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居-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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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一愣,马上反问:〃不易居?〃 最好不发表意见。
〃是呀,多怪。〃
〃嗳,是有点奇怪,会不会是谁有感而发,指这个都会不好住?〃
〃不好住?不会吧,〃王德晶笑,〃风和日丽,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还有,人情奇佳,物价又相宜,这是个乐园,我都住得不愿走了。〃
石子莞尔,由此可知,各人命运不同,各人感受也不一样,王德晶并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好住。
她告辞。
〃石子等一等。〃
王德晶上楼去,半晌下来,手中搭着件大衣。
〃石子,你若不嫌弃,我送你一件衣服,我买大了,不合身,搁着也是浪费。〃
石子微笑,这是借口,想必是觉得她身上衣服破旧,故慷慨赠衣,一看,样子呢料都十分适合,便大方说:〃那我不客气了。〃
这时司机接孩子们放学返来,石子与他们寒暄数句。
王德晶吩咐司机:〃阿朗,你下班吧,顺带送石子回去。〃
如此周到,孩子们总算有福。
没想到年轻的王德晶这样会做人,何四柱的眼光真不赖。生意人多数有此类灵感。
当下石子向司机点点头,〃麻烦你了阿朗。〃
那司机转过头来,与石子一照脸,呆住了,那么秀丽的面孔!
半晌,他拉开后座车门,〃请。〃
石子笑,〃我坐你旁边得了。〃
司机受宠若惊。
途中,他自我介绍:〃我叫潘国朗,移民已有六年,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弟一妹。〃
石子见他自动报上身世,不敢怠慢,微笑地问:〃父母还习惯此地生活吗?〃
〃他们在素里开菜场,种的瓜果蔬菜又大又好,几时来参观?〃
〃那多好,〃石子有点意外,〃你不帮家里忙?〃
〃我妈也时常咕哝,弟妹老挂住读书,我懒,早上起不来,他们被逼请印度籍工人打工,言语不通,辛苦得不得了。〃
石子说:〃那你得考虑回菜场帮手。〃
阿朗搔搔头,〃你也那么说?〃
石子微笑,〃黎明即起,到菜田里看日出呼吸新鲜空气,应是享受呵。〃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习惯早睡早起,像乡下人。〃
〃也许,本周末我会到田里去看看。〃
石子忽然好奇,〃我也想去。〃她从来没到过农场。
阿朗大喜,〃你肯赏脸?〃
〃从这里出发,开车到素里要一小时左右,清晨四时好起来了。〃
阿朗愁眉苦脸,〃我就最怕天未亮起床。〃
石子笑。
阿朗看着石子闪亮的眼睛,有美相伴,滋味又大不相同吧,〃星期六清晨四点半我在这里等。〃
〃别迟到。〃
〃怎么敢。〃
石子下车,向他挥挥手。
她把王德晶送的大衣挂起来,洗把脸。
将来势必没有这样用不尽的体力了,这个时候叫她去打老虎她也能追三条街。
这真稀奇,有力气的时候力气多数不值钱,力气有价值之际说不定又没力气了。
听说祖母健康地活到八十三岁,最后一日还写日记,石子希望也有那样的寿命。
自图书馆出来,看到街角有一少女拉小提琴讨钱,她走过去,因为她拉的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那少女朝同胞点点头。
石子掏出十块钱放在琴盒里。
女孩朝她点点头。
琴音里没有太多凄酸之感,大概是因为年纪轻,不懂得。
石子把外套拉严一点,走回公寓。
她用微波炉煮了一杯罐头汤,做了三文治,便忙着吃起来,一边翻阅笔记,直到时间差不多,直赴福临门。
老陈发薪水,石子发觉加了两成有多。
她大吃一惊,以前区姑娘加薪水只加五巴仙之类,新老板阔绰得多,由此可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石子焉会出声,多那百多元她荷包不知可多宽爽。
那日招呼客人,她特别落力。
老陈打算大展鸿图,为侍应生做新制服,与新台布配成一套。
石子没有意见,别的同事则说:〃千万别是旗袍,穿着旗袍不好走路。〃
〃这倒是真的,最方便是小围裙与白衬衫。〃
老陈很幽默,〃我穿裙子不好看。〃
石子忍不住搭住老陈的肩膊,〃为了你,大家陪你穿小凤仙装。〃
大家哄然大笑,以致有客人进来,大感诧异:这间唐人餐馆的侍应为何如此好笑容?
