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文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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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遥远。
年轻的赛纳瑟坐在一张镶金的小乌木椅上,姿态优雅。他与王妃面对面,离得很近,几乎挨着她的脚边。王妃紧盯着他,从他进入大厅时起,王妃不但没有迎上去,投入他的怀抱,而且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一六二六年,巴黎已经成了主宰服饰潮流的都城。赛纳瑟通过邮车,定期从巴黎弄来能衬托出法国最俊美男子优雅风度的物品。他是在摄政王宫廷的美人堆里学习与女人打交道的,而且有名师卡尼亚克指导。卡尼亚克是他叔叔,是摄政王的放荡朋友之一。像他这种地位的人,天生就有一种自信,可是今天在王妃面前,他很快还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王妃金色的秀发有点蓬乱,两只深蓝色的大眼死死地盯着他,那种神情让人捉摸不准。她对他怀有刻骨仇恨,要毫不留情地报复?或者她只是因为热烈的爱情才显出这种深沉严肃的表情?
“这么说,你不再爱我了?”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这句宣战的话以后是长久的沉默。
对王妃来说,要舍弃赛纳瑟那份迷人的优雅是颇为痛苦的。如果她不摆出这个冷漠的场面,他会对他说上千百句甜言蜜语。可是她太高傲,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持这种态度。爱俏的女人嫉妒别人是出于自尊;风流的女人则是出于习惯。一个热烈而真诚地恋爱的女人则清楚她的权利。她注视赛纳瑟的方式是罗马人的爱情所特有的,赛纳瑟觉得十分有趣。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深切的感情和犹豫,甚至可以说看到了赤裸的灵魂。这种神情在奥西尼夫人的眼睛里是看不到的。
然而,这次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一点。这个不善于深入意大利人内心感情世界的法国青年,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深明道理的样子,不再感到尴尬。其实,他此时还是有点气恼的。刚才穿过地下室和地下通道,从邻近的房子来到这间底层的客厅时,他昨天才从巴黎运来的精美服饰上,竟粘上了好几处蜘蛛网。他看了浑身极不自在,他厌恶这种小虫子。
赛纳瑟认为从康波巴索王妃的眼睛里,看出她内心已恢复平静,便打算避免争吵,对她的指责不予反驳。不过,他所感到的不便使他转变了念头。他寻思:“这难道不是个有利的时机,来让她明白真相?刚才是她自己提出的问题,这就给我免去了一半麻烦。我肯定不是谈情说爱的料子。瞧这个女人,还有她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尤物。可她有一些臭规矩,竟让我通过那条可恶的地道上这里来。她是教皇的侄媳,国王派我来,是要我在教皇身边给他办事的。再说,这个国家的女人都是褐发,惟独她有一头金发,这可是不同一般的标志。每天,我都听见一些人对她的美丽赞不绝口,他们的夸赞全是出自真心,而且也并不是当面奉承。至于男人在情妇那里享有的权利,我毫不担心。我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抛弃宫殿,抛弃镶金的家具,离开她的伯父教皇,而跟我去法国,去偏远的外省,在我的领地里过一种冷清淡泊的日子……天呐!这种结局只会使我打定主意,永远不向她提这种要求。奥西尼夫人远没有她漂亮,可她爱我。不过,比起我昨天让她打发走的歌手布托法可,她对我也多不了几分感情。然而她通人情,会生活,我可以坐着马车去她府上。我相信,她永远不会对我发脾气,她爱我还不到那个份上。”
在这长时间的沉默中,王妃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年轻的法国人那漂亮的额头。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寻思。突然,她扑进他怀里,在他的额头、眼睛上发狂似的印上一个又一个吻。不过那双眼睛见了她不再幸福得发红。骑士对这个动作估计不足,虽说他并未忘记分手的计划,情妇虽说感情激动,却始终忘不了她的嫉妒。过了一会儿,赛纳瑟惊异地注视着她,只见大颗大颗眼泪从她脸颊上疾速滚落。“怎么!”她轻言细语地说。“我变得这么不值钱了,竟要跟他说他变心的事。我过去发誓说我永远不会注意这些事,可我现在要去责备他!这还算不上下贱,更糟的是我又被这张迷人的脸蛋打动了心!下贱啊!下贱的王妃……这种事情该结束了!”
