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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醒风流-第3部分

小说: 醒风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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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罢,大怒道:“梅馥这老狗,我姑容你在朝,不来计较你,你倒来捋虎须,我且先下手为强。”假御笔批了“冒忠欺君,诬害大臣”的罪,立时处斩。看官听说,难道杀一个大臣,竟不通知圣上就是这般容易。不知韩,侂冑当日陷害了无数忠良,不单是梅挺庵一人。要知奸臣弄权,蛊惑天子,无所不为。秦桧十二金牌,不过敢于矫诏,忍心害理,毫无忌惮,朝廷便断送他手里,这是闲话。

且说假圣旨一下,那些校尉,如狼如虎,蜂拥奉法,那个敢说圣旨是真是假。梅挺庵看了旨意,面不改色。公子大哭道:“孩儿真千古不孝之罪人!昔日父亲欲休官隐去,被孩儿劝阻,谁知今日受此奇冤惨祸。”挺庵道:“陷亲不义,谓之不孝。今使为父的做一个忘身报国的忠臣,此乃千古大孝的榜样。事巳如此,不必悲痛。”附耳说道:“奸险不测,恐移祸于汝。况你初到这里,外人并未识面,速速收拾行李,归家发愤读书,异日继我之志,倘得膂力皇家,那时复仇除恶,岂不是忠孝两尽。”不待校尉催促,拂袖而去。到法场.上,看的人人发指,闻的个个堕泪。临刑仰天大骂奸贼韩侂冑数声,真个气冲牛斗,精贯日月,望北遥望,口占一绝云:

一死何足惜,

奸雄恨不除。

忠魂终未已,

日日绕丹墀。

天下显隐土宦,俱钦敬他的忠心贯日。许多吊赠诗词,不能悉载。在下曾记得一,二云:

义气凌千古,

忠心拜九重。

片言期悟主,

一死恨奸雄。

落日悲邻笛,秋风咽断鸿。

西台月暗冷,

血泪染苍穹。

又云,

江山如旧故人非,

一点丹心付夕晖。

漠漠层云愁不散,

茫茫四海恨重围。

风尘久失烟霞侣,

涕泪空沾薜荔衣。

掩映庵扉几枝柳,

数声哀切暮鸦归。

梅公子看见父亲受刑惨死,好不悲痛,哭得苑而复廷。恐奸恶移祸,只得依父命,吩咐徐魁:“你在此将老爷尸首买棺盛殓,暂寄寺院,料理定妥回来,我先收拾行李潜往去也。”梅公子星夜回去。这里徐魁买一具上好棺木,盛殓了,就借前日送别赵汝愚的云水庵内停寄。又备了一桌菜蔬祭奠。大哭,哭得庵中僧人,都流泪起来。徐魁安顿停当,然后回家。真个:

哭到伤心处,

旁人也泪流。

第三回 义埋金愤志读书 悲荡产呼号惊宦

大厦原非一木支,

欲将独力拄倾危。

痴儿不了官中事,

男子要为天下奇。

当日奸谀皆胆落,

平生忠义只心知。

端能饱吃新州饭,

在处江山足护持。

话说梅公子独自一个悄悄回家,一路上好不凄楚伤心。不几日,到了家中,虚空排起孝堂,设个灵位,备些祭礼拜奠,放声大哭道:“父亲捐身为国,固已尽忠于朝廷。孩儿蒙恩抚育,未得答报于罔极。早失怙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何造物之处我太刻也!不共戴之仇,何日可报?矢青云之志,誓不俱生。冥冥之中,当必有以佑我矣。”哭奠了一回,恰徐魁也回来了,将买棺收殓,寄柩云水庵的事,细细述了一遍。那梅公子哀痛迫切,苦志守孝之情,不必细述。

