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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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让你看一件有趣的事,尼基京,”莫索洛夫说道,“你以为她睡着了吗?”
“没有。”
“可别说出去。往后你跟她更熟些了,你可以告诉她。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她会不高兴的。”
住所的窗子挺低。
“你瞧,有灯光的地方一定是窗口吧?”莫索洛夫望了一眼。“是窗口。看见吗?”
穿丧服的太太把一张扶手椅挪到了桌子旁边,坐在那儿。她的左臂肘支在桌上,手托着稍稍歪着的头,遮住太阳穴和一部分头发。她的右手平放在桌面,手指机械地抬起又放下,仿佛在弹奏一支乐曲。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木然,露出一种严峻多于悲伤的沉思来。两道眉毛时而微微皱起,时而又稍稍分开来。
“她一直是这样的吗,莫索洛夫?”
“你看见了,可还是走吧,不然我们会着凉的。我们已经站了一刻钟了。”
“你心肠好狠!”他们走过前厅中的一盏反射灯旁边的时候,尼基京凝视了一下他同伴的眼睛,说道:
“我瞧惯了,这在你还是头一回见。”
小吃端上来了。
“一定是上等伏特卡,”厄基京说,“味儿真冲!我喝得都快呛着了!”
“嗨,简直是个小姑娘!连眼睛都红啦!”莫索洛夫说。
大家开始奚落尼基京。“要不是呛了一口,我是能喝的。”他为自己辩解道。有人问现在几点钟。才刚刚十一点,还可以聊它半个小时,不用急。
过了半个小时,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去叫醒穿丧服的太太。太太在门口遇到她,太太刚睡醒,还在伸着懒腰。
“睡得好吗?”
“好极了。”
“觉得怎么样?”
“挺好。我本来对你们说过不要紧:我累了,因为胡闹得时间太长了。从现在起,我要矜持些了。”
不,她可矜持不起来。才过了五分钟,她又在那儿挑逗波洛佐夫,对年轻人发号施令,用两只叉子把儿在桌上敲出进行曲或者此类的曲调。但是她催着要走,而其他的人看到她重又胡闹起来,个个更加快活,并不急于走了。
“车马准备好了吗?”她从餐桌旁边站起,问道。
“还没有,刚吩咐套车。”
“真受不了!不过既然这样,韦拉·巴夫洛夫娜,您就给我唱点儿什么吧,我知道您有一副好嗓子。”
韦拉·巴夫洛夫娜唱了一曲。
“以后我要经常请您唱唱。”穿丧服的太太说。
“现在该您啦,现在该您啦!”大家磨上她了。
但是她不等人家磨,就在钢琴旁边坐了下来。
“好吧,不过我不会唱啊,可是这不妨碍我唱,没有什么能妨碍我!mesdames和messieurs,我唱歌可完全不是为了你们,我唱歌是为了我的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别笑话妈妈啊!”她弹弹和弦,自己配了一支伴奏曲,“孩子们,不许笑,我是带着感情来唱的。”然后她尽量提高调门,开始唱道:
一只灰蓝色的鸽子
年轻人出乎意料之外,听到这支歌曲都噗哧地笑了,其余的同伴也笑了起来,连歌手自己也忍俊不禁,但是她竭力抑制着,加倍高亢地唱起来:
不分昼夜地悲啼:
它那心爱的情人……①——
①这是感伤主义诗人兼寓言作家德米特里耶夫(一七六○—一八三七)所作《小鸽子》(一七九二)中的一段,第四句是“已经远远飞去。”
唱到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果真颤抖起来,随后便中断了,“唱不出来了,唱不出来最好,下一句本不该唱,还是唱点别的更好。我的孩子们,听从母亲的教导:别恋爱,要知道,你们本不该结婚。”她用雄浑的女低音唱道:
我们的山庄有许多貌美的姑娘,
星星在她们双眸深处闪着光芒;
甜蜜地去爱,是可艳羡的好运道!
不过,——
“这个‘不过’是蠢话,孩子们——
不过独身的自由更加快乐美妙①,——
①见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
“这不是反对的理由,这个理由是蠢话,不过你们都知道为什么:
不要结婚啊,年轻人,
你要听我的话①!——
①见莱蒙托夫的长诗《伊兹麦尔—贝》(一八三二)。
“后面说的都是蠢话,孩子们,或许连这几句也是蠢话。可以的,孩子们,恋爱是可以的,结婚也是可以的,只要经过选择,不能撒谎骗人,孩子们。我要给你们唱一支讲我自己怎样出嫁的歌,这是一支古老的情歌,我也已经是个老太婆。我坐在我们达尔顿城堡的阳台上,要知道我是苏格兰人,白皮肤,浅色头发。附近有森林和布里纳尔河。我的情人向阳台走来,当然是悄悄地走过来。他贫穷我富有,我是男爵的女儿,领主的女儿。但我很爱他,我对他唱道:
美丽的布里纳尔有着陡峭的河岸,
周围是一片绿色的林海;
在那里白天隐藏着我和我的旅伴,
“因为我知道他白天要躲藏起来,并且天天变换住处。
它比我父亲的老屋更可爱。
“我父亲的老屋确实不太可爱。于是我对他唱道:我要跟你一起出走。你们猜他怎么回答我?
