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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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结甲措的预见性和办事的周密性,使他紧接着作出了第二个绝密的决定,即派人暗中去寻访五世达赖的替身——转世灵童。这样,如果皇帝和藏蒙人民一旦知道了五世去世的真情,他就能够立即推出一位新的达赖,使自己的手中有一张新的王牌——六世达赖。至于其他原委,到时候再去解释。
寻找转世灵童的地点?他也是颇费了一番思虑的,最后他选中了门隅,因为这个南部地方比较偏僻,形势也比较安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变,比起那些敏感的是非之地来容易保密。另外,那里的人们大多信奉红教,诞生一个黄教教主出来,会有利于黄教势力的扩大与统一,而这个势力现在是、将来也应当是由他来掌握的。
……
大雨突然停了,漫天的乌云像拥挤的马群,被无数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狂乱地惊逃四散了。翠蓝的天空像被洗得一尘不染的玻璃,远方的雷声小心地、轻轻地哼着,怕把它震裂似的。布达拉宫的上空搭起了一道弯弯的彩桥,每个人都以为吉祥的虹会给?己带来吉祥的生活。这时,达赖的佛堂里又响起了铃鼓声,信徒们拥到宫下,倾听着,跪拜着,祈求伟大的五世赐福。
一匹快马朝着布达拉宫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人就是那个“香客”斯伦多吉——布达拉宫那介扎仓的喇嘛。马和人的周身都滴着水,分不清是汗是雨。
站在窗口的桑结甲措,严峻的脸上闪过了笑容。他舒了口气,稍感疲乏地坐了下来,好像他的胸中也下了一场雷雨,斯伦多吉归来的身影使它放晴了。
斯伦多吉向桑结汇报了找到五世达赖转世灵童的经过,将铜铃放回原处,用五个手指恭敬地指着,发誓般地强调说:“第巴阁下,千真万确,绝对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自己用过的东西,抓住就摇。而且,这位尊者具备了三十二吉相、八十随好,〔1〕令人一见即饱眼福。”
“太好了!我完全相信了。”桑结甲措满意地双手合十,“不过,你给他家留下那么多钱,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我想,灵童是需要财富来保护的。”斯伦多吉解释说。他对灵童的敬爱是真诚的。
桑结甲措皱皱眉头,冷峻地说:“最好的保护是完全不理会他,不要让当地人,包括他的父母,感觉出这个叫阿旺嘉措的孩子与拉萨方面有任何的关系。”桑结见对方还有些不大理解的样子,又补充说,“?地方的人固然迟钝无知,但也往往少见多怪,从这方面讲,反倒容易引起猜测。况且那个地方的门巴人头脑简单,易于传谣。”
“可是,对这位佛爷的替身,要特别地加以关照才好。”斯伦多吉站起来请求。
“这,我将来自有安排。”桑结说着,示意对方坐下,“现在,我们先来谈谈对你的安排。”桑结着意地强调了这句话里的“你”字。
“对我?”斯伦多吉的眼神里流露出莫名的惶恐,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伟大的五世圆寂以来,我们虽然都还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但他既然被认为依旧健在,如果长久地不露一面,恐怕不大?当。”桑结甲措慢条斯理地说着,亮出了已经深思熟虑过的第三个绝密的决定,“我还要给你一个秘密使命——在一些重大的公开场合,比如大人物的拜见,盛大的宗教仪式,由你来装扮……也就是说,你,就是活着的五世达赖。”
对方一听,扑通一声伏卧在地,恐慌得浑身发抖,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只要远远地、高高地坐着就行了,不需要说什么话。当然,有时候要做一点人们熟悉的、庄重而又可亲的五世的习惯动作。你曾经跟随五世多年,对你来说,这是不难做到的。”桑结甲措指了指五世的衣柜,“袈裟、用具,都在那里边。”
