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之侠隐-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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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气也怪,大清早便闷热异常,太阳像被谁笼上一层薄纱,灰蒙蒙的,人像扣在蒸笼里一样,郁热闷躁。没半丝儿风,院子里的花草也蔫头搭脑,失却了鲜活水灵。到处是一片干热,闷得人心里直发慌。时间一刻刻过去,总不见旨意到来。
素华时时留意明堂,见他长眉微蹙,汗湿衣衫,显是有些心神不定,忍不住悄问道:“该是散朝的时候了罢,只怕不会有人来了。你把朝衣换了罢,热得邪呢。”
明堂望望乌云翻涌的天空:“你说得是,要下雨了,不会来人,换换也好。”
素华忙取出便服给他换上。刚换好,天上电光连闪,霹雷炸响,接着狂风卷地铺天,大雨倾盆而下。素华忙拿出披风给她加上道:“小心着,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猛地缩住口,生怕溜出了下句。
明堂笑道:“瞧你,有什么好避忌的。下一句谁都知道是‘人有旦夕祸福’。我虽不敢自诩达人,却也不忌讳什么谶语。要来的总归要来,谁也避不了的。”站到窗前看雨,外面风狂雨骤,檐前像挂了一排珠帘,雨珠飞流直泻,雨声哗哗盈耳。
到底是阵头雨,来得快,去得疾,几阵疯狂过去慢慢停下来,天也亮开了。经过这场暴雨的荡涤,洗净了尘土污垢,花草树木显得格外清新明净。明堂心头也松快了两分。见素华来开窗,便和她并肩站在窗前赏那花草,忽然一阵鹊噪,十来只喜鹊从桂树枝头飞起,绕窗欢噪。
素华叫道:“啊呀,老爷!这些喜鹊都对着你噪呢!想必有喜事临头了。”
明堂不禁苦笑:“它们是噪晴罢了,哪里知甚吉凶忧喜!”
素华才要说话,却见荣发匆匆跑来禀道:“相爷,有钦使来了。”
明堂心中一紧,暗道:“到底还是来了!”
素华紧张地靠紧了他道:“要排香案么?我先替你更衣。”
荣发忙道:“不用排香案。那传旨公公说奉的密谕,要寻个稳妥地方,屏退闲人,面传密旨。”
明堂和素华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讶色。明堂沉吟道:“既是个太监,就请他到这里来罢。夫人请传话下去,着所有人一律回避,不许偷听。”
两人转身去后,明堂把身上披风裹紧,踱到阶前等候。听得屏风后悉率有声,知是素华不放心,躲在屏后偷听,淡淡一笑,不愿拆穿,好让她安心。
人影闪动,康若山陪着个身披墨绿油绸大氅的太监走进垂花门,后边跟着荣发。那太监身材高大,雨氅下露出蓝袍下摆,尽是污泥,想是冒雨赶来。一进门,站住足,向康公说了句什么,康公点头施礼,带着荣发走了。
那太监独自踏着石径向前走来,足下雨靴咯吱直响。明堂见他风帽戴得低低的,衣领遮住了下巴,只露出一双大眼,自觉此人从没见过,但那身段和走路姿态又有几分稔熟,心中纳罕:“这太监是哪一宫的?”眼见他来到阶前,猛地抬起头来和明堂打了个照面。那双大眼透着关切审视,还带了一丝顽皮狡黠的笑意。
明堂心头一颤:“难道是他!怎会是他?”一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那人自顾走上台阶,从容脱去雨鞋,解开大氅,拉掉风帽,做一堆儿抛在阶沿。回身看定明堂笑道:“先生安否,宵来酒意如何?”
明堂慌忙俯伏在地口称死罪!
