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行-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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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被推开的时候,连谢岚也愣住了。很久没人住的木屋应当有很多积灰。可是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间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屋子。有人来过!他的心狂跳不已。每个地方都很整洁,柔软洁白的床单,轻纱帘。火炉边还有干柴。墙上挂着弓和箭袋,还有剑。屋里堆放着花花草草的盆栽。屋子里到处透着最美好的日子里的气息。除了傲月,谁能把木屋按当年的样子布置?他屋前屋后走了好几圈,这儿看看,那儿碰碰,几乎忘了梅子的存在。
“岚哥,我饿坏了!”梅子直望着他,摆出一幅无辜的表情。他笑了。他们在小屋里找到一些酒,但是没有干粮。幸亏谢岚自带着干粮。他把自己的那份给了梅子,生上一堆火,喝了点酒。
“哥,你不饿吗?”“吃吧,等到了寒月山庄,把你安顿好,山庄里一定有吃的。”
“为什么?”
“她来过。”
“谁?”
他神秘一笑,拒绝作答。梅子的嘴立刻挂上油瓶。
环顾四周,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他的一段回忆。当初他身受重伤,躺着不能动弹,是傲月和宁旭守在床边照看。火炉的光映射出昨日的温馨。天仙般的傲月轻柔的微笑仿佛还在眼前。书架上搁着几本书,是傲月特地从寒月山庄里带出来给他看的。他随手抽取一本,黑色的字变成柔和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还是她的声音。当年她坐在火炉边一段段念给他听,不知疲倦。到最后,他不知是被内容吸引住了还是只注意到声音忘了注意内容。发黄的书页里多的是陈旧的往事。还记得他们一同讨论书中的问题,他被她的博学所惊叹。桌边仍然搁着一张琴,轻抚琴弦,柔缓清脆的音符一气泻出。记不清有多少次,那双柔美白皙的手撩拨琴弦,也激荡起他心中的涟漪。又有多少次,一曲琴箫合奏令一旁的宁旭赞叹不已。如果这一切还能回来,谢岚宁可折寿十年,只要换一天,一天就够了!
惨别时候的情景又回到脑海中。她的泪水,他的叹息。她的责怪,他的无奈。宁旭心急火燎的怒责,没有她的日子里的寂寞。走时连声再见都说不出口。现在的情形呢?一封无情的诀别信,心灰意冷。这封信他至今都没有勇气开启。她走得干脆,也许因为心彻底伤透。仿佛当年的相救根本不存在。也许她知道他被逐出逍遥山庄也不会有半点怜惜。他至今还爱着,越是久,越深,心越痛。
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不堪回首的地步。想来寒山上的离别又算什么?就算甘心错失,永不相见,也比不上如今的心碎!如果一死能换来他与傲月的相守,那么他愿意用生命去换。不必永远,只要她别恨他,还如最初一样爱他。
“大哥是如何看待亚何大侠与傲月姑娘的故事呢?”梅子没话找话地说道。
“嗯……有些凄清冷落的味道。”
“为什么?”
“亚何不懂得珍惜。这个被炉火点亮的屋子还和过去一样温馨。只是不知那对有情人如今流落在世间的哪个角落?当年见他们在一起,人人都说般配。他却决定独自闯荡江湖。虽然他的决定自有其无奈,但他不值得原谅。”
“后来傲月姑娘不是去找他了吗?”
“……”他答不上来。
“岚哥,寒山真的很漂亮,不过就是怪荒凉的。”
“因为想象只能是想象。一旦遇到现实的种种,就算是亚何,也不得不低头。小屋虽然简陋,在整个寒山的传说里却是最打动人的。上了山你会看见更漂亮的东西。”他答非所问,她似懂非懂。
歇了片刻,他又带她上路了。
寒月山庄美得很,也静得很。梅花怒放着,幽自展现着傲骨。满园芬芳。寒月池上又结起厚厚的冰。晶莹剔透的世界。传说中的寒月剑就出自这里。“好美啊!真像仙境!”梅子在花丛中翩然起舞,花瓣落了一身。
谢岚看得着了迷。谁说只有傲月如仙子?梅子飘然的身影轻盈如入云端。话声如银铃:“这里比梅子的家美上百倍……千倍!是梅子所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谢岚把寒月剑的传说告诉了梅子:“是很美。却又有谁知道冰封的世界里含着多少伤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熬白了头,换来一柄杀人剑。多少人为了名利争夺酿成苦果!寒月山庄在外人看来不食人间烟火,但几代庄主甘于寂寞的守候含着不为人知的重负。”
梅子撇撇嘴,收起笑。谢岚本来连笑都带着苦涩,严肃的时候更凶。
她发现留在花园围墙上的诗行,指给谢岚看。又勾起一段伤心。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是王维的《少年行》。梅子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亚何在怎样的心情下题就的,少年壮志,宛如初生牛犊。下一段的笔迹相同,却又是一番情致。言不尽的别愁怕是罄竹难书。人不在了,字却成了永恒,一直相守。在梅子看来,这简直美好到了极致。
“寒山几堵,怅惘痴心人多少,奈何无情绝尘处,斜阳残雾琴箫一双,吟啸别离曲千数,怎解平生零落苦,孤月长路”
又一段,笔迹变得娟秀,是一女子——在这里,就只有傲月的回答了:“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接着亚何又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呆头鹅!”梅子毫不客气地骂,“月姑娘的一片柔情,全被他糟蹋了。”
