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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贾平凹文集-第2部分

小说: 贾平凹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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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尚曾给我传授过成就大事的秘决:心系一处,守口如瓶。我的女儿在她的卧房里也写了这八个字的座右铭,但她写成:“心系一处,守口如平。”平是我的乳名,她说她也要守口如爸爸。

不会说普通话,我失去了许多好事,也避了诸多是非。世上有流言和留言,——流言凭嘴,留言靠笔。——我不会去流言,而滚滚流言对我而来时,我只能沉默。

奕人

奕人

在中国,十有六七的人识得棋理,随便于何时何地,偷得一闲,就人

列对方,汉楚分界,相士守城保帅,车马冲锋陷阵,小小棋盘之上,人皆

成为符号,一场厮杀就开始了。

一般人下棋,下下也就罢了,而十有三四者为棋迷。一日不下瘾发,

二日不下手痒,三日不下肉酒无味,四五日不下则坐卧不宁。所以以单位

组织的比赛项目最多,以个人名义邀请的更多。还有最多更多的是以棋会

友,夜半三更辗转不眠,提了棋袋去敲某某门的。于是被访者披衣而起,

挑灯夜战。若那家妇人贤惠,便可怜得彻夜被当当棋子惊动,被腾腾香烟

毒雾熏蒸;若是泼悍角色,弈者就到厨房去,或蹴或爬,一边落子一边点

烟,有将胡子烧焦了的,有将烟拿反,火红的烟头塞入口里的。相传五十

年代初,有一对弈者,因言论反动双双划为右派遣返原籍,自此沦落天涯。

二十四年后甲平反回城,得悉乙也平反回城,甲便提了棋袋去乙家拜见,

相见就对弈一个通宵。

对弈者也还罢了,最不可理解的是观弈的,在城市,如北京、上海,

何等的大世界,或如偏远窄小的西宁、拉萨,夜一降临,街上行人稀少,

那路灯杆下必有一摊一摊围观下棋的。他们是些有家不归之人,亲善妻子

儿女不如亲善棋盘棋子,借公家的不掏电费的路灯,借夜晚不扣工资的时

间,大摆擂台。围观的一律伸长脖子(所以中国长脖子的人多!),双目

圆睁,嘶声叫嚷着自己的见解。弈者每走一步妙着,锐声叫好,若一步走

坏,懊丧连天,都企图垂帘听政。但往往弈者仰头看看,看见的都是长脖

颈上的大喉结,没有不上下活动的,大小红嘴白牙,皆在开合,唾沫就乱

雨飞溅,于是笑笑,坚不听从。不听则骂:臭棋!骂臭棋,弈者不应,大

将风范,应者则是别的观弈人,双方就各持己见,否定,否定之否定,最

后变脸失色,口出秽言,大打出手。西安有一中年人,夜里孩子有病,妇

人让去医院开药,路过棋摊,心里说:不看不看,脚却将至,不禁看了一

眼,恰棋正走到难处,他就开始指点,但指点不被采纳反被观弈者所讥,

双双打了起来,口鼻出血。结果,医院是去了,看病的不是儿子而是他。

在乡下,农人每每在田里劳作累了,赤脚出来,就于埂头对弈,那赫

赫红日当顶,头上各覆荷叶,杀一盘,甲赢乙输,乙输了乙不服,甲赢了

俗再赢,这棋就杀得一盘未了又复一盘。家中妇人儿女见爹不归,以为还

在辛劳,提饭罐前去三声四声喊不动,妇人说:“吃!”男人说:“能吃

个球!有马在守着怎么吃?!”孩子们最怕爹下棋,赢了会搂在怀里用胡

碴扎脸,输了则脸面黑封,动辄擂拳头。以致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一孩子

在家做作业,解释“孔子曰……而已”,遂去问爹:“而已是什么?”爹

下棋正输了,一挥手说:“你娘的脚!”孩子就在作业本上写了:“孔子

曰……你娘的脚!”

