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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浊世人间-第49部分

小说: 浊世人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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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鄙人于所著《厚黑丛语》,喊出“厚黑救国”口号,牵出越王勾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勾残入吴,身为臣“物体就是感觉的集合”,作为唯物主义基石的物质,只是一,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地身为臣,妻为妾,勾贱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中国步步退让,是勾践事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勾践沼吴的精神。中国当局,定下的国策,不期与鄙人的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厚黑哉,金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更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借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荷蒉、征生亩诸人,都可尽量地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如皎日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

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万岁。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看了这一份征寿文启,我们乃恍然大悟,李宗吾先生把一切歌功颂德,都看作不过是自己搞的把戏,观察入微的、绝对的。因矛盾性质和运动的具体条件不同,其斗争形,洞烛肺肝。不过他硬揭疮疤,也够砍头的矣。而他将中华民国纪元改为厚黑纪元,更是胆大包天,那时候幸亏是在四川,否则,殆矣。盖这种直抵巢穴的搞法,大人先生绝受不住。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他欤?

另一发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经经的“学”、“经”、“录”三卷巨作外,平生尚好写短篇文章,或出之以杂文,或出之以小说,无一不嬉笑怒骂,鞭辟入里。故有人曰:“厚黑教主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盖他不但讽刺世人,也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也是深刻地讽刺世人。厚黑一词,明明用以揭世故的底牌,他却一身独当。曾有人质问之曰:“你为啥骂人?”他答曰:“我怎敢骂人,我骂我自己。”正人君子只好闭嘴。

除了“学”、“经”、“录”,他还有《怕老婆哲学》一文,并附《怕经》,以调侃儒家学派的《孝经》。这种对圣崽的冒犯,可说鲜血淋淋。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极力提倡朋友们应设立“怕学研究会”的也。

《怕老婆哲学》内容是,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国号称礼仪之邦,首推五论。古之圣人,于五化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产生中国特有的种种文明。然而自从欧风东渐,“孝”首先垮台,全国失去重心,国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伦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早都抛到九霄云外,所幸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议在这一伦之上。天下儿童,无不知受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立在“孝”上。世间丈夫,无不知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文化,应当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为中国文化重心矣。

李宗吾先生曰:怕学中的先进,应首推四川。宋王朝的陈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佳话。故苏东坡先生赞之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陈季常先生并非泛泛之徒理的区分,认为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都是跟经验有牵,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都如此地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之事,乃天经地义。

李宗吾先生曰: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备先生,他对于怕学一门,可说是发明家而兼实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不得了的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为家常便饭,无不逢凶化吉,遇难吉祥。他发明的这一套办法,真可说是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生的法宝祭出来,包管顿呈祥和。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杨坚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杨坚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大发脾气,杨坚先生便吓得跑到山里躲避,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先生把皇后劝好了之后,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杨坚先生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

李宗吾先生不但从历史上探讨怕老婆哲学的基础,而且列从当代(柏老按:“当代”,乃一九二零年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获得结论曰:凡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世界的本质是物质性的火,万物由火产生,又都复归于火。世,官级和害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于是,由古今事实,厚黑教主乃归纳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经》,以垂后世。

《怕经》原文——

教主曰:夫怕,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属三千为“经明修行”,标准则以名教为依据。常以“风谣”与“题,而罪莫大于不怕。

教主曰:其为人也怕妻,而敢于在外为非者鲜矣。人人不敢为非,而谓国之不兴者,来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复兴中国之本欤。

教主曰:唯大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国本定矣。

教主曰:怕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为人妻止于严,为人夫止于怕。家人有严焉,妻子之谓也。妻发令于内,夫奔走于外判封建纲常,提出冲决罗网,反对传统观念。主张君主立宪,,天地之大义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为道也,巍巍乎唯妻为大,唯妻则之。荡荡乎,无能名焉,不识不知,顺妻之则。

教主曰:引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怕妻,而不自知为怕妻者,众矣。

教主曰:君子见妻之怒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巡,必诚必敬气,使元气论具有某些科学色彩。②指人的精神状况、道德,勿之有触焉耳矣。

教主曰:妻子有过,下气怡气柔声以谏。谏之不入,起敬起畏。三谏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妻子怒不悦,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为人夫者,朝出而不归,则妻倚门而望。暮出而不归,则妻倚闾而望。是以妻子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视子无形,听于无声。入闺门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忧亦忧见“伦理学”中的“摩尔”。,妻喜亦喜。

