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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9部分

小说: 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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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给他揉啊……阿妈干了一整天的活,又睡得很晚,能不困吗?可每夜都起来给他揉一回,就像按时给婴儿喂奶一样。直到他的手腕消肿了,又能端碗了,阿妈才不再在夜间起来。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能呢?为什么要和牛去搏斗呢?他又不是什么大将,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斗得过牛呢?他更悔恨的是,在那些夜晚为什么不劝阿妈去睡,反而不吭一声地只顾享受着母爱的甜蜜呢?再见面时,一定要向阿妈道歉才对!
咣一响,房门大开,惊散了他会见阿妈的憧憬。一个人扑了进来,眉毛、胡子上挂满了冰凌,嘴里急促地喷着热气,张着两手,上下打量着阿旺嘉措。
“伯伯那森!”
“阿旺诺布!”那森叫着他的乳名,像狮子一样吼了一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光板皮袍上的雪花在他的脸上咝咝地融化着,溢出了家乡特有的那种气味。
不等他问话,那森就说开了:“你阿妈知道你想多学些知识,才没有回去看她。她想你呀,怎么能不想呢?我常常见她站在村外的石墙上,望着向北的小路发呆。我对她说过好几回:‘我陪你去看儿子吧。’她总是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让他好好学吧,别去打扰了。’她的话越来越少,身体越?越瘦了。她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只是感到孤独啊!她像一棵伤了根的树,慢慢地,叶子黄了,枝子干了……”
“伯伯那森,我要去看阿妈,我马上就跟你回去,不准假我也要走!”
“不不,学吧,更努力地学吧……用不着回去了……事情,我已经都料理完了……孩子啊!”那森哭出声来,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阿妈怎么了?你说明白呀!”阿旺嘉措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
“她,死了,她是孤独死的……她升天了,升到天上就不孤独,那里有你的阿爸……”
阿旺嘉措爬到窗台上,张开两臂伸向窗外,脸色变得比雪还白,腮边的肌肉急速地抽搐。他久久地凝望着,凝望着风卷雪舞的长空。他,没有哭。
大喜不笑,大悲无泪。他已经像是个快要成年的男子了。
他的胸中燃起了仇恨的火苗,这火苗被风雪刮得更大更旺了。他恨这座寺院,恨那些经师,连波拉雪山也恨!是它们用石壁隔断了阿妈的慈爱,用经书遮蔽了家乡的田野……
阿妈孤独地死了。在她紧闭的眼睛里,永久地留下了9岁的儿子跟着老喇嘛远去的身影。
儿子忧郁地活着。在他难闭的眼睛里,永久地留下了阿妈扬着手目送他走向北方的身影。
北方,北方!走向北方的路是一条悲剧的路。然而,他又怎会知道这条路才是刚刚开始啊!