对方依旧不敢抬头。这是他绝然想象不到的使命,完全是一种亵渎佛爷的行径,而且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扮演五世达赖,他既不敢,也不一定就会。他演过藏戏,扮演过尊贵的国王一类的人物,但那是戴着面具进行的,谁都知道那是在演戏呀。如今,他将要扮演的是一位事实上虽已去世,而在人们的心目中依然活着的神圣的伟人,这个人还没有被编到戏中;“演出”的场地是这样大,“情节”的发展是这样难以预料,没有可戴的面具,没有壮胆的鼓钹,也没有人会当戏来看。他行吗?他像吗?到时候露了马脚可怎么办?自己昏倒了怎么办?佛爷降罪怎么办?最后的结局到底怎样……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撂到这座险峻的崖顶上呢?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投进再也无法爬上来的无底的深渊呢?谚语说:毛驴往哪边走,是由棍子驱使的;马匹往哪边走,是由嚼子支配的。这棍子,这嚼子,是谁呢?是第巴桑结甲措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桑结甲措上前扶他起来,不无同情地说:“这样做的原因你已经明白了,也是万不得已呀。我自己何尝不也是在遵从佛的旨意?佛祖莲花生讲过:‘我们这一生的情景,是前一生行为的结果,任何办法都不能改变这种安排。”桑结甲措在引述莲花生的这两句语录时,速度放慢了一倍,一个字一个字,像钉子一样进他的心窝,不容反驳正如不能拔出。
桑结又说:“你自幼受戒为僧,不就是为了安排来世吗?再说,达赖佛的替身?—那位转世灵童阿旺嘉措,是你找到的,佛爷会把你看做最亲近的弟子,随时在暗中保护你。为了佛教,为了灵童,为了西藏,为了众生,你将立下更大的功勋,做出历史上极少有人做到的事情,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寻找不到的机会。反之……”桑结甲措沉吟了一会儿,仰起了扁头,以执政者应有的严厉声调继续说,“如果你拒不接受,不能领悟这个大道理……二十九日〔1〕就要到了!”
斯伦多吉喇嘛呆痴地望着桑结,一双眼睛再也不会转动了,酷似雕塑艺人制作出来的泥人。他的头上冒着热气,大颗的汗珠从鼻尖滴落下来。宫中是阴凉的,里面永远没有夏天,但他感到这位第巴就是无法遮挡的烈日,离他太近了……他要被烤焦了……
可怜的喇嘛退出之后,桑结甲措一丝不苟地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绣花的黄缎藏袍,准备去主持商议地方政务。届时将要讨论布达拉宫红宫部分的经费筹措事宜。工程是这样巨大,事项是这样浩繁,这在西藏的确是空前艰难的建设项目。
原先,布达拉山上只剩有一座宫殿的废墟,宫殿名叫尺孜玛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七位藏王松赞干布在公元636年为迎娶尼泊尔公主修建的;至于公元641年为迎娶文成公主修建的那九百九十九间房子,早都在雷电、火灾、兵乱中荡然无存了。当年,五世达赖的更为宏伟的重建计划,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壮举。桑结甲措早就下了决心,即使仅仅为了纪念五世,也要把它最后完成。
布达拉乃是佛教用语普陀罗的转音,意思是观音菩萨的住处。五世达赖下令修复以来,每天有七千多个农牧民在工地支差,那血、汗、筋、骨和木、石、土、泥汇成的壮烈景象,恐怕只有在山南琼结修建一系列藏王墓时的场面可以相比。修到第八年上,五世达赖从哲蚌寺移居到这里;修到第十二年上,白宫落成了。如今,红宫的继续完成,当然就落到了桑结甲措的肩上。至于人力和财力,他是不能吝惜的。
盖丹报门进来,催促说:“第巴阁下,阵雨过去了,时间不早了,马也备好了,请起驾吧。”
