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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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郑国跟仇人楚国搞得火热,以维护国际风化为己任的“霸主”宋襄公看不过去了,立刻决意发兵打郑。
楚成王听说之后,讲:“好你个宋襄公兮,敢打我的小蜜!”于是发兵救郑。
令尹子玉拦住说:“宋国空虚,我们趁机伐宋,正好能解郑国之围。”(看来,围魏救赵的战术,早有人施行了。)
楚成王一听要直接打宋襄公,兴致更高了,先命令兴兵讨伐陈国,遏制住陈军可能对宋提供的军事援助(陈是宋国在南边的小尾巴国,一直给宋国捧脚。陈国是大舜的遗民聚集地,跟宋国臭味相投)。打压了陈国之后,宋襄公被孤立。楚成王马上调拨主力,亲自率兵,连踢再踏地冲进宋国来了。
大敌当前,宋襄公的哥哥子鱼脑子比较清醒,说:“上天不保佑商朝,已经无可置疑了,您想重兴霸业,戏不大啊,我看还是和平谈判吧。”意思是求和服软,不要争霸了。
有自我崇拜情结的宋襄公慷慨陈词:“我军是仁义之师,虽然甲兵不利,但仁者无敌,我这有道之君怎么能跟无道之国谈判。”
于是,公元前638年的一个美好的十月黎明,唐吉诃德精神的宋襄公“骑士”,打了一场叫人哭笑不得但是后果影响重大的大仗——泓水之战。
宋军和楚军在泓水(今河南东端柘城县北,宋境)边上展开会战。宋军本来占了地利,已经在岸边进入预定阵地摆好,楚军却还正在坐船渡过泓水。子鱼劝宋襄公赶紧半渡而击。这是兵家的基本常识,子鱼说:“楚军武器装备比咱们好,作战人员又比咱们多,我们趁他们过河一半儿,首尾无法呼应,一击必乱,可以得胜。”宋襄公可不同意,他说:“我是一向主张仁义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啊!”
(当时打仗很讲礼仪,不许偷袭,要求等双方组成阵列后再开战——所谓“成列而鼓”。这是大周朝“为战以礼”的习惯,被宋襄公这个傻子严格遵守着。)
过了一会,楚军完成渡河作业,开始布置阵势。我们知道,军阵秩序至关重要,趁着敌人秩序尚乱就打他,可以占便宜。于是子鱼又劝道:“敌众我寡,要打快打,错过机会,咱们人少,就悬啦!”
宋襄公还是满口仁义道德,说君子不困人于厄(念“饿”,险阻),不鼓不成列,等楚国佬排好阵式,咱再一本正经地打,打他个心服口服。否则,说咱这堂堂大军欺负他。
然后宋襄公又传下命令:亲爱的军士们,等会儿开打的时候,要先看看敌人是不是头上有白头发,对于白发老人,以及已经受了伤的,不许再打他们。
子鱼一听直翻白眼儿,哇!I真服了you,差点从车上直掉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楚国大军军阵已经摆好,主帅楚成王把战鼓擂得山响,楚军人跳车跃,呼声动地,有秩序地强力实施冲击突破。宋襄公哪里抵挡得住,兵士们举着眼睛一边找敌人白头发,一边纷纷溃退,四散逃命。宋襄公的精锐禁卫军(“门官”)悉为楚军所歼。警卫团都光荣牺牲了,宋襄公自己的大腿也挂了花。
败回城里之后,宋国人都抱怨宋襄公的错误战术。宋襄公还解释呢,说:“君子作战,不重伤(不二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以便取胜),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势的敌人),不俘虏老大爷(‘不禽二毛’——头发有两种颜色的白鬓老年人)。你们都不懂。”
子鱼说:“您才不懂呐!战法云,以正合,这您明白,战法还云,以奇胜,您就忘了。出奇方能致胜,对付敌人还讲什么仁义?”