不论城市乡村,常见有一职业性之人,腰带上吊一棋袋,白发长须,

一脸刁钻古怪,在某处显眼地方,摆一残局。摆残局者,必是高手。来应

战者,走一步两步若路数不对,设主便道:“小子,你走吧,别下不了台!”

败走的,自然要在人家的一面白布上留下红指印,设主就抖着满是红

指印的白布四处张扬,以显其威。若来者一步两步对着路数,设主则一手

牵了对方到一旁,说:“师傅教我几手吧!”两人进酒铺坐喝,从此结为

挚友。

能与这些设主成挚友的,大致有二种人,一类是小车司机。中国的小

车坐的都是官员,官员又不开车,常常开会或会友,一出车门,将车留下,

将司机也留下,或许这会开得没完没了,或许会友就在友人家用膳,酒

醉半天不醒,这司机就一直在车上等着,也便就有了时间潜心读棋书,看

棋局了。一类是退休的干部。在台上时日子万般红火,退休后冷落无比,

就从此不饲奸贼猫咪,宠养走狗,喜欢棋道,这棋艺就出奇地长进。

中国号称礼义之邦,人们做什么事都谦谦相让,你说他好,他偏说

“不行”,但偏有两处撕去虚伪,露了真相。一是喝酒,皆口言善饮,李太

白的“唯有饮者留其名”没有不记得的,分明醉如烂泥,口里还说:“我

没有醉……没醉……”倒在酒桌下了还是:“没……醉……醉!”另外就

是下棋,从来没有听到过谁说自己棋艺不高,言论某某高手,必是:“他

那臭棋篓子呗!”所以老者对少者输了,会说:“我怎么去赢小子?!”

男的输了女的,是“男不跟女斗嘛!”找上门的赢了,主人要说:“你是

客人??!”年龄相仿,地位等同的,那又是:“好汉不赢头三盘呀!”

象棋属于国粹,但象棋远没围棋早,围棋渐渐成为高层次的人的雅事,

象棋却贵贱咸宜,老幼咸宜,这似乎是个谜。围棋是不分名称的,棋子

就是棋子,一子就是一人,人可左右占位,围住就行,象棋有帅有车,有

相有卒,等级分明,各有限制。而中国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国人太

爱政治的缘故儿吧?他们喜欢自己做将做帅,调车调马,贵人者,以再一

次施展自己的治国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则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以致词

典上有了“眼观全局,胸有韬略”之句。于是也就常有“xx他能当官,让

我去当,比他有强不差!”中国现在人皆浮躁,劣根全在于此。古时有清

谈之士,现在也到处有不干实事、夸夸其谈之人,是否是那些古今存在的

观弈人呢?所以善弈者有了经验:越是观者多,越不能听观者指点;一人

是一套路数,或许一人是雕龙大略,三人则主见不一,互相抵消为雕虫小

技了。虽然人们在棋盘上变相过政治之瘾,但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他们

对实力不如自己的,其势凶猛,不可一世,故常有“我让出你两个马吧!”

