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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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庙”便筑在此处。
这庙名字虽堂皇,其实规模并不算大,只是个屋顶特别高些的等闲二进小院儿罢了。连长安满腹狐疑,不敢贸入,左看右看,眼光最终又落在院墙上,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个倒低些,何况一回生二回熟……”她暗自寻思着,这般一想竟忍不住笑了。
——自己是改变了吧?一定是改变了。明明有那么多疑惑那么多烦难,脑中千头万绪纠结不清,可竟然……竟然也学会苦中作乐了?她果真已不是当初驸马府屋檐下患得患失的小丫头;爱过,错过,得到,失去……不知不觉间,逝者如斯,她再也找不回那时的自己。
——是啊,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
院子里果然热闹,至少有二三十人聚在一起正窃窃争论着什么,但闻得一片嗡嗡乱响,夹着阵阵咳嗽,模糊不清。这拂晓的关帝庙前,热闹得犹如个大市场一般。
她的运气委实不错,距庙门不远有株两三人方能合抱的古槐,树旁恰是段经久失修的残墙,枯枝掩映月影婆娑,正是极佳的藏身处。连长安战战兢兢攀上墙头,靠着树干,侧过双耳努力倾听。她的耐心不差,在没有听出端倪之前,她并不怕等。
还好,没没多久,院子里便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各位肃静,时候已到了。”
他一发话,争论声立时止歇;墙头的连长安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半口。好一会儿,方有另一人禀道:“彭旗主,各处已安排妥当;只等‘副统领’驾临。”
“什么‘副统领’?”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光听着便知气性极大,不好相与,“盛莲将军分明是咱们第三十七代‘白莲宗主’,柳祭酒,你可要慎言。”
“欧阳侍剑,一个称呼罢了,这不过是末节。”
“什么‘末节’?‘盛莲将军’便是‘宗主’,你不服么?”
“欧阳侍剑此言差矣。老宗主故去,我等全都亲眼所见;除了‘盛莲将军’,难道还能尊旁人为‘宗主’不成?”
“那可不一定,”女子的声音冷笑道,“这个定然要说个清楚明白才好,那慕容小儿不是才封了……”
“……够了!”最先开口的“彭旗主”断然呵斥,“欧阳侍剑你素来快人快语,大家往常也让你三分,可如今这般境地,哪里是你一逞口舌之快的地方?老夫相信,今日到此地来的,自然都是心甘情愿要奉‘盛莲将军’为宗主的‘真正的’白莲子弟——否则大可以与何隐那无耻狗贼同流合污,早谋功名富贵去!”
这声音虽沙哑老迈,却满是浩然气概,那本争吵不休的“欧阳侍剑”与“柳祭酒”登时住了口,片刻后,齐齐道:“彭旗主教训的是,欧阳岫(柳城)知道错了……”
这些人的嗓音依然很低,依然小心翼翼,即便火气上窜,也一直压抑着不敢稍有放纵。可他们只三四个轮番说着话,寂寂暗夜里便不难分辨。连长安全神贯注倾听良久,这一字一句传入心中,声声都如震雷。
别人不知,她却是自小耳濡目染的:“白莲军”三千子弟,分为内三旗及外三旗,每旗各有“旗主”,统领“伍长”、“什长”及“百夫长”三级兵官;至于其他“侍剑”、“奉剑”、“祭剑”、“侍酒”、“奉酒”、“祭酒”、“侍书”、“奉书”、“祭书”九种,则是不在这六旗之列的各级文职……这些名号,素来不为外人道也,他们果然都是“白莲之子”——难道真有人可以同时控制十数只血鸢,借此找到这龙城方圆百里所有的“白莲”吗?
正惊疑不定,黑暗里忽有一个满是戾气的女音响起,寡淡清冷,宛如弦上松风:“彭南阳,你老虽老,倒还中用。”
这个声音钻入耳孔,刹那间连长安仿佛给尖针狠刺了一下,险些把持不住从墙头倒翻下去……而院中众人立时一片轰然,不约而同俯身拜倒,有几个声音更是激动地险些哭将出来:“宗主!叩见宗主!”