经师们发现,对于阿旺嘉措,再也无法尽完自己的责任了。他们受不住他那含着怨恨的目光,也可怜他那死盯着通往家乡的小路的神态。打卦的结果表明,阿旺嘉措受到了魔鬼的缠绕,应当把他送到一个新地方去。
就这样,在他14岁的那年,在初春的一天,他被转移到了错那宗〔1〕的贡巴寺。
错那在波拉东北方向,路程也不远,但它繁华多了——如果它能当得起繁华这个字眼的话。在当时的西藏,所谓的繁华,只不过有几百或几十间比较集中地排列在一起的房子,并且有几家小商贩和几个手工业者的小铺面,最多再有一两个卖青稞酒的女人,这在阿旺嘉措的眼里,已经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了,不,简直是个新奇的、自由的海洋。
阿旺嘉措在这里继续学习着。贡巴寺的藏书远比巴桑寺丰富,种类也更多。
那时的西藏,是没有任何学校的。要识字,要读书,只有去当喇嘛。喇嘛寺垄断了也保存了所有形诸于文字的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喇嘛寺既是学校,又是图书馆和艺术博物馆。
在这里,阿旺嘉措阅读了第巴桑结甲措有关星相学的著名论著《白琉璃》,五世达赖的传记《土古拉》第一卷,红蚌巴所著的《诗镜注释》、《除垢经》、《释迦百行传》,《般若波罗蜜多经》的略本《八千颂》,阿底峡所著的《旅途纪事》,莲花生所著的《五部遗教》,以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一、二卷等。
他最感兴趣的是诗歌——虽然专著不多,大都夹杂在其他著述里面;其次是哲学,历史;再其次才是佛经。他最感头疼的是历算,觉得公式和数字是一种枯燥烦人的东西,引不起任何驰骋的想象和灵活的思考。
他逐渐感到钻在书堆里也是一种幸福,是很少有人能够得到的一种享受。这里,就是他的家了,但有时也还是想起邬坚林来,想起那个出生了他、又给了他童年的地方。那远处的和已经不复存在的亲人,凝聚成一颗亲近、尊敬、怀恋、感激、隐痛的五色石,像海底的珊瑚礁,沉积在他的心中。他爱那里的人们,在那个小村庄的内外,所有的脚印(只有打骂过伯伯那森的老爷甲亚巴的除外),都刻下了善良、淳朴、天真、热诚这些人类中最美好的符号。从这里到那边,对于一只苍鹰或一只白鸽来说,也许一展翅膀就能飞到;而对于他来说,已有千山万水之遥了。
当他心怀惆怅的时候,就到街上走走。虽然绝大多数的人生活得清苦,但他觉得这些为今生今世奔波的男女,比那些为来世静坐的僧人要愉快得多,有生气得多。在佛经上排列着的说教,毕竟刻板而缥缈;在家庭中流动着的东西,才是清新而实在的。但它们各有着?己的意义,自己的价值,就像冷峻同热情、寡欲同追求一样。他想,这两条各自奔流的河,不能汇合在一起吗?如果它们始终不能汇合在一起,他将涉过哪条河去获得人生的真谛呢?他迷惘了,他意识到自己还不具有选择的能力……
这一天,他又来到街上,遇见了一支红教喇嘛迎亲的队伍。这种场景,他在幼年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今天,他却有了一种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感觉,他从这位喇嘛身上看到了一种类似诗意的东西。你瞧,那两条河不是汇合在一起了吗?这条充满热情和追求的河流上飘着一位新娘,真像是飘着一朵莲花。新娘的腰间,系着崭新的邦典〔1〕,像是鲜艳的彩虹。他第一次发现:女性的美竟有这样不可抗拒的魅力。是的,这位新娘是美的,她对生活的选择也是美的。她不是把自己许给一尊端坐不动的塑像,而是许给一个会说会笑的男人。阿旺嘉措第一次产生了明显的羡慕之情。但他想不清楚,是羡慕这位新娘呢?还是羡慕那个能够娶到这样一位新娘的喇嘛?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他忽然发现,在对面一家小杂货店铺的门口,站着一位少女,眼神里流露出同他一样的羡慕的光亮。使他惊奇的是,这少女比新娘还要美丽得多,俊俏的脸面洁白而透红,嘴角上挂着羞涩的微笑,那苗条的腰身因为身体有点偏瘦而显得更加轻盈。她斜倚在门边,像一尊佛像中的杰作……不,所有的佛像都比她略胖一些,而且总含有男性的特征。他忽然想起了莲花生三尊像——莲花生是佛教密宗的祖师,他的塑像往往是由三尊组合在一起的,中间是莲花生,左右两旁各有一位女人,一位是他的印度女人,一位是他的西藏女人。阿旺嘉措认定这两位女人的美好和长处的综合,也胜不过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少女。燃烧着生命力之火的人一旦被变作冷冰冰的偶像,就失去了那种不必依靠想象就足以动人的魅力。阿旺嘉措的心中立刻闪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如果她是我的新娘,世上的一切人就都不值得羡慕了。但又一想,不会,这不可能,哪有这么巧,这么幸运,这么如意的事呢?还是走开吧,回寺院去吧,回到那条冷峻的河流中去吧……然而,他的身子却一动没动。