‘我用半边兵力杀你吧!“若对方不要施舍,则在胜时偏不一下子致死,

故意玩弄,行猫对鼠的伎俩,又或以吃掉对方所有棋子为快,结果棋盘

上仅剩下一个帅子,成孤家寡人。而一旦遇着强手,那便“心理压力太大”,

缩手缩脚,举棋不定,方寸大乱,失了水准。真怀疑中国足球队的教

练和队员都是会走象棋的。

这样,弈坛上就经常出现怪异现象:大凡大小领导,在本单位棋艺均

高。他们也往往产生错觉,以为真个“拳打少林,脚踢武当”了。当然便

有一些初生牛犊以棋对话,警告顶头上司,他们的战法既不用车,也不架

炮,专事小卒。小卒虽在本地受重重限制,但硬是冲过河界,勇敢前进,

竟直捣对方城池擒了主帅老儿。

x地便有一单位,春天里开展棋赛,是一英武青年与几位领导下盲棋。

一间厅子,青年坐其中,领导分四方,青年皓齿明眸,同时以进卒向四

位对手攻击,四位领导皆十分艰难,面色由黑变红变白,搔首抓耳。青年

却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去倒水沏荼,自己端一杯,又给四位领导各端

一杯。冷丁对方叫出一字,他就脱口接应走出一步。结果全胜。这青年这

一年当选了单位的人大代表。

敲门

敲门

人问我最怕什么?回答:敲门声。在这个城里我搬动了五次家,每次就那么一室一厅或两室一厅的单元,门终日都被敲打如鼓。每个春节,我去郊县的集市上买门神,将秦琼敬德左右贴了,二位英雄能挡得住鬼,却拦不住人的,来人的敲打竟也将秦琼的铠甲敲烂。敲门者一般有规律,先几下文明礼貌,等不开门,节奏就紧起来,越敲越重,似乎不耐烦了,以至于最后“咚”地用脚一踢。如今的来访者,谦恭是要你满足他的要求,若不得意,就是传圣旨的宦官或是有搜查令的警察了。可怜做我家门的木头的那棵树,前世是小媳妇,还是公堂前的受挞人,罪孽深重。

我曾经是有敲声就开门的,一边从书房跑出来,一边喊:来了来了!来的却都是莫名其妙的角色,几乎干什么的都有,而一律是来为难我的事,我便没完没了地陪他们,我感觉我的头发就这么一根根地白了。以后,没有预约的我坚决不开门,但敲打声使我无法读书和写作,只有等待着他们的走开。贼也是这么敲门的,敲过没有反应就要撬门而入,但我是不怕贼的,贼要偷钱财,我没钱财,贼是不偷时间的,而来偷我时间的人却锲而不舍,连续敲打,我便由极度的反感转为欣赏:看你能敲多久?!门终于是不敲了。可过一会儿,敲声又起,才知敲者并没有走,他的停歇或许是敲累了,或许以为我刚才在睡觉或上厕所,为此敲敲停停,停停敲敲,相信我在家中,非敲开不可。我只有在家不敢作声,越是不敢作声,喉咙越发痒想咳嗽,小便也憋起来,我恨我成了一名逃犯。

狡兔三窟,我想,我还不如只兔子。这么大的城里,广厦千万间,怎么就没有一个别处的秘密房子,让我安静睡一觉和读书写作呢?我当然不敢奢想有深宅大院,有门子在前可以挡驾,有那么一小间放张桌子和小床即可,但我不能。以致于我在任何地方去上厕所,都设想有这么个地方,把蹲坑填了,封了天窗,也蛮好嘛。我的房间从来是一室一厅或二室一厅,前无院子,后无后门,什么人寻我,都是瓮中捉鳖。

事实是,我并不是个不需要朋友的人,读书写作之余,我也要约三朋四友来喝酒呀,谈天呀,博弈搓麻将。但往往是想念的朋友不来,来的都是不想见的人。我曾坚持不开门,挡住了几次我的从老家来的亲戚,他们是忙人,敲几下以为我不在家就走了,过后令我捶胸顿足。我挡不住的是那些要我写条幅去送他的上级的人,是那些有什么堂会让我去捧场的人,或是他们什么事也没有,顺脚过来要解闷的,他们有的是闲功夫,上午来敲不开门,下午又来敲,今日敲不开明日再来敲,或许就蹲在门外和楼下。他们是猎人,守在那里须等小兽出来。

明代的陈继儒说过:闭户即是深山,闭户哪里又能是深山呢?

或说,那是你红火啊。可我并不红火,红火能住这么小的房子吗?如果我是官人家,客来又有重礼,所求之事谈完即走,走时还得说:不打扰了,您老辛苦,需要休息。找我的双手空空,只吸我的烟,喝我的茶。如果我是歌星影星,从事的就是热闹工作,可我热闹了能写出什么文章?又是读陈继儒的小品,陈先生恐怕在世时也多骚扰,曾想去作隐者,但他说:“隐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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