回答他们的是一声冷哼,好半晌,那刀锋般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还有这么些人记得我,倒也难得……”
——镇静!镇定!镇定!连长安抵死咬紧嘴唇,拼命告诫自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连怀箴分明已死,你可是亲眼瞧见的啊!”
她连隐蔽身形都顾不得了,努力直起身伏在墙头张望。这姿势实在耗费气力,难得持久,身子渐渐不听使唤,支撑的两条手臂隐隐发麻……终于,她还是赶在摔落之前找到了那个说话之人——身形高挑,(。wrbook。)仪态优雅,正婷婷站在斜对面的飞檐上,一阵风吹过,衣袂与头上的幕离同时在月光下飘飞,翩翩然宛若仙人。
“她是假的!”连长安几乎在瞬间便断定了,一颗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骄傲犹如连怀箴,自负犹如连怀箴,行走在暗夜里决不会如平庸的夜贼般身穿玄色衣裳;更不会用幕离遮住自己倾国倾城的容颜……身音很像,但她不是她……
可是……若不是她,怎能使得出“血鸢”之术呢?
“……我已探得,左近三州抓获的白莲之子皆已解至龙城,此时此刻便身在廷狱之中,”那女子道,“汝等听我调遣,埋伏四处,互通消息;待明日三更夜半之时,杀入廷尉府,救他们于水火……”
“这……宗主……”脚下跪拜之人中忽有谁开了口。
那女子被无端打断,颇为恼恨,想要发作却又忍下,口中吐出一个冷硬的字:“说!”
“……属下斗胆多口,如今不比往日,大伙的性命都在刀尖上,自然要谨慎再谨慎……如今执掌廷尉府的是何隐那狗贼,他麾下能人异士不少,而我们不过三四十人手,属下就担心……”
“柳城!你素来胆小如鼠,果然怕了?”
“宗主,属下绝不敢!只是……”
“够了!昔高祖文正公,曾以三千兵甲打下半壁江山;四代之前的武益公,也曾以一旗千人之力,阻挡南晋三万兵马。两军对阵之道,从来不在人数多少,只在运筹之间——你在质疑本宗主吗?”
色厉内荏——连长安暗叹一声,纵然声音再像,依然不可能以假乱真。若是真的连怀箴,这“柳城”怕是早已经人头落地了吧……
但这“色厉内荏”显然起了作用,争端迅速平息,再无人敢说出半个“不”字。有人小心翼翼问起明日行动的细节,却被那蒙面女子以“唯恐走漏风声”为由堵了回去,只道“今日亥正,还是此地,我将再来”。
末了,她似乎要走了,脚下跪伏的人群中,刚刚与柳祭酒争吵过的侍剑欧阳岫突然痛哭起来:“属下自紫极门下一别之后,已许久未闻宗主消息,当真担惊受怕,忧虑欲狂……宗主,您可……您可安好?”
这哭声实在诚挚,就连身在局外的连长安,闻之都觉恻然。可谁料,那蒙面女子却忽然动了怒,竟大喝道:“欧阳岫!本宗主分明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怀疑不成?”
这通火气委实突如其来,那欧阳侍剑全然愣住,还是跪在她身边的彭旗主叩首道:“属下等万万不敢的……白莲命脉存亡在此一举,我辈定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但请宗主放心!”
蒙面女子沉默片刻,终于冷笑两声,傲然抛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随即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遁入黑夜,消失无踪。
***
见她走了,连长安这才敢长舒一口气。无数问题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滋滋”烫着她的心:这女子究竟是谁?她假冒连怀箴的名头,又是为了什么?