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大元天子成宗皇帝。
昨日成宗送走保和学士,吓唬都美儿、苗瑞英,着她们骗住皇后、太后,心里却并不安宁。情知此事瞒不了多久,以皇后性儿,只要被她得了风声,不闹个倒海翻江才怪,说不好还会演一出全武行!他在温妃面前装得满不在乎,心里却很有几分顾忌担忧。要风平浪静摆平此事,岂是容易。苦苦思索如何既能留住贤相,又遂了自己私心,对面前的佳肴美酒、妙舞清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温玉蝉见他神思不属,自觉没趣,趁权昌来复旨:郦丞相平安归府,便草草住了歌舞,请成宗沐浴更衣。
成宗满口嚷热,散去众宫人,自坐到阶前,望着那一轮皓月出神。温玉蝉在傍默默伴驾。
夜凉如水,鼓动三更,成宗仍无睡意。温玉蝉轻声道:“皇爷,夜深啦,明天不是要上早朝么?”
成宗望着广袤天宇,头也不回漫应道:“你传朕谕旨,免了明天早朝罢。”
温妃答应着又道:“童安回来,不是报说郦丞相已经醒过来了么,皇上也该放心了。别总惦着这事罢。”挨过来想搀他起来。
成宗反手拉她道:“再坐坐罢。朕只担心他酒醒过来发觉机关败露,不知吓成什么样啦!朕能放心么?”
“皇上明天早早差个内官去安抚一番,不就行了。”
成宗愁容满面:“哪一个内官能代替得朕表达出这一份情怀哪!”
温玉蝉满腔醋意直泛上来,一时安捺不住,冲口道:“莫不成把他召进宫来,皇上亲自去轻怜蜜爱一番罢!”
成宗眼睛一亮:“妃子好主意!就这么办。”
温玉蝉失惊道:“皇上不怕娘娘知道么?他可是忠孝王原聘正妃啊!”
成宗笑而不答,起身携温妃入寝宫睡了。
清晨不顾劝阻,定要假扮太监冒雨出宫,亲探郦相。亏得温妃苦劝,权昌等借着找衣帽,寻雨鞋,有意拖延,磨到不能再磨,到底还是冒着末阵大雨,直奔梁府。不出成宗所料,梁鉴和裘惠林都在衙中办事未回,由素未谋面的康若山接待,被他轻松瞒过。如今见明堂满面惊惶,伏地请罪,正是他预期效果,忍不住心中得意,暗道:“朕算无遗策,这开场一炮是打响啦!”忙双手相搀道:“先生快快平身请起,私室之中,何须拘拘于君臣之礼。”
明堂不愿和他拉拉扯扯,忙起立谢恩,请成宗进入外间。拖过一把椅子,安放正中道:“私室难设御座,请皇上亵尊,暂在这里坐罢。”
成宗且不入座,先自漫步屋中,浏览那些陈设书画,瓶鼎盆花。赞道:“好个清雅所在!这是先生和夫人日常讌息之处了。”拍拍身上蓝袍:“急欲探视先生,冒雨飞骑而来,倒弄得遍身泥泞,外袍湿透。敢劳素手为朕解开宝带,脱去湿衣如何?”笑嘻嘻张开两手,凝视明堂,等着他来替自己解带脱袍。
明堂听他口气轻薄,带着三分调笑意味,怫然变色道:“皇上请自尊重。微臣忝列台阁,并非侍奉衣裳裀席之辈,恕难从命。陛下今日不排銮仪,不带侍从,穿内侍服色,私至臣家,冒称钦使,实有失尊严,非为君之道。若因此罹任何闪失,何以对宗庙社稷?”
这番说话大出成宗意料,万不想到此地步他还敢强项不屈,犯颜直谏!见他面色苍白,憔悴孱弱似不胜衣,偏是铁骨铮铮毫无惧怯之态,只觉又怜又爱,却又莫奈他何。只得自我解嘲,哈哈一笑道:“丞相说得是,是朕失礼了。只不过今日事出无奈,不得不为保和先生走这一遭儿呀。”说着自己解了腰带,脱下蓝袍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淡黄绣龙紧身绸袍,居中坐下。指着旁边椅子道:“先生请归座,朕今日私访,实为事涉闺阁,不宜宣扬。如今除朕与先生,别无他人,望先生实言相告,休要隐讳避忌。朕自会秉公而断,决不委屈先生。”
第三十五回 冒雨诉衷肠 情难自已 危言激密友 死里求生(
明堂依言侧坐,正容道:“皇上亲临下问,臣不敢隐讳避忌,便请垂询。”
成宗敛去笑容,摆出一副郑重架势,庄言发问道:“昨日宫中计设玉红春,实因忠孝王对先生疑心未去,求请皇后,央太后相助,测试真相。不料果然查出女扮男装。你既身为女子,为何易钗而弁,混迹官场数年之久,至今不肯说出实情,改装返本?”