“知道了。”桑结往怀里揣着文件,叫住了正要退出的盖丹,小声地问,“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您是说……”
“关于五世……”
“噢,没有,不会有的。”盖丹微微一笑,为了让第巴放心,汇报说,“达赖的各种饮食照常按时间送进去,一切都安排得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有几次,官员们在议事厅开会,听到五世的佛堂里响着铃鼓,都感到无比的幸福。”
“千万大意不得。要尽量多一些耳目。”桑结说罢,跨出房门,一回身,咔嚓一声扣上了特制的大锁。
林卡〔1〕里,刀枪林立,歌声悠扬。一位剽悍的蒙古王子盘坐在厚厚的羊毛垫子上,一面饮酒,一面欣赏藏族歌舞。
草坪上积蓄着闪亮的雨水,一个跳舞的姑娘在旋转的时候滑倒了,疼得捂住脸半天爬不起身。王子拍着双膝哈哈大笑。陪同观看的大臣们、将军们、卫士们也都跟着大笑。摔伤了的姑娘疼得流出了眼泪,他们也笑出了眼泪。歌声不间断地继续着。
远远地,一小队人马在大路上走过,似乎谁也没有听到那林卡中的笑声和歌声,谁也不朝林卡望上一眼。他们既不加快也不放慢前行的步伐,无动于衷地、甚至是傲慢地走着。踏在碎石上的马蹄声,好像在重复着一句话:不屑一顾,不屑一顾,不屑一顾……
蒙古王子却望见了这队人马。也许是习惯于威武的人,本能地忌恨别人的威武,他的还没有结束狂笑的脸上又呈现出盛怒。他忍不住问身边的大臣:“那是什么人?”
大臣手搭凉棚望了一会,肯定地回答说:“王子阁下,那是第巴桑结甲措。”
“这样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经过,故意示威吗?”他把空酒碗朝地上一丢。
“不会是这个意思,一定是又去出席什么会议。”另一位大臣说,“第巴是个大忙人,也很能干,西藏的各个办事机构里都有他的座位。他的施政才干应当说是无懈可击的。”
“够了!”王子不想听这种介绍,“他们显然是欺侮我还没有登上汗位。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的祖父固始汗,我的伯父达延汗,我的父亲达赖汗,他桑结甲措是不敢如此无礼的。将来有一天我被称为汗王的时候,他大概就要来躬身施礼了!”
“王子,您不要想得太多,第巴不一定知道您在这里。”一位将军说。
“好吧,我欣赏你作出的这种估计。希望他们永远尊重我们。继续看演出吧。”
王子表面上恢复了常态,但他心中的不快——应当说是对于桑结的敌意——却无论怎样也无法消除。
他就是未来的拉藏汗。在他继承了汗位以后,果然把这种敌意释放出来,加剧了和第巴桑结之间的摩擦……
事情的原由是这样的:几年以前,有一个名叫才旺甲茂的贵族少女,曾经和桑结甲措相爱,在正式议婚的时候,桑结提出,等他当上了第巴以后再举行婚礼。他是有信心可以很快当上第巴的,因为五世达赖已经给了他这样的保证,但这在当时是不便公开的。女方的家长以为是遭到了拒绝,受到了羞辱,心里憋着很大的火气。恰巧在这个时候,达赖汗为自己的王子向才旺甲茂家求婚,女方的家长还有什么不同意呢?让女儿嫁给蒙古的王子,不是比嫁给第巴的侄子更体面吗?就这样,才旺甲茂成了达赖汗王子的妻子——虽然据记载,她并不是他唯一的一个。岳父岳母的羞辱,也就从此转换为两个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女婿之间的羞辱。桑结甲措总觉得是王子乘机夺走了自己的情人,而王子则总觉得自己的一个妻子是桑结甲措丢弃的“次品”。双方都认为是一件令人难堪的、有伤体面的事情。将来,一旦“爱情的嫉恨在政治的磨盘里加了水”,它的悲剧性就会扩大十倍。这样的事在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的。
桑结甲措和他的随从早已走远了,不见踪影了,王子的眼前却老是晃动着第巴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形象。
“达赖老了,快70岁了;班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