“怎么?其实,那是亚何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题的。他那么说也没什么错,他到底是个江湖人。”他如今当然明白傲月题此词的用意,只是当时,他真的太傻太傻,固执地以为不能与她同行江湖,以为她提出了他做不到的要求。所以,当她接过笔在一旁题上《燕歌行》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去里屋收拾完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没有吵架,就用诗文在墙上对峙。而今,那半篇《燕歌行》还在提醒他当时傲月泪如雨下的场景,他为何铁石心肠?现今是不能明白了。这段故事他无法告诉梅子,但是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
他念着:“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雁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梅子戏言:“他们在吵架呢!看,月姑娘的‘寄’字才写了一半。一定是那呆头鹅生气走开了。看后面还有题字,不过,都被刷去了。一定是月姑娘在这墙上骂亚何大侠,又怕他哪天看见再生气。”
确实有一大片被刷去,蔓延至墙脚的枯藤旁。刷去的是什么呢?好端端又为何被刷去呢?谢岚真想知道。她来过,想必是她生气,随意发泄,再涂去的吧。一样涂了,为何不把前边一块儿涂掉?也许梅子是对的。
“……等等!这是……”梅子不明白谢岚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极度的伤怀,悲哀,惊讶,紧张。好像所有错乱的感情纠结在一起。原来在被划掉的题字的旁边,枯藤遮掩之下,还有几行端庄的小楷。还是傲月姑娘题的。
傲月所题为《新婚别》的最后几句: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忤,与君永相望。
“月……你真的……真的来了,月儿!月儿,你真的来过?这是真的吗?”
她不明白谢岚是怎么了,嘴里只念叨这几句。他的手轻轻抚过那一笔一划,摩挲着,似在与题诗人交谈。
“岚哥是不是也喜欢着傲月姑娘?”梅子以女孩的敏锐看出了秘密,“岚哥的丝帕一角绣着月字,还有梅花。是她的东西吧!岚哥一定对美人念念不忘。可是岚哥,她和亚何大侠已是一对。岚哥要棒打鸳鸯?还是错斩连理?哦,怪不得说到亚何大侠你就不说好话。”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月儿……也许这是你以前留下的吧,我多心了。你回来也不代表什么……”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见打翻的砚台,还有一支笔。他弯腰去拾,碰到砚台的手就像被针扎一样弹回来。他的脸色完全变了,涨得通红,仿佛关公。
“月儿!你在这里?你在吗?快出来!我想见你!月儿!”他满院子喊,除了回音,什么也听不到。
梅子蹲下察看一番,终于明白了:他碰到的是墨,砚台上的墨是湿的。抬头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好似进入了梦中幻境。“月儿!”倘若不是听到那声声呼喊,她定以为自己刚才在梦游。不敢迟疑,循声追去。边追,一边,所有细节在头脑中一一浮现,真相渐渐清晰,露出本来面目。
第二十六节 抚今追昔,风雪断意
第二十六节抚今追昔,风雪断意
谢岚直闯进傲月的屋里。房里干干净净,只因人去屋空。她走了。为何走?
不该这样问,应该怪他为何不早几天来!总之,他们擦肩而过。
也许……也许傲月刚走不久……此时追去,有何不可?诗文中的心迹明明白白:其实她并不恨他,其实他们彼此都处于难熬的思念中,其实再多的事也已无法阻隔两人心灵的互望。可是这茫茫雪山,使得他与她只可互望,不可相遇。他上哪追?
“岚哥。”梅子站在门边呼唤。他背着脸,沮丧地叹息:“迟了,她不在。”
她催促:“岚哥不追吗?”“追?”他仿佛很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是啊,如果岚哥心里怀着深深的爱……”
谢岚却静静地站着,满目忧伤。“岚哥,岚哥!”梅子紧紧催着。
突然谢岚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墙上甚至留下了极深的手印。他铁青着脸极认真地问梅子:“是不是爱一个人就可以不顾一切?”梅子被他问糊涂了。“至少岚哥……做得到的事总要去做,没有为爱而退缩的道理呀!”
一言惊醒梦中人。他撂下一切,疯狂地奔出山门,径向雪地里去。
四周是白色的海洋,从天到地,混沌一片。他从松软的雪上踏过,遥望前路。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纯白。看不见尽头。他只顾往前赶,也不管与傲月到底相差多少路程。老天似乎在帮他,他突然发现一行下山的脚印。在这里下山的脚印只可能是傲月的。想到这里,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边呼喊着,一边循着脚印跑去。
刚跑了没多远,天突然阴沉下来,狂风阵阵。风暴要来了,要下雪了。他知道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大雪掩踪。这场风雪可能会成为分隔他与傲月的魔鬼。不,他从不害怕什么魔鬼。他加紧脚步,往山下赶。
才至半山腰,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雪花漫天飞舞,遮挡着他的视线。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吹得他寸步难行。他与风与雪搏斗着,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辛苦的战斗。一切都不由他掌控。无论他如何辛苦的抗争,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踪迹被雪花一点一点覆盖,最终完全消失。
他输了,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中。“老天!为什么先给了我希望,又把我推向绝望?!”风连他的声音一块儿吞噬了。许多天来的委屈顿时一齐翻腾,“你这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天!既然你让我看到她的题字,有意挽回此段姻缘,又为何令大雪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