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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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阻止她?”我看着他,跪在地上拖着那套紫衫,恍然觉得这些年不过都是一场梦,他还是当年被朝廷通缉,四处漂泊亡命天涯的旅人一样落魄。我说:“她担心你失去晁凰会难过,她来找我,想用自己的命换回晁凰,反正你也不在乎她,这样换命对你们三人来说不应是最好的结果了么。”
“住口!”他含着怒意猛然打断我,看得出用了极大的力气,攥着裙襦的手指节发白,兀地咳出一口黑血。落在淡紫色的裙底上,像是昂然开出一朵紫红色的扶郎花。
他不想听,可我想要说给他,想要落井下石地让他更痛苦,不然,我想,不然对不起晁鸢的一生孤苦。
我继续说:“原本将晁凰救出来后,她自己是可以留在幻境中和你长相厮守的,可是,她选择了一死,百尺高的城楼她跳下去时没有一丝留恋。你知不知道,她连幻境中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她说她累了,放弃了,倘若真有来世,她不会再死缠着你,她会去找一个对她好的人,相敬如宾地度过一生。她说,她值得更好的对待。”
衣襟从他怀中脱落,只握住了她的半截紫色衣袖,最后连半截衣袖也从他手中滑下,他艰难地站起,踉踉跄跄走出了无忧殿,天边扯出一道藕荷色的斜晖,疑似天阙舞女的披帛,跌跌撞撞行至殿门时,他停了停,回头看了看我,声音似有似无:“她可还有什么心愿?”
我愣了愣,嘴角钳起牵强笑意:“莫再负了她的妹妹。”
夕阳斜晖射进无忧殿,扯出他荒凉的影子。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军凯旋而归的这几日,宫里上上下下忙着张罗庆功大典,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气洋洋的气氛。
庆功大典上,一世清醒的唐宣宗在那天晚上喝的伶仃大醉。世人都说,远征河湟之战能够胜利凯旋,扫清了大唐疾患多年的漠北边境之争,使北方百姓从此可以安居乐业,长乐无忧。那一晚,举国上下面北而拜,与大唐天子同乐同醉。可我知道,李怡这一醉,与河湟战场的胜利并没有关系,他或许只是借着酒力,缅怀一下故人。
人世间这么大,长乐无忧的地方却着实太少。
大中十六年,晁凰正式受封为元昭皇后,宠惯六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蓦然回首,想起初入宫时的那个小姑娘,唯唯诺诺地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晁凰,我嫌这名字太富贵,一个小丫鬟当不起,可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一边举棋不定,一边却又命中注定。当年的那个小丫鬟,如今真的成为了人中凤凰。
北方的秋天很短,恰逢今年又是早冬。返回凤翔后不久,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岭上红梅初绽,方圆数里皆是冷香萦绕,我和墨白挖出一年前的梅花酿,在冷梅树下煮酒对饮。
近日里,长安城中的流言蜚语传到了凤翔。流言说,宣宗每日无论政务多繁忙,总要抽出时间与帝后携手赏花,如此恩爱本是禁宫中一段佳话,奇怪的是每每帝王与帝后行至御花园的鸢尾花花圃旁,随侍的宫女总能听到帝王一声唏嘘长叹:“我会对你好,这是阿鸢的遗愿,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流言还说,帝王早年曾在西境听闻一种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复生术,最近帝王广招九州秘术士,希望获得此术,复生一位故人。每当帝王在宫中看到有蝴蝶翩飞时,都会又惊又喜地追着蝴蝶跑,嘴里喃喃不休地叨念着:阿鸢,是你么?
墨白将新煮好的酒倒满我的酒盅,又填满自己的酒盅,放下酒壶时抬眼问我:“对这些流言,你怎么看?”
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虽无法感知温酒暖人心的热意,但漫山遍野冷梅花下的此番景致已足够赏心悦目,我想了想,道:“流言之事,不可皆信,也不可皆不信。流言中所说的西境复生秘术,约莫是夙沙的招魂术,他大概是想要复活晁鸢吧。只是可惜,他一生过得还算精明,到如今反倒办起糊涂事来。不过话说回来,若他当年不把篡位做那么绝,留李瀍一条性命,夙沙不为救李瀍而死,或许晁鸢真的还有救。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墨白笑着看了看我,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黑色锦袍上的细密金丝在雪地里荧荧发亮,冷梅的淡红色开在他身侧,像是他刚刚提笔画上去似得。
李怡一生用尽权术,算尽人心,却唯独没能明白情的可贵,直到失去了才后悔没有珍惜,终究是晚了。只是晁凰这一生,看似获得了万千宠爱,风光无限,可那个男人心里装着的人终究不是她。
“晁凰、晁鸢、还有李怡,他们都是可怜人。”墨白一边倒酒一边说,这时候我看他的侧脸,棱角格外好看。
梅花酿的酒香缠绕着空气中的清冷梅香,鹅毛卷儿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满山红梅衬得更加冷艳。大中初年,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秋末,政客们预言说,净化天地一切污秽的大雪预示着大唐王朝会在新皇李怡的统治下迎来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我轻咂一口酒,放眼望天地间白雪皑皑,仿佛一个轮回的始末。
收拾酒具沿岭间小路下山的路上,我还不知道,大明宫中已经撞响了哀钟。被世人歌颂赞扬的这个后唐盛世,已在漫天飘雪中安静谢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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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后唐盛世究竟如何一夕间没落,这个被人歌功颂德的贤君又是已怎样的方式结局?明晚八点见啦~
☆、第八十八章 双红豆,相思否
大中十六年秋末,桑海尽头的老道士遥望长安城,掐指占了一卦,连连摇头道,大明宫中有大凶之相。
这一天的大明宫内,丽鸢宫前大片鸢尾花开的华丽雍容,李怡下朝后屏退了众人,独自散步于花丛间的小径上。
朝堂上群臣歌功颂德之声依然萦绕耳畔,边境安定,百业俱兴,百官说眼下的大唐是自太宗李世民之后,又一个贞观之治。他迎着阳光噙起笑意,这些话虽有阿谀奉承之嫌,但也所言非虚,自安史之乱后,大唐日渐衰落,天朝上国的名义实际早已名不副实,而他在位这些年力挽狂澜,灭党争、推新政、兴农、安邦,大唐的复苏他都能感觉到。
只是在接受世人敬仰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就像始终有一个很深的洞,无论他如何用功绩与伟业填充,那个洞永远是空的。
天空突然飞过一只紫蝶,擦着他的发丝飞过眼角,也不知是否因他穿的一袭紫衣,又每日漫步于花海间而沾染了鸢尾花的香气,让蝴蝶误认为他是一朵鸢尾花,竟扑闪着翅膀围着他飞了好几圈。
他脸上浮起莫大喜色:“阿鸢,是你么?”