明堂道:“臣实是云南孟士元之女孟丽君,当年为全大节抗权奸,被迫男装隐迹。上京赴试,乃是求取安身立命之地,大隐于朝而已。不料遭际圣主,连中三元,破格擢拔,以国士相待,遂膺台阁重任,实非臣始料之所及。”
成宗沉声道:“说什么非始料之所及。你上京求官,难道不是为获得权位,替皇甫家洗冤报仇?梁鉴、康若山,与你孟家都是汉人,串通一气,替你隐瞒遮盖,引荐誉扬,使你能有进身之阶。待得大权在握,立刻奏请恩科招贤,力保王华抡元挂帅,开国朝重用南人先例。接着又为招安吹台山草寇,出力支持王华提议,利用主考身份于文场、武试中大批选拔汉、南考生,使廷议哗然,闹出撕榜风波。执掌保和殿,又重用汉人属员,与这些人援引结纳,联为羽党,把持朝政,意在抬汉压蒙,复辟你汉室江山。因此几番在金殿抵赖,不肯说出实情,继续窃据枢要,如此处心积虑,玩弄权术,早构成灭族大罪!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席话咄咄逼人,振振有词,原是成宗苦思筹划,慑服明堂的妙计。他深知要遂自家留相纳后心愿,关键在于能否说动郦君玉和自己联手,演一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好戏,仗人君威权压服皇后姐弟,又有假小姐搪塞,只要郦相矢口不认是孟丽君,其他人还有甚办法奈何他。无奈这人是个把道义操守看得重逾性命的主儿,若他横了心,也来个什么舍生取义、以身殉法,那时朕岂非陷于被动,连保他性命也难!想来想去,只有把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全数牵连在内,晓之以利害,郦明堂纵能把自家生死置之度外,却决不肯牵累无辜陪他送命,当他忧急彷徨之时,再动之以柔情,当可落入我彀中。只是这个说客难寻,许多心腹话儿也不宜入他人之耳,正苦恼无计,却被温妃一言提醒,今日的微服私访,冒雨飞骑便是由此而来,所以一开头便单刀直入,严词诘问。
明堂昨日酒醒,也是反复掂量,情知必有一场生死攸关的风暴,只因尚有内情不明,无法做到完全知彼,心中只抱定实事求是,据理抗辩,随机应变的主意。最多自己一死谢罪,也就一了百了,所以才向素华安排了后事。如今见成宗词锋逼人,暗自诧异:“他明明没有杀我的心思,怎地说话这般厉害?”
当下沉着奏对道:“皇上太爷高抬微臣了。臣原是闺中弱女,少年不谙世事,当大祸临头,惊慌之下只想如何逃灾隐迹,保命全节,对茫茫未来哪有能耐去预谋策划。赴考之时,只想尽力把文章做好,入选之后,只一心效忠尽职。以后的所作所为,都是本着皇上以国士待臣,臣誓以国士报君心思,兢兢业业,仰承圣恩,勤慎供职,急皇上所急,忧皇上所忧。常恐不能善解上意,贻误国事,全心全意,不敢少懈,实无能分心他事,另有谋划。如今皇上既严词诘责,臣不敢辩,也不敢诿过辞咎,愿领受罪责,无悔无怨。”离座下跪,伏地不起。
这番话,实话实说,不是辩护,胜似辩护,把成宗堵了个作声不得。细想明堂所作所为,确是事事秉承自己意旨,从未独断专行。忍不住长叹一声,叫明堂归座道:“先生忠心耿耿,朕所深知。只可惜你是孟丽君就一切都变了性质!朕那些王兄御弟,有几个是善男信女?他们一向歧视汉南,种族成见根深蒂固,对待汉官,鸡蛋里也要挑骨头,如今岂不趁机大做文章,逼朕罗织株连,构成惊天大案。朕刚才诘责的那些话,是朕想到的他们可能有的措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