泓水之战标志着商周以来“成列而鼓”为主要特色的“礼义之兵”行将寿终正寝,而以“诡诈奇谋”为能事的新作战方式正在崛起。所谓礼义之兵,就是作战双方“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它是大周朝诸侯之间沿袭已久的一种文雅的打仗方法,正在大恐龙出现的时代,面临着崩坏。
宋襄公由于腿伤,第二年就像唐吉诃德那样愁闷地死掉了,不知道临死前最后一刻,有没有像唐吉诃德那样觉悟了。人们后来讥笑他,把对敌人仁义,叫作“宋襄之仁”。
宋襄公临死,还接待了流浪至此的二流子晋公子重耳。宋襄公接待得非常客气。临走,还送上二十辆大马车。他知道晋国是大国,有朝一日重耳发迹了,一定会要报答今天的厚遇之恩,那时,就可利用晋的力量来对付楚啦。他还在做梦借力打力呢,其实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可以靠得住的。
出人意料的是,迂阔可笑的宋襄公却被《春秋》一书算做了春秋五霸之一,排在了齐桓公之后。很多人不乐意,说他不配,与其让他当霸主,还不如让楚成王当呢!能打胜仗是第一位的,宋襄公打输了,还有什么话讲!
其实,宋襄公还是有人格魅力的,不然子鱼和宋国军民怎么老肯不辞辛苦地跟着他折腾呢。而且,当他混得那么惨的时候,别人也不肯背叛他。他还是很有办法的。宋襄公有点像符坚,都是失败的大手笔,符坚也是对敌仁义、优待俘虏——他在都城给东晋的大臣都修了家宅,预备俘虏了对方以后入住进去享受(就是因为太优待俘虏了,被俘的东晋军官朱序才得以在淝水之战给他捣乱)。符坚也是在渡河战役里让着对方,结果当老实人吃了大亏。不过,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宋襄公或者符坚的仁义卵翼之下,倒还满划算。
春秋早期的战争,在我看来,最具奥林匹克体育精神,打仗目的只是为了定出个胜负,杀伤不是追求的主要目标。大家约好时间地点,公正地比一把,具体来讲:对抗的双方各自公开行军进入预定阵地,路上互相不偷袭,打的时候,鸣鼓公开前进,遵守统一的战车游戏规则,没有不敲鼓告知对方的小动作,只为分出个输赢(从而使政治上的争议比如土地归属、国与国之间的主次关系,有了裁定的依据),重点不在杀伤,一方溃散就达到判定胜负和国家曲直的目的。所以,春秋时代的战争描写,结局常见都是“某某师溃”。“溃”——就是阵形乱了,散了,退了,撤出战斗了,服输了,也就完了,而没有歼灭多少的记录,抓俘虏的数字也很少。由于打赢的人和挨打的人都不是很痛苦,所以在战斗中使诈也就不是很必要。战车的杀伤力不如步兵和骑兵,但大家寻求的只是个定输赢的程序,因此,照样使用战车,即使南方山林水网处的楚国,也是车战,远在西陲的秦国,也用车。直到有一天,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异族武装迫使中原放弃了车战,战争技术才会异化升级,或者诸侯之间的兼并争霸战日渐激烈(譬如到了战国时期),战争技术这才迅速走向残忍化、诈谋化和非“为战以礼”化。所以,在颇有古风、国际关系也相对和谐的春秋前中期的恐龙时代,宋襄公的思想此时并不怪异。
欧洲的情况也是如此,同一时期,古希腊的重装步兵,也是排成严格的方阵,为了使大家步伐整齐,还专门建立了笛子队,步兵们踏着笛子的节奏缓慢前进,去和敌人方阵搏斗,像一场体育比赛。这种呆板的、卖傻力气的阵形似乎牢不可破,致命的弱点在于它脆弱的两翼或背面,但是大家不会狡猾地从侧后进攻的,因为打仗就是为了尽快评个公正的胜负。但是,一旦与异族敌对,约定俗成的战争规则就被打破了。底比斯人就是运用机动灵活的部队,从方阵的右侧打进去,破了希腊人的方阵。但我们不能因此就笑话它们呆板。其实,刻板战术流行的时代是有福的,至少表明那是祥和的社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战争术还不是必要。
现在说说郑国。楚成王对郑国的政策是先兵后礼,大棒加萝卜,先是连打了三年,打你没商量,接着又把妹妹嫁给郑国,又爱你没商量了。
泓水战役过后,楚军凯旋回去,经过郑国。郑文公派夫人前去慰问。派夫人去慰问老楚,不等于随珠弹雀吗?不怕,郑夫人芈氏是楚成王的亲妹妹,天生免疫。楚成王见妹妹带领慰问团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华丽的外甥女——母亲是楚人,父亲是郑人。楚国女孩本来就性感,所谓“楚腰纤细掌中轻”,所生出来的混血更是爱煞人。楚成王一看,都是身材丰满、长发及臀的细腰美女,浑身的肉应时而麻。现在,成王他老人家,是五十左右的人了,血气早已定了,不需要再戒色。楚成王命令:上耳朵!
