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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部分

纨主-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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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古,你怎么成这样了?”

    上次来的时候虽然活佛也是很瘦,但是还不是这个模样,那是一种千金难买老来瘦的瘦,不是现在这样瘦骨嶙峋,满身疮痍,形如厉鬼。

    虽然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罗桑曲结必然不会像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但是当亲眼看见形如厉鬼一般的罗桑曲结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是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痛才会让老人变成现在的模样,又是什么原因让老人放弃了原本享有的一切,让生命的最后一段在柴房里度过。

    在西藏活佛是神圣的象征,藏民即便是自己没吃没喝,也要锦衣yù食的把活佛供奉起来,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出去行脚,在最寒冷的雪域里帮助那些生灵,去解脱他们的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向现在这样不堪。

    即便不是转世的活佛,而是一位凭借自身佛法修养被人尊称为活佛的罗桑曲结,在想现在这样的时刻,本应是在华丽的宫殿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缎,屋子里点着熏香的存在,本应在小昭寺里接受最好的治疗的藏人心中的真理的存在,而此时,竟然只是躺在一个像鸟窝一样的地方,在这小昭寺后院的柴房里。

    罗桑曲结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ròu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丝牵动,却表现不出来笑意,反倒是叫人觉得有点悲切,只是双眼里的那种光芒还是如同往昔一样。

    “臭皮囊罢了,居柴房又如何,居高阁又如何,身受疮痍又如何,体肤完好又如何?”

    罗桑曲结轻轻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抬起,拭去了徐硕脸上的泪痕,又笑了一下。

    “年轻的善知识,可否能听我说一点事情?”

    罗桑曲结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便如同是佛光浮现一般,一片柔和。

    徐硕泪痕已干,点了点头。

    罗桑曲结抬起自己枯干的双手,再身前轻轻合什,闭上眼睛,然后道:“这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有一点漫长的故事,我的时间不多了,善知识只需听,不必问,里面有些你不明白的,等我说完,若还有一口气,你再问可好?”

    故事,其实有时候有些故事,并不是故事,而是一些人在心中深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秘密,秘密总是最折磨的人的东西,就像是猫一样在心里抓抓,又痒又疼。徐硕很想对罗桑曲结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有些故事太沉重,比这绵亘的喜马拉雅山还要沉重,他们会轻易的把我即将三十而立的肩膀压垮,压沉’。但是当目光看到罗桑曲结的脸上的时候,徐硕还是把自己的这段话咽进了肚子里。

    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老人,总是希望把自己这些年做对的,做错的,满意的,伤心的,高兴的事情找一个人说说,即便他是活佛,也是一样。

    罗桑曲结的声音很淡然,但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种穿金断石的感觉。徐硕偷偷的握紧了双手,一直压抑住的紧张,终于还是忍不住表现了出来,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老人的故事要讲些什么。

    “那一天,有个年轻的喇嘛在雪山上传道,然后有个人找到了他,告诉他如果他能帮他做一件事情的话,就可以让他进到朝思暮想的小昭寺里,年轻的喇嘛并没有修炼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其实除却了懂得的佛经之外,他也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年轻人,总是多多少少会有点野心,而且那个人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yòu人,他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毕竟跟在一个人身边然后和他证法几天,也许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年轻的喇嘛很轻易的就答应了这件事情。”

    罗桑曲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年轻的喇嘛去找人证法,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别许诺它的好处,但是到了后来,他和那个在雪山上采摘藏红花的年轻人却因为观点的不同而争执起来,争执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喇嘛便说要比坐禅,谁坐的久了,便算是他的想法对”说到这里,罗桑曲结那双坚毅明亮的眼珠看向柴房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仍有些mí惑不解。

正文 二三三章 生无苦楚,如何安乐?

    “佛法最忌的便是争强好胜,那个采yào的年轻人原本是不比的,但磨不过那个年轻喇嘛的纠扯,最后终于还是同意了,于是他二人便在雪山上比起了坐禅。”

    罗桑曲结的手微微chōu动了一下:“年轻的喇嘛只以为不过是耽搁年轻采yào人两天的时间,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而那个年轻采yào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耽搁几天时间会出什么luàn子,所以这一枯坐,便是两日两夜。”

    “年轻的喇嘛赢了,但是其实他心里还是知道,这个结果其实还是那个年轻人谦让的原因,但是年轻的喇嘛哪里会想那么多,又哪里会有惭愧,他心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赶紧找到那个人,然后进到小昭寺里。”

    “那个人没有欺骗他,果然将他安排进了小昭寺,而且是去经学院里学习佛法,这种事情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下子就把年轻的喇嘛砸晕了,眼前全是自己平日里渴望的善本和贝叶,年轻的喇嘛哪里还有时间想那些事情。”

    “一个人被巨大的喜悦包围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年轻的喇嘛变成了中年喇嘛,而此时他已经把小昭寺里的佛经全部看了一遍了,被人称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小昭寺活佛衣钵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成为小昭寺又一位仅靠自己就证得活佛业位的大喇嘛。志得意满,时光荏苒,喇嘛的心愿一个个实现了。”

    “又是数年过去了。”罗桑曲结微微皱眉,枯干的手在空中轻轻摇了摇,像是挥去心中的什么东西:“中年喇嘛终于成了小昭寺里的活佛。”