他伸手想要握住蝴蝶,蝴蝶却轻松缩了一下翅膀钻出他的指缝。
他脸上的笑容兀地僵住,手指停在空中半晌:“阿鸢,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紫蝶丝毫不理会他,舞动双翅径直往丽鸢宫飞去。
他黯然咬了咬唇,几步追了过去,蝴蝶似乎受了惊吓,他越是紧追不舍,它飞的越高越远。他着了急地追在后边对着蝴蝶大喊:“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你不要恨我!”声音几乎带着哀求的哭腔。
他登上皇位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而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就是晁鸢。她是个出色的细作,将李瀍骗得对她言听计从。他利用晁鸢的举荐入朝为官只是一小步,更重要的是利用她将依附于她的朝臣变成自己的势力。
她越是专宠于后廷,想要与她联手的朝臣也就越多,实质上属于他的筹码也就越大,就这样,他成功与李德裕的党羽联手。篡位之时,朝中尽数是李德裕的党羽,他登位大宝几乎没有受到阻碍,他心里知道,这都是晁鸢的功劳。
可是他却不能回报她,甚至要把她当作一颗废子抛弃掉。他在利用李德裕一党争得皇位之时便已做好了打算,一旦即位,便立刻消灭这股在朝堂上积患多年的党派势力。然而百足大虫死而不僵,李德裕虽被贬谪,但朝堂上处处都是李党的党羽,他不可能尽数查出来赶尽杀绝,所以只能抑制他们的势力再度膨胀。
派去潮州监视李德裕的密探禀报说,李德裕一直在谋划让尚在朝中的党羽利用晁鸢威胁他,可他绝不允许自己受到这样的威胁。于是他将晁凰娶进宫,他做的很好,让所有人都以为晁鸢已然失宠,李德裕却依然没有罢手。他想要永远断了李德裕一党死灰复燃的念头,只能彻底斩断他和晁鸢之间的情分,似乎是上天有意助他,机会很快就来了,就在大中初年的最后一个夜晚,贺岁夜宴上。
晁鸢手中的长剑飞向他时,他心中蓦然闪过的不是躲避,而是终于有理由与她一刀两断了。他将她锁在无忧宫中,永生不再相见。
他知道她恨他,但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没有丝毫后悔。他用了前半生爬上这把龙椅,后半生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他的统治,他一直鞭策自己,与江山天下相比,人的感情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到最后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绝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累。
他甚至忘了为什么好好的安澜殿他要改名丽鸢宫,为什么万千花朵他却独爱鸢尾,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却只宠幸晁鸢的妹妹。他甚至不能分清,那些对晁凰的百般爱护,是真的对晁凰有情,还是把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强加到了晁凰身上。
他以为他将她忘了,他以为牺牲她一个,换来累世伟业是很值了,直到他远征河湟回来,墨源告诉他,她死了。他终于恍然明白,他心里一直填不满的那个地方,原来只放着一个心愿:他想得到她。
这深不见底的洞再也填不满了。
紫蝶一路翩飞,一直飞到丽鸢宫后的高台才停下来,像是飞累了,停在高台的石栏上小憩。
李怡一路追上高台,看到紫蝶停了下来,他微微喘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出笑容,望着竖起翅膀的紫蝶,就像一袭紫衣的晁鸢坐在石栏上望着自己。
“你不恨我了是不是?”他想要伸出一只手触摸她,坐在石栏上的晁鸢眉眼冰冷,扬起苍白的脸俯视着他,令他伸到半空的手蓦地僵住。
就像当年她在草场喂鸢,一向被驯服的很好的黑鸢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发作,凶狠地在她手臂上留下森然一道爪痕。“别人家的姑娘都养莺雀,你却养了一只黑鸢。”他说出那样的话其实只是心疼她,她却很认真地横起手臂将他隔在一臂之外,昂着头高傲地说:“我和别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阿鸢……”他叫她。
他以往这样叫她,她总不回答就飞走,今天却突然开了口。
“你把江山看的太重了。”她坐在石栏上荡着双腿,那双明丽却冰冷的眼睛比画的还要好看。
他迟疑地看着她,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墨源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他不懂得情义与江山孰轻孰重。他不知到底是谁不懂,身为帝王,难道不应该把江山看的最重么?
那双夏花般的大眼睛忽然笑起来,清风吹过,紫纱漫天飞扬:“也罢,哪个流芳百世的圣德明君不是薄情的负心汉呢?”这样熟悉的嘲笑的语气,曾经他总是不能猜透眼前这个姑娘嘲笑地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最想要的便是登上帝位受万世敬仰,你想要的,都得到了。”
“我还想要你。”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