——正百思不得其解,冷不防黑暗里无声无息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掩住她的口。那手又强硬又冰凉,仿佛是光滑的岩石。她不由发出细弱尖叫,身子猛力挣扎;挥出拳头还未打到来袭者身上,整个人已被生生攫起,飞落院中,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下实在跌得连长安七荤八素,耳中轰鸣,眼冒金星;模模糊糊但听得头顶有人道:“彭旗主,没错,果然是个细作!”
她刚想开口分辩,不知是谁狠狠一脚踹了过来,正踢在她肋下。连长安当即便觉心肝肠胃全都绞在了一处,痛得她险些背过气去。
人群再次鼓噪,一时间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彭旗主见势不妙连忙喝止:“够了够了!都噤声!天要亮了,想吵来鹰爪孙们不成?杨什长,果然好耳力!若不是你,咱们的生死安危不算什么,若连累了宗主,那才是万死莫赎……”
“柳祭酒,今夜可是你的人负责往来巡查的,怎会让这蝼蚁钻了空子去?你还有何话说?”
“欧阳岫,我们向来不睦众人皆知,我念你是女流,不愿多做计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柳城,莫怪我不客气!”
“女流?女流又如何?我知你素来看不起女人——‘副统领才学高卓,可惜却投错了胎’,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那都是烟云旧事,你纠缠不清所为何意?瞧我柳城好欺负不成?”
“你还不明白?我就是在怀疑你!”
——那蒙面女子离去之后,这群人显然是群龙无首,各自不服。便如柳城与欧阳岫这般,互相针锋相对,眼见没说两句便又吵将起来,场面彻底一塌糊涂。
那“彭旗主”终于无法忍耐,断然咆哮道:“吵什么吵,都住口!被那贱婢所害,我们兄弟姊妹流落天涯,如今活着的不过十之一二;如此惨状,难不成你们还要内讧?令亲者痛仇者快,那贱婢在玉京的凤位上,可不知要笑得多么开心快意!”
众人被他气势所摄,顿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欧阳岫的声音咬牙切齿附议:“彭旗主说的是,众人同心,反上玉京,将那丧门妖孽从宝座上扯下来千刀万剐才是我等当务之急,切不可纠缠旧日恩怨、因私忘公,反坏了‘宗主’的大计……”
她说得极恳切,众人再度沉默。俄而,不知是谁犹豫着道:“彭旗主与欧阳侍剑说得都不错,可那贱婢躲在深宫内苑之中,凭我们如今之力,断不能伤及她半根毫毛,何况……何况何校尉他……”
言语犀利的欧阳侍剑不待他说完,已飞快截住话头,抢白道:“那又如何?你怕什么?不过是个连白莲印都没有的妖孽罢了!咱们有‘将军’,有百年来最强的一朵‘白莲花’,他慕容氏的江山,还不是咱们‘白莲’挣回来的?能替他挣?便不能从他手中夺走么?至于……至于何隐那叛徒,待大仇得报那日,管叫他千刀万剐、悔之晚矣!”
“未必,”阴影里又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喟然叹息道,“慕容氏已然坐大,如今不同往日,我看未必……”
彭旗主见终究还是重蹈覆辙,越说越难以收拾,简直连脑仁都要疼起来。他正着急上火,恰看见连长安捂着肚子似想要挣扎着爬起身来;心念一动,忙使出“祸水东引”之计,示意那沉默寡言的杨什长上前剪其双臂,牢牢制住,切不可叫细作趁乱逃了——这才好歹将众人的精力转回正道。
“……听了这些话,你也料想到自己的命运了吧?不要妄想巧言令色骗过老夫;”彭旗主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回答我——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很糟糕,咳嗽个不停,幸好没发烧,很害怕被抓去关禁闭啊~泪谢谢大家喜欢小扎~脸红红~
我会努力不断更的~
【三二】炽焰心
——我是谁?
连长安忽然想笑,同时又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泪意猛然涌上眼眶。我是谁?我是那“躲在深宫内苑的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