姑娘,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愿意忘掉你的门第和地位,
“因为我原是一个贵族。
不过你首先要能猜到
上天给了我什么命运。
“‘你是个猎人吧?’我说,——‘不,’‘是溜进人家领地的偷猎者吧?’——‘差不多猜中了,’他说。
当我们这些歹徒聚在一起,
“因为我跟你们,孩子们,还有mesdames和messieurs,全是歹徒。
相信我,我们就应该忘记:
从前我们是什么人,
现在我们又是什么人。
“他这样唱道。‘我早猜到了,’我说,‘你是强盗。’嗯,不错,他是强盗。对吗?他是强盗。他怎么回答呢,各位?他说:你看,我不配跟你结婚:
姑娘啊,我不是你的好侣伴
我是荒野绿林中的一个居民;
“一点也不错,他是荒野绿林中的一条好汉,所以他说:别跟我走,
我的生活充满着危险,
“因为荒野绿林中有野兽,——
我的结局会是很悲惨
这不对,孩子们,他的结局不会悲惨,可是当时我和他都那样想的。不过我还是回答道:
美丽的布里纳尔有着陡峭的河岸,
周围是一片绿色的林海;
在那里白天隐藏着我和我的旅伴,
它比我父亲的老屋更可爱①——
①以上引自苏格兰小说家兼诗人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的诗《罗比克》(一八一三),其俄译者为女作家巴夫洛娃(一八一○—一八九四)。
“确实是这样,可是我并不懊悔:他事先就告诉了我,我所选择的道路。既然如此,那是可以恋爱和结婚的,孩子们,他没有骗我。你们要善于选择啊。
月亮升起了,
宁静又安详;
一个年轻的战士,
即将赴战场,
骑手将子弹上了膛,
姑娘对他讲:
‘听天由命吧,
再勇敢些,我的情郎!’①——
①见莱蒙托夫的《伊兹麦尔一贝》,但与原诗略有出人。
“跟这样的姑娘可以恋爱,也可以结婚。
(“忘掉我对你说过的话,萨沙,你听她说!”一位太太握住对方的手,低声说。——“为什么我没有对你说这些呢?现在我要说了。”另一位太太低声说。)①——
①韦拉和卡佳最初为各自丈夫的安全担心,现在为“穿丧服的太太”的豪迈精神所鼓舞,赞成丈夫献身进步事业。
“这样的姑娘我允许你们去爱,而且为你们祝福,孩子们:
听天由命吧,
再勇敢些,我的情郎!
“跟你们在一起,我心里真舒畅,既然舒畅,就该喝它几杯。
喂,我的酒店老板娘,
倒点儿蜜,倒点儿酒,
“我们唱唱蜂蜜,因为不能把这个‘蜜’字从歌词中删掉呀。还剩下有香槟吗?有?好极啦!开瓶!
喂,我的酒店老板娘,
倒点儿蜜,倒点儿酒,
让我心舒畅
让我心舒畅!
“谁是酒店老板娘?我是酒店老板娘:
黑眉毛的老板娘
皮靴后跟钉铁掌!”①——
①以上出自一首乌克兰民歌,其内容是记述一六三七年对波兰人的战役。
她霍地站了起来,摸了摸眉毛,又顿了顿脚后跟。
“我已经斟满,准备好啦!mesdames和messieurs、老头儿、孩子们,举杯,让心里头舒畅舒畅!”
“为老板娘干杯!为老板娘干杯!”
“谢谢!我为自己的健康于杯。”然后她又边弹边唱道:
让忧愁消失得无影踪!
“那一定会消失的。
让无限的欢乐
充满这复苏的心灵,①——
①以上三句引自涅克拉索夫的《新年》(一八五一)。
“一定会这样,这是很明显的:
不祥的恐怖跑掉了,像个影子,
逃离开了明亮的白天;
光明、温暖和芳香,
迅速地驱赶开黑暗和寒冷;
腐朽的气息愈来愈弱,
玫瑰的芬芳愈来愈浓……”①——
①见英国民主主义诗人胡德(一七九九—一八四五)的《诗篇》。此诗的俄译者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战友、作家兼翻译家米海洛夫(一八二九—一八六五),当时他正在西伯利亚流放地。
布景的转换
“上拱廊市场①!”穿丧服的太太说,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穿着丧服,而是换上了鲜艳的粉红连衣裙、粉红帽子和雪白的短斗篷,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她不是单独跟莫索洛夫乘车。莫索洛夫和尼基京坐在马车前部的长凳上,车夫台上高高坐着第三个青年,太太身边又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太太多大年纪呢?难道真是像她自己所说的二十五岁,而不是二十岁吗?如果她多说了几岁,那就是她的良心问题了。
……………………
①拱廊市场位于涅瓦大街,十九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那里的一间大厅内经常举行公开演讲会和辩论会。
“是的,我亲爱的,我盼望这一天已经有两年了,或者两年多了。我认识他(她用目光指了指尼基京)的时候,还只是预感而已,谈不上能盼到。当时还只是一个希望,可是不久我就有了信心。”
“对不起,对不起!”读者——不仅是敏感的男读者,而是所有的读者——越想越不明白,说道,“她认识尼基京两年多啦?”
“对。”我回答。
“她不是在今年冬末这次郊游会上认识尼基京的吗?不是跟她认识基尔萨诺夫夫妇和比蒙特夫妇同时的吗?”
“完全对。”我回答。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您在开始讲一八六五年的事啦?”
“是的。”
“这可能吗?哪能呢!”
“如果我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能讲?”
“够了,谁听您的!”
“您真不愿听?”
“您把我当什么人啦?当然不愿。”
“如果您现在不愿听,我自然只得推迟到您愿意听的时候再继续讲我的故事。我希望很快能等到这一天。”
一八六三年四月四日
附录
第四章第十七节定稿译文
过了一年,新的工场已经完全安排就绪。新旧工场之间联系密切,还相互转让订货。有时这家工场接活过多,另一家有时间来完成它。它们中间立有一份来往账目。如果双方更为接近,其资金数额是足够在涅瓦大街上合开一个门市部的。这又够让韦拉·巴夫洛夫娜和梅察洛娃奔波张罗好一阵子的。虽然两家的女工关系融洽,虽然两家常常互访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