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似乎思考了一个瞬间,转身溜进了小店。
他失望了,第一次这么失望。但他还是不甘心离去,他想牢牢地记住这个地点,这个小店,记清楚门和窗户的样式,还有周围的一切标志。为的是下次再来时不会认错,为的是在这里还会看到住在里面的少女……
他用心观察着,默记着,肯定下次再来时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儿差误了,却还是不想离开店门。他打量着这座小店:低矮、破旧,大部分空间被一块摆着各种土产的木板占据了,剩余的地方?最多只能坐下两个人。他几次想过去买点儿什么,作为珍贵的纪念,但又不见有人出来。其实他本来什么也不想买,木板上也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是怕再也无缘得见这位少女。
这时,从通向内院的小门里响起了脚步声,像春风吹斜了一根柳条儿似的,少女闪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少年,友好地望着他笑了笑。那双在情感之炉里炼出的眼睛像是在说:我就猜到你还在这里,你会等我出来的,我才不傻呢,看得出你对我的赞赏是真诚的……
她背着一个不大的背斗,手里拿着镰刀,新扎了一条邦典,虽然不及刚才新娘子的那一条鲜艳,色调却更为柔和?目。她对着小店的布门帘内喊:“姨母,我割草去了。”
“不是还有吗?两只小兔子能吃多少?”帘内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不嘛,姨母,草不多了。”少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阿旺嘉措一下,似乎在说:你等着好了,不会让你失望的。接着,带有几分撒娇地大声说,“今天天气好,明天我整天都替你看铺子。好姨母,我走了。”
“别走得太远,早点儿回来。”屋里的姨母答应了她。
少女水蛇般地游走了。
阿旺嘉措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怎样才好。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怎么不问自己一句什么话呢?唉,自己也笨得出奇,为什么不对她说要买一样东西呢?随便买件什么都行,只要是她的手拿过的东西,即使是一粒石子,也抵得一颗珍珠啊!
少女走出去几十步了,才慢慢回转身来。阿旺嘉措发现她是在寻找自己。少女猛然回头,加速了脚步。
“啊,她生气了,生谁的气呢?”阿旺嘉措自语着,“咳,还能生谁的气呢?我真傻!不,不是傻,是胆子太小了。男子汉是不应当胆小的……”
当少女再次回头的时候,看见那个英俊的少年跟着自己来了。
郊外。到处是墨绿的草地和茂密的灌木。肥胖的土拔鼠吱吱地叫着,从这个洞口钻出来,又跑进那个洞口,顽皮得可爱。
英俊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各自坐在一块大些的圆石上,相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四周十分幽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俩深深地勾着头,谁也不敢大胆地看谁,谁也不知道应该先说一句什么话。
在这里,既没有街市的行人,也没有店铺的姨母,他们完全可以自由地交谈,却没有力量推倒立在他们中间的无形的高墙。纯真的爱情,总是伴随着崇敬的,崇敬又往往带来卑怯。只有在这种时候,人类才最能感到自身语言的贫乏,一切智慧似乎都毫无用处。
长时间的“无声胜有声”,使双方都不堪忍受了。
他们的心已经贴得很近很近,他们想出来的要说的话,却又绕得很远很远。
“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男子汉先开口了。
“我叫仁增汪姆。你呢?”少女接着问他。
“我叫阿旺嘉措,是喇嘛给起的。原先是叫阿旺诺布的。你……多少岁了?”
“十六啦!你呢?”
“十四。比你小两岁。”阿旺嘉措立刻后悔了,后一句注释有什么必要?难道人家连这么简单的算术都不知道吗?
“你觉得,刚才的新娘子好看吗?”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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