周末,石子拨好闹钟,四时起来,伸一个懒腰,梳洗完毕,做了一个暖壶的可可,往窗外一看,发觉潘国朗已经在楼下等她,看到倩影,朝她招手。
这小子,终于在清晨起床。
石子穿得很暖,背上背包,锁好门,下楼去。
潘国朗朝她点头,〃早。〃
〃没迟到,很好哇。〃
潘国朗一味笑,替她开车门。
石子忽然停住脚步,〃你昨夜没睡?〃
阿潘笑而不答。
被石子猜中了。
坐在车上,石子斟一杯可可给他。
清晨公路上没车,交通畅顺,沿途观景,十分愉快。
〃去过美国没有?到了白石,两国边境很近。〃
〃从没有。〃
〃想去吗,我载你。〃
〃有个黄石公园——〃
〃我陪你去。〃
〃那要待学校有假期才行。〃
阿潘大吃一惊,〃你还在读书?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他误会她是中学生。
石子开怀大笑,这种误会一向最受女士欢迎。
〃你们家在香港就务农?〃
〃香港哪里还有农田,我们在深圳租地种菜运到香港卖,移了民,重操故业,老父索性买下素里二十亩农地,据说将来像列治文那般改划为住宅地,就真正发财了。〃
石子不语,华人一向有办法,到了何处在何处扎根。
〃这两边是覆盆子田,你爱吃覆盆子吗,夏天一片浅紫色,很好看。〃
〃有无花地?〃
〃看花要到美国贝灵咸,春季那边有郁金香,你喜欢什么花?〃
石子怔怔看着窗外,〃我们上海人总忘不了桂花与栀子花。〃
〃我们在素里的家门口有三株老紫藤,是上手业主一早种下的,有手臂粗,初春一串串花蕾挂满树,引来粉蝶无数。〃
车子驶入一座大宅,石子真没想到农夫的住宅会那么壮观。
立刻有一对中年夫妇开门出来,见是大儿子一早出现,喜出望外,〃阿朗,你怎么来了?〃
阿朗忸怩,〃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位是石小姐。〃
石子连忙说:〃伯父伯母,叫我石子得了。〃
那潘太太眉开眼笑,上下打量石子,一手拉住,〃来,石子,跟我们到田里参观。〃
两架车一前一后驶往菜地。
工人正在收割菜蔬,稍后送往订购的销售处。
石子十分感动。
阿潘在一旁解释:〃做生畜如鸭鹅则更辛苦肮脏,鱼市场更是一片腥气。〃
天渐渐亮了,忽然细雨缠绵。
潘太太说:〃阿朗,陪石小姐回家休息。〃
〃伯母我要回去了。〃
〃那么快,多玩一会儿嘛,我们家有客房。〃
阿潘加一句:〃她要回大学上课。〃
潘伯母又是一个惊喜,〃石小姐是大学生?〃
她吩咐工人把各种菜蔬都送上一扎叫石子带回去,那已是满满两大塑胶箱。
〃阿朗,替石小姐搬回家,石小姐,有空再来。〃
石子点点头。
雨渐渐下得急了。
与潘国朗一人挽着一箱菜上车去。
〃请送我回校舍。〃
〃这些菜——〃
石子笑,〃当然是送给福临门啦。〃
潘国朗恍然大悟,〃我给你送去。〃
那一日石子的精神特别好,上课特别用心。
回到公寓才觉得累,决定倒在床上小睡片刻,她是一闭眼立刻可以入睡那种人,失眠的奢侈与她无缘,她相信以下真理:吃不下是因为未饿,睡不着是因为不累。
不知睡了多久忽闻电话铃响。
挣扎起来,先看钟,还好,只得五点钟。
电话是李蓉打来的,声音甜滋滋。
石子笑问:〃你们在何处?〃
〃在班芙的露意思湖。〃
〃好家伙!〃
〃很牵挂你,找到新房客没有?〃
〃乏人问津。〃
〃应该有人呀,开学时分,多少学生急找地方住。〃
〃再等两日吧,回来记得找我。〃
〃那当然。〃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
〃谁?〃小心门户是独居人第一守则。
〃对面的陈晓新。〃
石子打开门,只见陈晓新全身艳装,像是要去赴约,〃石子,这是我朋友的妹妹,想租地方住,〃她把身子让一让,石子看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你的室友好似搬走了是不是?〃
石子连忙说:〃是,是。〃
陈晓新说:〃我那边已经住了三个人,没空位了。〃
〃就租我这里好了。〃
〃那你们谈谈,〃陈晓新大喜过望,〃玉菁,你同石姐姐慢慢谈。〃如卸下包袱,一溜烟走了。
那叫玉菁的女孩子怯怯站在一边,挽着一只行李袋。
石子失声道:〃今天刚到?〃
她点点头。
〃快进来洗把脸喝杯茶慢慢说。〃
那女孩如释重负,泪盈于睫。
〃玉菁,你那菁字念青还是读精。〃
〃精,白玉菁。〃
〃是来读书?〃
〃是,我来卑诗大学念硕士。〃
石子大乐,〃什么,居然还是我师姐?失敬失敬。〃
白玉菁也乐了,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
〃租务条例贴在厨房冰箱上,你去看一看,觉得合理,今日便可以搬进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想打工。〃
〃可以替你想办法。〃
她终于低下头,落下泪来。
石子温言劝道:〃这又是为什么?〃
〃害怕,彷徨,想家。〃
石子答:〃我明白。〃
〃这个地方,究竟好不好住?〃
石子一时答不上来,该怎么说呢,唉,〃我慢慢告诉你。〃
白玉菁忧心忡忡,〃如果不易居,我想返回天津。〃
〃你自天津出来?〃
〃是。〃
〃先住下来,日久会习惯,周末,我带你到处逛逛,毕业后如果真的不喜欢,再做打算,这里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华人,你总会找到朋友。〃
白玉菁乖巧地说:〃我愿意向你学习。〃
石子似笑非笑地答:〃我的路不好走。〃
当下她登记了新房客的姓名地址护照号码,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是老大姐了,经验丰富。
〃我要去上班了,紧急电话号码写在黑板上,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去逛街。〃
明天石子会告诉她,许多有办法的内地子弟,住宅在最名贵的桑那诗区。
石子穿上王德晶送的新大衣,咕哝着天气真的开始冷了,那样华丽曼妙的夏季也会过去。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轻轻说:碧玉,你看着,我会毕业,白玉菁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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