    话到这里,徐硕渐渐肯定,罗桑曲结将要说的会是什么,这事儿在他心里已经盘亘了很久,但从来没有听过当事人亲口说过,所以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惴惴。

    “便是在喇嘛成为活佛的当夜,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内地来的汉人。当那人走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留人坐禅的两天,会给别人带来那么多的灾厄,家庭破坏,儿子惨死,那个采yào人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被他的对手夺走了。”

    罗桑曲结如是说,说的淡然,这事实却是如千钧般沉重。

    徐硕微微低头,没有chā嘴,他知道这个故事快要说完了。

    “没有人知道,喇嘛心里到底到底有多苦,甚至喇嘛在想自己这个活佛的位置到底是不是应得的,或者说是不是真的做到了活佛的标准。但此时没有人相信喇嘛心里还有苦难,还有苦涩,还有懊悔,甚至没有人相信喇嘛曾经做过一点不善的事。”

    “年轻喇嘛拼了命的去做善事,去雪原步道,去帮助深山里的藏民,去做一切能够弥补心中缺憾的事情,当他终于觉得要解脱一点的时候,也是正当他即将老死在床上,一心以为已经安乐的时候,他还是又听人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罗桑曲结叹了一口气。

    “有果有因,年轻喇嘛种下的因,自然是要结出果子,而这果子自然是要老喇嘛尝的,不管喇嘛怎样弥补,做过的事情还是做过的,根本没有办法弥补,也不能弥补。”

    柴房,柴房,既然是柴房,自然是用柴禾搭起来的房子,屋外面突兀的刮起了风,风穿过墙壁的空隙,刮动了罗桑曲结身上的衣袂,罗桑曲结微微招了招手,风起,将他的袖子柔柔的贴着身子。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喇嘛是谁,采yào人是谁吧。”

    徐硕满嘴苦涩,点了点头。

    罗桑曲结微微闭眼,轻声道:“我当日在雪山之下行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心中所想所系无非是为了得证佛法,即便是帮别人种恶因,心中想的也是,这样自己便可得证佛法,但是却不知道,所谓佛法,时时刻刻便在心间。虽是那人那小昭寺的经学院yòu惑喇嘛,但何尝不是因为喇嘛犯了贪嗔痴三戒。须知即便是菩萨行走人间,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宝像庄严华美,必yòu信徒入山mén,此为外魔所为,非佛道应循。可是喇嘛却一点没有想到这里的事情,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就这么答应了。”

    罗桑曲结不再说话,故事就这么短暂的结束。但徐硕总觉得故事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说不明白也就不明白,纵使是活佛在侧,仍然是不明白,但若说明白,纵使前一刻浑然不知,后一刻已经是福至心灵。

    “但生若无苦楚,却又如何安乐?”徐硕静静的看着罗桑曲结静静道:“如今已然十年有余,十余年的善事,十年前的一件恶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珠古知道此事的那天起,到现如今,此间事早应该一干二净,便如同雪山上的脚印,十年前的脚印,十年后的今天早已透明无暇。佛祖自孔雀背后破出,仍有杀生之念,又何况珠古您。”

    徐硕见房中气氛有些悲切,说话便略顽皮了些。

    徐硕知道罗桑曲结想告诉自己什么,想影响自己什么,却一直保持了沉默,直到现在才说出了这些话。又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又开口轻声道:“而现在毕竟您还是小昭寺的活佛!”

    这一句话含有的意味太多,活佛,既然是佛自然是要担当起一些世俗之人不应当承受的苦难,所以罗桑曲结这些苦楚或许便是上天的恩赐,心有悲苦之念,所以更怜世人;活佛,既然是佛,自然是要体悯众生,如若连自己都不体悯,又如何去看众生;既然已经是活佛了,便如同当年的事情一样,已经存在的东西,不管怎样,都已经存在过了,再去想,又能如何?

    北京城里风声大作,刮的窗户不停作响。小东西今天有些反常,不怎么吃食,神sè疲怠,一直趴在阳台上望着西方,嘴中吠吠有声,似是看到了什么不愿意看到事情的人一样,声音呜咽绵长。

    夏墨看着小东西的样子,走到阳台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东西,然后也望向了西南方向。

    目光如果一直走的话,应该可以到达那个遥远的地方吧,应该能够看到那个已经走了很久的人。

    小东西突然站起了身,看着西南方向长长地一声呜咽,黑湿的眼珠子里有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洇散在干灼的地面上。

    夏墨抱着小东西站起身,一人一狗静静的看着西南方向,小东西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父母即将远离的孩子一样,满心的悲怆,说不出的心伤。

    夏墨放下小东西,自己一人走到书房,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串念珠,看着放在桌子一角的一张相片,缓缓的坐在椅子上,一颗一颗的拨nòng着念珠,低低的诵起了《yào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惜。贫无衣服。蚊虫寒热。昼夜bī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实庄严具。华丽。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yù。皆令满足。”

    书房内,经音缭绕;书房外面,犬声呜咽。

正文 二三四章 挽歌

    “带我出去看看。”罗桑曲结打破了沉默,看着徐硕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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