她抹去眼泪,似乎恢复了平静。
“骑士,该结束了。”她颇为镇静地说,“您经常上伯爵夫人府上……”说到这里,她的脸变得极为苍白,“你若是爱她,尽管天天去她府上好了,只是不要再来这里……”她好像情不自禁地停住话,等着骑士说一句话,可骑士却没有开口。于是她说下去,身子在微微抽搐,牙关咬得紧紧的:“这将是您我的死刑判决书。”
这句威胁的话倒是促使骑士犹豫不决的心打定了主意。刚才他一直为公主始时沉默,继而意想不到地狂吻他而惊愕,他笑了起来。
王妃的脸山白到红,最后胀得通红。“她气得快要窒息了。”骑士想,“她会中风的。”他走上前去解她的裙服。她断然把他推开,那种决心和气力他从未见过。后来,赛纳瑟回想起,他试图把她搂到怀里时,听见她在自言自语,于是他往后退了一点。其实这种谨慎纯属多余,因为她似乎不再注意他。她像对着神父作忏梅似的喃喃自语:“他侮辱我,他冲撞了我。他少不更事,而且法国人生性轻率,他一定会把我的下贱举动告诉奥西尼夫人……我对自己也把握不住了。面对这张迷人的面孔,我不能说我能保持无动于衷……”这以后又是一阵沉默。骑士觉得十分烦闷。王妃最后站起身,声音凄切地反复叨念:“该结束了!该结束了!”
赛纳瑟只想和王妃和好,一时性急忘了作认真的解释。他只说了二三句笑话,提到在罗马广为议论的一桩艳闻……
“骑士,”王妃打断他的话,“请让我独自待一会,我不舒服……”
赛纳瑟立即照办。他寻思:“这个女人厌倦了,但愿这种感觉不会传染人。”王妃目送着他走到大厅尽头……“我就这样冒失地决定了我的命运!”她苦笑着说,“好在他那不合时宜的玩笑使我清醒了。这个男人有多么蠢!我怎么会爱一个如此不理解我的人?事关我和他的性命,他却想靠一句笑话来使我分心!……我也知道我心绪不好,是他使我不幸!”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多么美!……说实在的,那可怜骑士的意图并不坏。他了解我性格上的毛病,他想让我忘掉折磨我内心的烦恼,所以不问我为什么烦恼。可爱的法国人啊!毕竟,在爱他之前,我是不知幸福为何物的。”
她又开始甜蜜地回想情人的可爱之处了。渐渐地,她的思绪被领到奥西尼伯爵夫人的风韵上。于是她对一切都感到悲观失望,她的心又被最残酷的嫉妒所折磨。实际上,早在两个月前,她就有了这不幸的预感。和骑士在一起,她觉得日子还过得去,一旦离开他的怀抱,她跟他说话就几乎总带有一丝尖刻的意味。
晚上真是难熬,她已精疲力竭,痛苦使她稍稍冷静了一点。
她想和赛纳瑟谈一谈。“因为他终归见到我发怒,却不知道我生气的缘由。也许他并不爱伯爵夫人。也许,他去她府上,是因为一个外来人应该熟悉他所处的国家的社交界,尤其是熟悉君主的家庭。如果我让人把赛纳瑟介绍给我,如果他能公开来我家,他或许会坐上好几个小时,就像在奥西尼府一样。”
“不行。”她怒吼道,“我跟他说话就是自甘堕落,他会鄙视我的,我能得到的只是这个结果。臭西尼夫人性格轻浮,我常常看她不起,因为我是傻瓜。其实她的性格更讨人喜欢,尤其是在一个法国人眼里。至于我呢,我生来就是跟一个西班牙人一起,去过无聊日子的。总是板着脸儿,好像生活中的变故还不够严肃似的,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骑士离开我,不再给我活力,不再在我心中燃起烈火,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命人把门关上。可是费拉泰拉大人却不能关在门外.因为他前来向她报告人家在奥四尼府待到凌晨一点干了些什么。迄今为止这位高级教士为王妃的爱情诚心效过不少力,不过他也确信,如果赛纳瑟与伯爵夫人尚无关系,那么从今夜起,他们会好得如胶似漆。
