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寂寞何所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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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软若无骨地一个后空翻,从一棵树上飘下来。
“陛下命茯苓护公子周全。”
洞庭洛哼了一声,道:“护我周全?怕是监视我吧!”
茯苓头一低:“不敢。”
洞庭洛眉一挑,茯苓向来言简意赅,洞庭洛却故意曲解茯苓的意思,笑嘻嘻道:“呵呵,是啊,谅他也不敢!”
茯苓嘴角一抽。“公子——”
“茯苓,你只管跟着我吧,不过,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哦,我怕我会忍不住——”
“……?”
“呵呵,我怕我会忍不住八卦起来。我知道你也不希望我一直问你到底喜欢谁,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否有钱有车有房子——”
茯苓嘴角又是一抽。“公子放心,茯苓绝对不会轻易出现在公子面前,茯苓告退。”
下一秒,刚才茯苓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洞庭洛见着茯苓凭空消失,颇为淡定。
“唔,轻功不错。有空切磋切磋。”
虽然都是在皇城之内,但是从墨堂到长公主府,还是有段距离的。洞庭洛也不赶时间,只当是在大烈皇宫游览观光。这时,只见前方有个仆人打扮的少年急匆匆奔过来,与洞庭洛擦肩而过,直往墨堂方向去了。没过一会儿,那少年又从洞庭洛身后急匆匆奔过来:“前面的白衣公子,请你等一等。”
洞庭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衫,觉得这应该是在叫自己的,于是停住脚步,回过身站在原地等那少年跑过来。那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洞庭洛面前,道:“公、公子可是、可是本草园的主人?我、我家主人、昏、昏倒了,用了好多、好多办法都弄不醒……”
那少年说的是烈国语言,因为跑得急了,说话还喘着气,洞庭洛着实费了些力气才听懂他说了些什么。
洞庭洛想:听说以前本草园是墨怅住的地方,但是一年前墨怅就已经把本草园给我住了,那么,我应该算得上是本草园的主人吧。
“是啊,我是。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韩、韩德让韩丞相。”
韩德让?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只是远远地看见过。那是一个长相并不惹人注意的中年人。但是,他有一种内敛的气质,如同一把藏在古拙剑鞘里的上古神器,无意中抽出一点点来,就能令万物黯然。
可惜,如此人物,却注定命不长久。
“茯苓。”
“在。”
“你回墨堂取我的药箱。”
“是。”
于是那少年领着洞庭洛往皇城西郊的方向走。
“咦?丞相府似乎是那个方向吧?”
少年摇摇头。“丞相现在不在丞相府,在西郊韩氏祖坟扫墓。”
韩氏本为中原士族,后来因中原四分五裂、战乱频繁才迁来烈国临璜,很受当时的耶律皇帝重视,以致韩氏虽人丁单薄,却在烈国有着显赫的地位。据说,当朝太后萧绰幼时曾与韩德让有过婚约,517Ζ可见萧氏对韩氏的器重。不过后来,萧绰被选为后妃,这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出了皇城,少年领着洞庭洛上了一辆马车,马夫“驾!”地一声吼,马车便剧烈摇晃着往前跑。不一会儿,便到了韩氏的祖坟。茯苓已经脸不红气不喘地捧着药箱等候在一旁。洞庭洛心中叹道:这办事效率,真不愧是曾经的首席杀手啊!
韩德让被下人们安置在一间毡帐内。烈国人就这点最好,随时随地都可以给你搭一间温暖舒适的房子出来。
洞庭洛随少年进了毡帐,见长羊绒毛毯之上,韩德让紧紧地闭着眼睛,眼下有一圈黑色暗影,鼻下人中尚有掐痕,失了血色的嘴巴也紧紧地抿着,脸上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听他呼吸浅缓,又摸他双手的脉象,脉沉无力,既涩且弱,再探他舌苔,燥而淡白。洞庭洛取了银针,在他印堂、百会、涌泉、神阙等穴轻轻捻转,又配以大椎、四神聪、风池、关元等穴。立侍在旁的几名仆人紧张地看着洞庭洛的一举一动。
少时,韩德让慢慢醒转过来,洞庭洛又写了一份药方,派人去配药。
韩德让见着洞庭洛,略有些惊讶:“墨怅那老小子又走了么?”
“至少在下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少侠可是今次劝降阿览达的洞庭洛?”
“呵呵,少侠二字不敢当。能得丞相闻名姓,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韩德让摇摇头,“若少侠安心留在烈国,日后必为大用。”
“洞庭洛这一生求的不是大用。”顿了顿又道:“丞相为烈国殚精竭虑至此,何苦来哉?难道,丞相求的便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韩德让望着洞庭洛,轻笑了一下,撑着手臂欲坐起来,旁边下人忙去扶。靠到软枕上,调整好呼吸,道:“少侠来烈国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韩德让这话说得平淡,没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他是否有不满。
洞庭洛一笑:“没办法,墨堂是个消息灵通的好地方。”
“我听说你医学天分极高,仅用一年多的时间,便把《洞庭全录》学了个八九成。”
“丞相说笑了,不过是于自己性命攸关,洞庭洛多用了些心力罢了。”
“是了。还听说你身中剧毒。凭你现在的医术,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几年?”
“想必丞相其实已经知道,曾经有人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已经十九了,依我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我还能再活十九年。”
闻言,韩德让眼角微微上扬,显出几分笑意来。“那么,你觉得,我能再活几年呢?”
第二十六章 使者乌衣
“那么,你觉得,我能再活几年呢?”
