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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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他装聋作哑,没有用。
她对他怒目而视,还是没有用。
她直截了当冷着脸告诉他:“你走远些,碍着我做事了!”他便真的走远了——后退小小一步,然后笑着答:“没关系,你做你的,我不烦你。”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连长安真的觉得,这笑容让她莫名焦躁莫名愤怒,她实在见不得!
“……够了!”于是她对他怒吼,“整日里围着一个女人的裙子转,你羞也不羞?”
这话但凡说给哪个男人听,都要臊掉他半张面皮的,可谁料扎格尔却不以为耻,反而兴高采烈道:“这有什么!长安你知道不?其实你这脾性不算什么。我还记得小时候听赫雅朵说,当年车犁叔叔看上额仑娘的时候,可是吃了大苦头的。额仑娘那脾气,你不晓得,当真提起鞭子便要见血……啧啧,上次车犁叔叔还给我看他肩膀上的伤呢!”
看他眉飞色舞讲古,还说什么“脾性不算什么”云云,倒真把连长安给听愣了。这就是草原?竟有风俗如此……如此“不羁”的地方?她忽然想起额仑娘说过的“三嫁四子,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的话,想起那短暂的、和胡商们驱赶牛羊奔行旷野的光阴,但觉一股鲜明的色彩猛地冲开心中阴霾,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她忍不住问:“额仑娘还好么?”
扎格尔大喜过望:“长安你终于肯‘认得’我啦!”
连长安一怔,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忽然醒悟自己上了当,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了。她掉头就走,扎格尔早追上来:“别走啊,”他低声央求,“我倒宁愿你动鞭子,不过是皮肉疼……你这样,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快刀斩乱麻吧——连长安仰头长叹,如此纠葛下去她说不定真的会头脑一热,害人害己,做出让他、也让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她紧握双拳,指甲掐进手心,深深吸口气,斩钉截铁道:“不要缠着我,我……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会帮你的!”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双眼满是诚挚与关切,晶晶亮。
不!连长安狠命摇头,我决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我的道路不是你的道路,这九死一生凶多吉少的命运本与你无关……
她“霍”的转过身,伸出手指点住他的胸口,摆出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尖利刻薄的话语,厉声道:“你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你不过是个‘蛮子’!我们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懂么?扎格尔,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还不明白?我与你无关!”
连长安一气发作完,满面通红呼呼喘气;扎格尔脸上则不住青白变幻,他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片刻后,沉默着、转身出了房门。
——望着他的背影,连长安想:没错,走吧……走得好。
***
那一夜,连长安躺在麒麟堂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是怎么了?好容易他知难而退,好容易自己没了掣肘,正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才对。谁料到扎格尔走了,并没有让她的心恢复平静,反而更加乱起来……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中,耳旁仿佛又听见了他的歌声,翻来覆去、翻来覆去萦绕不绝:“……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是的……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回你的草原去吧,扎格尔,回去你的、天高地阔歌舞欢腾没有忧愁没有仇恨的草原,萍聚、云散、相忘于江湖,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她正这般心绪起伏辗转反侧,忽然,暗夜里竟真的响起了歌声。正是一样简洁悠长的调子,却换了清脆女音浅吟低唱:莫名温和婉转,莫名情思绵绵。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歌声渐落,那女子幽幽长叹,无限寥落道:“有人真心相待却不知珍惜,莲华之女,你就不怕后悔么?”
连长安大骇,慌忙起身,却见万籁寂寂,暗夜沉沉,哪有人在?
——难道,又是一个梦?
她终究无法入睡,索性爬起身,披衣出了门。冷风呼啸,屋外却并不怎么幽暗。半个月亮挂在天边,今夜亮得让人生疑。
连长安抬起头来,终于发现了异状。原来西方天空竟有两颗赤红火亮的星子高悬;双星斗艳,血光满天,甚是绚丽妖艳。
“星占”自古以来都是半仙之道,肉眼凡胎莫可窥得。据说当年辅佐大齐太祖皇帝坐上龙庭的连氏先祖文正公便是天文地理经济谋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一代奇人,在他传下来的书册遗稿中,也有不少与此相关的内容。只可惜,自他之后,连氏多出武将少有文人,这些书籍文章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最后全都堆在大将军连铉的书房里暗自发霉了。连长安幼时读着玩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只觉浑然天书一般,字字认得,却偏偏半句也理解不了。
——是以此时此刻,她望着那两颗星,望了好一会儿,便低下头去,将它们彻底抛诸脑后了。
回去吧,连长安想,回去吧……往事已矣;既已成空,何必流连不去?不是自寻烦恼么?她的烦恼,实在已经太多太多了……
正待转身,忽觉右眼边太阳穴上隐隐一跳,咫尺之外,空气中忽然发起光来:是那种极幽淡、仿佛河流上游懒懒萤火的灰白光芒,光芒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
那点光晕犹如被微风推送,向她徐徐飘来,颤巍巍停在她面前;连长安大睁双眼,怔怔望着那柔软的光辉,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但听“噗”的一声轻响,萤火破碎,一样东西落进她掌心,竟是只极小巧的、用纸折成的仙鹤。
一个词儿突然自脑海中跳了出来,仿佛有仙人将它放在那里似的——“血鸢!”连长安恍然大悟,“难道这个就是白莲传信的‘血鸢’?”