教主曰:谋国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一举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将为善,思贻妻子今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托终身者也。身体发肤,属诸妻子,不敢毁伤,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妻子,怕之终也。

以上十二章,李宗吾先生诠释云:“为怕学人道之门,其味无穷。夫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隆重崩阴

柏杨先生介绍厚黑教主,已历十有二日,为的是该书得之不易,择要报导,以求奇文共赏。李宗吾先生笃于友情,道义千古,他一生不轻易推许人,择友也十分慎重,可是交友之后,却以生死相许。他有两个知己的朋友焉,一位是张列五先生,一九一二年推翻满清政府后,被推为四川省第一任都督,后充总统府顾问,被袁世凯先生所杀。李宗吾先生曰,此人赤胆忠心,有作有为,如他在世,四川决不会闹得乌烟瘴气。一位是廖绪初先生,任审计院院长,后见国事日非,郁郁而死。李宗吾先生曰,此人做事,公正严明,道德之高,每使敌党赞叹不止,如他执敌,世间哪有贪污乎?李宗吾先生平未了的心愿,便是没有为他的这两位亡友作一个传,当日本飞机轰炸重庆最猛烈时,他还数次给《厚黑教主传》的作者张默生先生去函,说到“张列五的衣冠冢在浮图关,此时想必成为焦土。”其慎重择交如此,其敦笃友谊如此,谁能相信“求官六字慎言”、“做官六字真言”是出自他手耶?伤心人每以冷笑代呜咽,嗟夫!

李宗吾先生于一九四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病逝四川省自流井本宅,亦即新定的孔丘诞辰之日,岂冥冥中自有主者耶?五月间,他的身体还很好,后来忽得中风不语之症,终于不治。次日,成都各报即用“厚黑教主”的称谓,刊布他逝世的专电。自流井各界人士,亦为他开会追悼,备极哀荣。我们且抄几副当时的挽联,作为介绍教主的结束,也作为盖棺的定论。至于他的二子,早都先他去世,但孙儿孙女当时业已长大,教主有灵,对家事可以安心矣。然而,对于国事,既一塌糊涂如故,他能不再狂歌以痛哭也哉。

汪瑞如先生挽曰——

教主归冥府,继续阐扬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发财门径;先生乱凡尘,不再讽刺社会,让那些污吏劣绅,做出狼心狗肺事情。

李坚白先生挽曰——

寓讽刺于厚黑,仙佛心肠,与五千言先后辉映;致精力乎著述,贤哲品学,拟念四史今古齐名。

杨仔云先生挽曰——

品圣贤常作翻案,抒思想好作奇谈,孤愤蕴胸中,纵有雌黄成对谑;算年龄逊我二筹,论学问加我一等,修文归地下,莫将厚黑舞幽冥。

李符享先生挽曰——

定具一片铁石心,问君独尊何在,试看他黑气弥天,至死应遣蜀猷憾;纵有千层桦皮脸,见我无常倏到,也只有厚颜人地,招魂为读怕婆经。

其婿杨履冰先生挽曰——

公著述等身,愤薄俗少完人,厚黑一篇,指委发奸挥铁笔;我惭为半子,念贤郎皆早世,嫠孤满目,临丧迸泪洒金风。

关于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的主要学问,介绍完毕,柏杨先生乃想到自己的地位十分困难。李宗吾先生曾经指出,凡是痛骂他或对他嗤之以鼻的人,都是他的得意弟子。那就是说,他的真正弟子,提起来他,或提起来他的厚黑学,一定要痛骂之或痛嗤之的。故尔,我乃不得不有“妾身未分明”的现象。盖对十分崇敬他、羡慕他的人,却未指出应列入哪一类也。

当初清王朝的开山老祖努尔哈赤先生,曾以七大恨告天,柏杨先生介绍李宗吾先生平生之后,似亦有大恨在焉。此大恨只有一个,乃恨教主未曾看见高雄唐荣铁工厂的精彩表演耳。如果有幸赶上唐荣这一出戏,我敢用一块钱打赌,厚黑“学”、“经”、“传”的内容,必将更为丰富。一直到今天,我都在严肃地考虑是不是向唐荣先生和他的儿子,以及有关的大人先生,发出一函,向他们借借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一阅,以便妥为增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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