忍,沉吟片刻,向韩夫人道:“岳母,苏姑娘仗义捐生,小婿无以为报,心下难安。目前家姐入宫,我又独居守义,家母无人作伴,常感寂寞。岳父岳母面前,有舅兄、舅嫂承欢,不如让小婿把乳娘接到寒家,一来与家母作伴,二来终养天年,也算稍报苏姑娘云天高义。求岳母俯允。”
韩素音道:“啊呀,苏娘子可是我料理家务的好帮手,和我相聚多年,怎舍得放她离去!”
少华求道:“岳母这边有个嫂子帮忙,家母却是独自一人啊。求岳母答允小婿罢。”
韩夫人迟疑不答。孟士元道:“小君侯既这么说,依我看还是问问苏娘子自家主意罢。若娘子愿去王府,小千岁接去不妨;若娘子愿留,或是去后再想回来,我们总是欢迎的。这就听听娘子心意罢。”
第二十一回 天缘巧合 初识婵娟面 雌雄难辨 撩乱少年心(
众人都看着苏娘子。苏娘子心中倒是想去,孟府虽相待不薄,终究没个名目;王府却是为报答女儿殉义,名正言顺接去终养天年,就是宾客相待,也胜如目前半奴半主的乳娘身份。因此只垂头不语,算是默认。韩素音猜出她心思,不便强留,只得点头。少华大喜,当下说定,明天上午王府备轿来接。
孟嘉龄一直在外面接待那些来贺孟府人到京的亲友,晚膳时才进来请父亲和妹夫出去用饭。少华先把画轴取下卷好,珍重交与苏娘子,要她好生收着,这才跟着岳父、舅兄出去入席。因得知孟小姐尚在人间,又隐约猜到恩师身份,心中高兴,放量多喝了几杯,酒入欢肠,不觉微醉。
饭罢进去向韩夫人告辞要归,向苏娘子讨要画轴,带回王府。韩素音哪舍得把女儿唯一真容与他,说道:“贤婿,这轴画是丽君特意留与我的,老身钟爱这个女儿,见画如见人,一刻也少它不得。贤婿请稍待几日,候我访到名手丹青,临摹一幅送与贤婿好么?”
少华带着三分酒意乜斜着醉眼笑道:“岳母,可怜见小婿苦盼四、五年,好容易才见到这轴真容,你还不肯与我么?不怕你老人家恼,令爱若在府中,少不得连人也归我。这幅真容是她手迹,理当留在小婿身边。小婿请人临摹一轴,送来陪伴岳母,不也一样么。”伸着手,只向苏娘子讨画,娘子怎敢作主,只把眼望着夫人。
韩夫人皱眉苦笑:“我就知道,这画只要落入你眼,就不会是我的了。”叫娘子与了他罢。苏娘子取来画轴递过去,少华接过展开细看无误,才卷好笼入袖中。韩夫人忍不住笑道:“君侯忒也心多,只此一轴,谁还预先备下赝品来骗你不成!”
少华笑着告辞,出门上马,驰回王府,笑哈哈径到上房。耳听卫勇娥正在那里大说大笑,一见他勇娥先就笑道:“大兄弟回来啦。在我姨姨那里吃了什么稀罕物儿,一张脸红扑扑的,喜气洋洋,这般得意!”
少华笑吟吟的道:“姐姐万猜不到小弟今日得了什么特大的喜信儿!忍不住高兴,多喝了几杯。你们不见我已有些醉了么。”说罢又笑。
尹良贞笑道:“许多时总是愁眉苦脸的,今天这么高兴,可真是太阳从西方出来啦!快说,是什么喜信儿,难道是你岳母另给你说了个媳妇儿?”
少华只是笑:“那才不是呢。这喜信儿说出来只怕娘更高兴哩。告诉你们,孟小姐没有死,死的只是她的替身!”
尹良贞倏地站了起来往外便走,口里唠叨:“她没有死!谢天谢地!跟她娘一同来了么?我且看看她去……”
少华忙笑着把她拦住,只听噗地一声,却是皇甫敬把一口茶呛在嗓眼里,又咳又呛,喷了一地水,指着太妃笑道:“看看这个媳妇迷!事情还没弄清楚,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看媳妇哪?”说得众人都笑。
尹良贞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也笑起来,回身坐下道:“芝田说罢,孟小姐如今在哪里?她的替身是谁?代嫁还代投池,这人竟连命也舍了么?”
卫勇娥也一叠声催快说。少华这才把在孟府听来的奇事从头说了。尹良贞只听得心酸落泪,叹道:“那两年真像一场噩梦,直把人往死里逼!孟小姐是有骨气有才学的,难得那苏姑娘也这般不寻常,舍命保全家,只为了个义字。”
皇甫敬道:“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这般有见识,知道冰山易倒,邪不胜正。在孟小姐这条移花接木金蝉脱壳计上,再加上条绝户计!她这一死再没人会疑心她是假小姐,也就没人去注意根寻孟千金了,这实在是个妙着。”
太妃道:“她是秀才的女儿,又和孟小姐相伴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