白莲之所以被称为“天人后裔”,乃是因为他们除了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外,还有些奇妙的小把戏。比如隔板猜枚,比如隔空取物,再比如……万里传书。
连氏先祖的笔记中有载,当年战况胶着之时,白莲军无论被敌人割裂为多少块,始终如人使臂,如臂使指,千人同心,一丝不乱。便是因为先祖能以血驱使符鸢,往来传信,纵使面不得见、口不得言,依然上通下达,流转无碍。
——血鸢?究竟是谁人,竟能驱动血鸢?
连长安匆忙抓着纸鹤奔回厢房,小心翼翼捻细灯芯、点亮油盏——从前,她夜夜期盼那卷扎着杏黄丝线的信笺之时,这些事早就做惯了的,无须思索,熟极而流。她在些微灯光前小心翼翼拆开那只纸鹤,摊平,但见上头血一般的朱砂墨分明写着:“见字如面,子弟叩首。吾乃第二十七代‘白莲宗主’——‘盛莲’怀箴。律令龙城方圆百里内白莲之子,于十二月廿日拂晓之前,齐聚于城东关帝庙,聆吾教谕。以血为凭,白莲不死。”
连长安只觉脑海中“轰”的一声,连那张薄纸都拿捏不住。字条从她指尖滑脱,还未落地,已骤然被一团凭空出现的白色火焰包裹,“哧”的一声,瞬间烧成灰烬。
连长安怔在那里,犹在梦中。
……第二十七代‘白莲宗主’……‘盛莲’……怀箴……
……以血为凭,白莲不死……
……白莲……不死……
麒麟堂高墙外有人打着梆子经过,一慢四快,一长四短:咚——咚!咚!咚!咚!天已五更,长夜将尽。
十二月廿日,便是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几乎为小扎才存在的一章……
【三一】白莲子
“咚——咚!咚!咚!咚!五更天明,百鬼归阴,一日之计在于晨——”
“咚——咚!咚!咚!咚……”
更夫手提纸灯自脚下逶迤经过,扎格尔平躺在龙城某家大户的屋顶上望星星。没想到巫姬婆婆口中的“赤火双星”竟是这么红这么亮,皎洁的明月在它们面前,几乎都要黯然失色了。
“……扎格尔塔索,”长长的黑羊毡下,苍老得浑不似活人的声音缓缓传出,“双星相逢,赤火遍地。大胆向您的‘命运’去吧,草原永远这里等着您的归来。”
“巫姬,若我不去,又会如何?”他记得那一日,自己这样回答。
黑羊毡下好一会儿没有声响,难道无所不知的长生天的代言者也有被世间凡人难住的时候?许久,他竟听到了笑声,如同祁连山上冰雪融化的潺潺流水:“阿衍的塔索,您在想什么?不要害怕,不要逃避,道路已经打开,您将成为众星之主,永生永世。”
“……我不要‘永生永世’!”他对她说,“我要我的草原,我要我的骏马,我要我的暴风刀与东耶琴。我要我的部族强大,我的族人安康……这就是我的愿望。”
“命运是匹发狂的马,别妄想能够制服它,”巫姬的声音渺如烟尘,“让它带着您去往您该去的地方吧,塔索,祝愿草原永远属于您——只是要牢记,永远别对长生天说谎话……您要的不止如此,我们都知道,不止如此……”
——是啊,不止如此,扎格尔微笑。他将双臂枕于脑后,笑着,暗暗攥掌成拳:我要最好的马最烈的酒最快的刀最骄傲的女子……长安,我想要你。
除此之外,还有……
不远处的屋瓦一声轻响,他终于找来了。扎格尔眨眨眼,毫不惊慌。
“……你究竟在干什么?”愤怒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明明答应我要照顾好……”
“别急啊……”扎格尔笑着打断他的话,“今天晚上星星很美,难道你就不觉得吗?”
***
我一定是疯了——连长安一边死力抠着墙头突起的石块,一边想。
是的,你没看错。曾经驸马府的小姐,曾经两仪宫的皇后,就这么将裙子卷在腰间,手足并用悬吊在麒麟堂的东墙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势成骑虎,左右为难。
看来真的是低估了这种“体力活”,连长安唯有苦笑。尽管这墙远称不上“高耸入云”,尽管她的身体远比往日强健许多,尽管她已卯足全力……可就是差着那么一口气!她无力相继却又不肯放手,但觉指尖一丁一点向下滑,身子越来越沉重……忽然指底一空,脑中已知不好,几乎都要惊叫出声;却在这当口一股劲风忽然托着她向上,仿佛腾云驾雾……连长安再睁眼时,人正伏在青石路面上呼呼喘气,高墙已在身后。
——空气中隐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她惊魂甫定,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不出所料的,四下并无旁人。连长安轻咬嘴唇,抬头望望星子,但见北辰璀璨,正在头顶。既已辨明了方向,她便再不迟疑,隐身在墙壁的阴影下,辗转循东而去。
龙城是边塞,夜晚自当宵禁,按理说四处都该有巡逻的兵卒。也不知是连长安运气特别好,还是天将破晓,兵士们都抽空躲懒寻地儿瞌睡去了,她一路向东奔行,半个也未曾撞到。
但见四周的房屋越来越窄小窘迫,道路也越来越坑洼不平,终于,一点鬼火般的白光在她眼前亮起,飘飘忽忽向北方飞去,连长安微一犹豫随即跟上,心存警觉,脚下不停。
约莫走了半顿饭工夫,不远处隐约可见点滴的星火。此处已是龙城的东北隅,东北为鬼门,故而鲜有人居住,甚是荒芜。唯关帝老爷一身正气,可镇压诸邪,是以龙城的“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庙”便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