且说梅挺庵父子,平日不喜广交结纳,况世态炎凉,若梅挺庵衣锦荣归,自然车马填门。如今闻他死了,那些趋炎附势的,谁肯来睬这个穷公子。连向日看管房产的家人,看见公子回来如此光景,也安身不牢,竟自别寻头路去了。只有几个道学老朋友,过来吊慰了一番。自此门庭冷落,正合了梅公子的心,正好杜门不出,潜心诵读。向所遗薄田百亩,俱是秀水县的水田,大熟年时,每亩不过收得五、六斗,兼连年水旱不均,钱粮也支持不来,那里有蓄积餬口。亏了徐魁,在外做些小生意,每日趁得几分,聊充薪水之费。梅公子只是用心读书,那个贫字,倒也不在心上,将就挨过日子罢了。过了两日,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忽然从天降下咸阳一炬,竟把这几间房子,烧得干干净净。梅公子只抱得残书数卷,此外并无一物余剩,弄得主仆二人,走头没路。有一首词,单道梅公子连遭颠沛的苦楚:

时乖运艰,困英雄这般。总有满腹文章翰,难医目下饥寒。指望灾星退远,谁知火德来垣。造物生才非易,故遭如此淹蹇。右调《清平乐》

话说梅公子做人,最傲气的。看他取这个表字,便见他一生为人的秉性,虽到此地位,他岂肯去吞声哑气,仰面求人。主仆二人,踌躇了一回,无家可投,无路可奔。欲待要到赵汝愚处栖依,又无盘费。即去亦未知他肯留不肯留。前后思量,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正在悲伤之际,一个和尚走来,一看,大凉道:“呀!原来是梅公子,大相公为何在此悲哭?”梅公子抬头一看,认得是园觉师父。遂拭泪将被火焚得罄尽、无处栖依的话说罢又哭。园觉道:“阿弥陀佛,先老爷这样精忠报国,不过遗得这几间房子,相公所赖安身读书的,今又回禄了。或佛天借此颠沛,磨励相公的志气。有二句话说得好,『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相公且休要悲伤,贫僧有一个计较在此,荒剎幽僻,尽可朝夕诵读。”梅公子致谢道:“如今只剩两个光身子,弄得一无所有,怎好白白搅扰佛家,于心何安。”园觉道:“相公说那里话,从来天运循环转,富贵轮流做,谁人保得无落难的日子。但恐伏侍不周,相公幸勿见责。”于是园觉携了梅公子的手,徐魁捧著书,一路闲话,同到寺中。正是:

却到水穷山尽处,

忽现山河大地来。

这和尚法号叫做园觉,就在西门外万寿庵内出家,庵内只有四、五个僧人,虽出去应酬经忏,却也多是苦修行的,不比别个寺中饮酒食肉之徒。这庵当初亏梅挺庵护法起造,园觉不忘旧德,一见梅公子落难,便慨然留在庵中,供给读书,犹如见了亲生父母一般。当今世态恶薄,忘恩负义,即至亲骨肉也不肯,而况吃施主穿施主的和尚,也难得园觉这样义气。

且说园觉携了梅公子的手,同至庵中,开了一间小房,却也精洁幽雅,尽可娱目。中间挂--幅观音大士像,一盏禅灯,一炉好香。侧里设一张竹榻,挂一条梅花纸帐。庭子内栽着些野草闲花。梅公子进去一看,却悲中带喜,感谢道:“多蒙师父厚德,好一个洁净所在,正可读书。”园觉道:“相公你只管用心诵读,以图大事。每日粗茶淡饭,贫僧自当支持送进,不必分心过虑。”梅公子再三感激致谢,园觉自出去料理不题。