费拉泰拉大人想:“对我来说,虔诚的王妃比那个擅长社交的女人更有用。总会有一个男人比我更得到她的宠爱,那就是她的情人。假若哪一大她找了个罗马人做情人,那么她们父就可能把他升为红衣主教。如果我让她坚定信仰,那么她会首先想到神师.而且会带着满腔热情……有了她,在她伯父那边,我还有什么不能指望得到呢?”这位野心勃勃的高级教上做起了黄粱美梦。他似乎看见王妃跪在教皇跟前为他乞求红衣主教的职位。而教皇对他将作的事情充满了感激之情……一旦王妃坚定了信仰,他便要把她与年轻法国佬私通不容置疑的证据呈报教皇。圣上虔诚、真挚,憎恶法国人,会永远感激让一件使他也感到不快的私情了结的人。费拉泰拉出生于名门费拉尔家族,家境殷富.年龄五十出头……不久即可升任红衣主教。他为这一前景感到欢欣鼓舞,把事情也干得极为漂亮。也敢在王妃面前突然变换角色。若不是两个月来,赛纳瑟对王妃明显地疏远了一些,攻击他很可能是件危险的事,因为高级教士并不了解赛纳瑟,以为他也是个野心家。
要把爱得发狂、嫉妒得发狂的王妃与野心勃勃的高级教士的对话全文照录,读者一定觉得太长。囚此,这里只能简略介绍。费拉泰拉先说出了令人伤心的事实,有了这个抓住人心的开头,要把在罗马少妇心底昏睡的虔诚的宗教感情唤醒,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因为她毕竟是真诚信教的,高级教士对她说:“不幸和屈辱应该使亵渎宗教的感情结束了。”当他走出康彼巴索王府时,大己大亮。他要求刚刚坚定信仰的工妃今天不接待赛纳瑟。王妃毫不困难地答应了。一则她认为自己应该虔诚,再则,她事实上也怕在骑士而前显得软弱而被他鄙视。
这个决心她一直坚持到四点,这是骑士可能来与她见面的时刻。他从王府花园后面一条街上走过,看见了通知他不能见面的信号,便高高兴兴地往奥西尼伯爵夫人府去了。
慢慢地康波巴索王妃觉得自己好像发疯了,奇奇怪怪的念头和打算相继在她脑子里涌现。突然,她像精神错乱了一般,从大楼梯上跑下来,跳上马车,对车夫喊道:“上奥西尼府。”
极度的不幸使她不由自主地去拜访伯爵夫人,她在五十位宾客中间找到了她。罗马那些才华横溢,雄心勃勃的人物,既然去不了康波巴索王府,便都上奥西尼府来了。王妃的光临成了一件大事,来宾纷纷避让,以示尊敬。王妃似乎也不屑注意这一细枝末节,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竞争对手,欣赏着她。伯爵夫人的每一个可爱之处都是捅在她心上的一刀。略事寒喧之后,伯爵夫人见她不再吱声,另有所思,便又开始了她那趣味盎然,自然大方的漫谈。
“我一动了感情,不是发狂便是烦恼,而她是那样快活,当然更吸引骑士了。”康波巴索王妃思忖。
她对伯爵夫人又是佩服又是嫉恨,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她扑上去,一把楼住伯爵夫人的脖子。现在,她只见到伯爵夫人的魁力。无论远看,近看,它都同样令人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