楚国的威武大兵把从宋国俘虏脑袋上割下来的一串串耳朵,陈列在太阳下,给申妈妈和她俩女儿看新鲜。当时打仗,按人头领奖金。但是人头不便于携带。于是从敌尸上割下耳朵,士兵们拿着这个回去,预备回国作为奖赏的凭据。耳朵就是奖券,一定要晾干保存好,烂了就没了。
申妈妈的俩女儿看了半天,问:“老舅啊,您哪挖来这么多灵芝呀?”
楚成王哈哈大笑:“灵芝?不是灵芝,此乃耳朵兮。女娃知道不些?宋国人比白薯多俩耳朵。寡人割去他耳朵,宋国就剩白薯些。”
女孩对视一笑,楚成王说:“大勺,给炒几盘炝大耳朵下酒些。”(楚方言还时兴说“些”)
于是,申妈妈领着俩美女款款举趾,进大帐棚隆重吃饭。申妈妈命令女儿敬酒。俩女儿光着肥白的脚儿,走到楚成王案子前,侧跪下来,给大舅倒酒。楚成王醉眼乜斜,心神飘忽,看见外甥女几只猩红的脚指甲,象小兔的嘴一样活灵活现地喘着。
宴毕夜归,楚成王不让申妈妈走了,俩外甥女也不许走,都给我睡觉。俩女孩瞅着妈妈,不明白什么意思,等明白过来时候,妈早溜没影了。楚成王一手搂住一个,乱钻乱摸,俩女孩扭着腰使劲挣扎又不敢太使劲,十分别扭,只是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流盼出怒目而视的光芒。
这对美丽而又充满恨意的眼睛,把我们不时拉回历史深处,两个不知名字的无奈美少女。
第二天,楚成王厚厚分给申妈妈一半战利品,就载着两个美女朝陌生而幽暗的江南楚国去了。
大凡正直的人呢,(当然,包括明清卫道士,这些最最正直的人),都要大骂楚成王娶妹妹的女儿,真禽兽也。不过,楚人的婚姻遗俗里,确实有舅舅婚娶优先权,此恨不关楚成王一人。即便今天湘西、鄂西的土家族苗族,还有实行姑表亲。所谓:姑家女,伸手取;舅舅要,隔河叫。楚国人把妹妹嫁到郑国之后,有充分的权利要求郑国人把女儿优先嫁回来。
郑、楚之间人财互换,这标志着郑国从此脱离原齐桓公为首的北方诸侯群落,改依附于楚。郑国真是一个摇摇摆摆的花啊。
泓水之战后一年,在齐国临淄城里,有一帮吃白饭的人,也变得躁动起来。
他们就是来自晋国的国际流浪汉重耳一行人。
七年前,重耳来到齐国,娶了齐桓公给他的德貌双全的公女齐姜以及二十辆大马车,老夫少妻甜蜜得要命。不料,好景不长,齐桓公饿死在冬宫里了。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五位公子不等老爹遗体安葬,就像五条虫子那样在瓜瓤里翻进卷出地掐起来了。看着城头变换着大王旗,当时重耳的两个跟班赵衰和狐偃就感觉再待下去没意义了,孔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还是继续去用他们的黑眼睛寻找光明去吧。
可是,二流子重耳满足于柔婉无比、温情似水的齐姜那青春蓬勃的女性身体,享受着帝王样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