话说徐魁,见主人有了安身处,便觉放心,将书放在桌上,复身再到回禄处看看,或有烧剩的家伙木料,拾些来做柴烧也是好的。走不多几步,正撞着了赵汝愚的家人周成。问道:“周阿叔,你从那里来?”周成惊喜道:“正好,我特来寻你们相公,老爷差我送书问候。方才到府上,看见被火烧得可怜。问近侧人家,多不知相公下落,正在此忧闷,无处寻访,不意撞着老哥,快些领我去。你们相公的命运,为何这样不济?”徐魁道:“周阿叔,不要说起,我们相公是一个娇养书生,怎受得这般狼狈,叫我有力没用处,幸亏这里师父救星。”未及说完,早到书房门首。梅公子见了周成,不觉悲喜交集。悲的比往日见时,荣辱大不相同,喜的今遭患难,幸有故人相访。急问道:“你家老爷可得知我家老爷的事么?”周成道:“怎么不知,半路上就闻得凶信。老爷一时悲愤,兼冒风寒,至今调理未愈。料相公必定回家,不能自来吊奠,特遣小人聊具奠仪,致书问候。不意相公房子又被火焚,遭此折挫。我今回去,若老爷得知,自然更增悲痛。”

说罢,解开行李,将书信并奠仪一封,双手奉上。梅公子接了,拭泪说道,“何必叹要你们老爷费心。今日晚了,你且住在此,待我写了回书,明早打发你去罢。”徐魁弓周成到外安宿不题。

却说梅公子拆开来书,看了伤悼他父亲尽忠罹祸,次及安慰勉励发愤读书的话。又流了许多眼泪。踌躇道:“这个奠仪,论起理上不该受他的,但我今正在难中,只得且受此以救燃眉。”写了回书,明早对周成道;“你回去多多拜谢老爷,当自保重贵体,不可因我过伤。”周成应诺。梅公子与他劳金一两,再三不肯收,竟携了行李而去。不一日,到了家中,将梅公子房屋被焚、避难庵内,撞见徐魁引见的话述了。赵汝愚惊愕道:“你何不请梅相公到我家里来读书?”周成道:“小人也曾这样说,梅相公不肯,道庵内清净适意,权且安身,回去多多拜谢老爷罢。”赵汝愚嗟叹不巳。拆开回书看道:

不肖年侄梅干稽颡拜复老年伯大人尊前:言念樽酒徘徊,河梁分袂。钦年伯心托烟霞之芳踪,坚贞高韵,痛先人身经世网之多愆,横罹奇冤。我生不辰,零丁孤苦。晨坐忽感,则爪指乱爬,夜寝偶及,则涕泗被面。俯仰之际,哀愤俱生。犹以为数椽茅屋,百亩荒田,聊栖迟以乐饥,对遗书于手泽,孰知修补未遑,一炬遽烬。控首苍苍,何其酷耶!猿啸未闻而肠枯寸寸,禽声几听而泪进双双。丧家何投,穷途莫诉。幸遇万寿庵僧,见此狼狈,顿起隐痛,暂托栖依。不禁搔首青天,未知何日得酬夙愿也!承宠〔照〕拂,并赐奠仪,斗胆收领,感愧交集,援笔酸辛,临夙呜咽。看罢,也掉了几点泪,以后时常遣人问候,周给些盘费,不在话下。

却说梅公子正在难中,只得受了赵汝愚送来的奠仪,约有二十两之数,却是雪中送炭,不比锦上添花。便把一半送与园觉,又将四,五两来,主仆二人做了些衣服。所余的银子,付徐魁做些生意,以助灯火之费。又亏赵汝愚不时差人周济,因此安心发愤读书,昼夜不彻。读一回,忽然思量着父亲死得惨伤,又哭一回。书声的悲切,与哭声的凄惨,连庵内僧人,朝夕听了,也不知出了多少眼泪。自此夜夜早起,埋头苦读。住了一年有余,连庵内佛殿僧房,未尝走遍。原来这庵内僧人虽少,房子却甚是宽涧进深,后面还有许多空房关闭着。梅公子一日偶然闲步到后边,静悄悄独自一个,口内吟着古诗二句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住下有年余,并不知后面有这样清静所在。”步了一回,见有几间房都是关锁的。只见东首一带小廊,随廊转折,有小门虚掩着。梅公子推门步进,乃是三间小坐,木几竹榻,不甚修饰,自然雅淡,庭树松翳,青草满阶。正在盘桓,见一对白蝴蝶,蹁跹而来,随风坠落草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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