洞庭洛望着他,良久,道:“我觉得,丞相可以活很久,也可以立即猝死。”
“少侠为何有如此判断?”
“在下听闻,丞相曾有一位结发妻子,与丞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为当朝太后缢杀。后丞相与太后同出同进,俨然恩爱夫妻。不知是否属实?”
“属实。”
“这便是了。丞相对太后有情,对结发有愧,两相折磨,再加上朝堂事务繁多,丞相每每身体力行,鞠躬尽瘁,积虑深重,以致元气、精血耗损严重,几欲枯竭,实在难治。”又道:“若是丞相能少一分对太后的情爱,或是少一分对结发妻子的愧疚,丞相的身体说不定还可调养一二,可惜,洞庭洛深知,丞相做不到。洞庭洛虽与丞相不曾有过交集,却也算了解丞相的为人。有情有义,伤的,只能是自己。丞相的身体如此状况,能支撑到现在,凭的只不过是信念而已。”
韩德让苦涩地笑了一下。“有情有义?这样四个字,韩德让受之有愧。”他抬手指了指帐外。“知道外面那座坟墓是谁的吗?是我韩德让唯一的妻子。阿燕派人去杀她,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却没有阻止,我是杀害她的帮凶。我现在每年来祭拜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不要那么难受。人人都说韩德让忠心,为了烈国殚精竭虑,呵呵,只有我知道,韩德让是个自私的小人,他这一生所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出于私心,为了这个私心,他甚至可以容忍自己的结发妻子被活活勒死。你刚才问我,这一生所求的难道就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我告诉你,韩德让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想要永远守护在阿燕身边。”
“我听萧狐说,她是利用你辅佐幼帝,稳固皇权。”
韩德让笑得坦然:“我只怕自己对她再无利用价值。萧氏与耶律氏的祖先曾有过血盟,他们萧氏生来就是要辅佐耶律氏的,耶律氏想要强大,想要入主中原,萧氏就要倾尽所能辅佐之,阿燕她又怎可能违背血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助她完成使命。”韩德让忽然转过头注视着洞庭洛,“所以,我们想要尽快攻打荒陵,只要攻进荒陵,哪怕是分得四五座城池,阿燕的使命就勉强算是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过阿燕喜欢的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就算过上一天,我们也心满意足。”韩德让问:“洞庭少侠,你觉得,烈国可能入主中原吗?”
洞庭洛想了一下,只道:“世事难料。”
韩德让沉默,半晌点点头:“是啊,世事难料。所以,想太多根本没用。少侠与我都是命不久长之人,今日在这里畅言爱恨生死,不也快哉?”
洞庭洛摇摇头:“快意人生,这世间几人能做到?丞相若果真‘快哉’,也不至于如此了。在下为丞相配了些养气宁神的调养药物,望丞相好生保重。在下虽不愿看到荒陵被烈国占领,却衷心希望丞相能够得偿所愿。”
忽听帐外有骏马疾驰而来,似乎是有人眼尖看见马上坐着何人,忙唤了同伴起身相迎。
洞庭洛道:“看来是太后得到消息赶来了。”
韩德让无奈:“这帮不听话的,我都说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太后既来,这里应该没有在下的事了。在下先行告退。对了,丞相家中若有石子路,可以多在上面走一走,很有益处的。”
正要掀开帐帘,韩德让忽道:“刚才你说你这一生求的不是大用,那么,可以告诉我你求的是什么吗?”
洞庭洛呼吸一滞,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我想找一个人,我想知道她是否平安。我这一生,只求她一生无殇。”
从韩德让那里出来,已经是接近傍晚了,洞庭洛想起这次出来的目的,于是按原定计划往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开门的小厮并不认得洞庭洛,说起来襄汝经常到本草园找洞庭洛,这却是洞庭洛第一次到公主府找襄汝。小厮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了句公主有请,将洞庭洛迎了进去。
洞庭洛半边眉一挑,心道:耶律杭还真了解他妹!
洞庭洛看见襄汝的时候,襄汝正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斜洒,如此景象,竟是似曾相识。想起那日在苏璧湖,也是这样一轮红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襄汝的喃喃念着,瞥见洞庭洛已经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正静静地看着天边渐垂的红日。“洞庭洛,你看这夕阳,多好看!”
洞庭洛不答她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来,陪她一起看夕阳。
“洞庭洛,我哥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对不对?你看那日临璜城上,他遇事冷静、处事果断,实是烈国之大幸。”
“是啊。”
太阳终是落了下去,那些橘红色的光芒渐渐淡了,取代它们的是一抹比一抹更浓的黑暗。
“洞庭洛,我想喝酒。”
“嗯。”
“我想喝烈国最烈的酒。”
“好。”
“我要你陪我喝。”
“……好。”
于是洞庭洛郁闷地看着襄汝抱着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自己则捏着酒杯浅浅地抿。心中骂道:烈国怎么都是一群豪放女!喝酒用的不是酒杯不是碗,人家是直接甩坛子的!妈的,我这纯爷们儿做得也太窝囊了!我怎么就答应要陪她喝酒呢?这不是明摆着自取其辱吗!
没多久,襄汝已是半醉。
襄汝并不笨,经过这次的事情,这个皇宫里的明争暗斗已经从襄汝的背后走了出来,清晰无比地裸()露在她面前。从那一刻开始,襄汝的世界再也无法纯粹。越来越多的丑陋的东西将会毫不隐晦地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她明白,她需要一次蜕变,为自己安上锋利地爪牙,以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
然而她果然是不甘心的。
“洞庭洛,我是不是很任性,你说,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呢?”
“咳,作为一个公主,我觉得你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