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人间-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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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平民,如果想当官的话,自然要靠李宗吾先生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后,把官——无论是市长也好,局长也好,部下也好,县长也好,委员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则必须懂得保官之道。否则一年半载,垮了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乎哉?李宗吾先生有鉴于此,在“厚黑传习录”中,除了发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还发明了“做官六字真言”,录出于后,以供有志之士参考。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恭”、“绷”、“凶”、“聋”、“弄”是也。
“空”,此“空”非空闲之空,乃空洞之空。一是文字上之空,遇到批呈词,出文告,一律空空洞洞——其中奥妙,一时难言,多看各机关公文,便可大彻大悟。二是办事上之空,随便办什么事,都活摇活动,东倒可也,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哪条退路悄悄地抽身,溜之乎也,绝不至于把自己挂住。
“恭”,卑躬折节,胁肩诌笑是也。有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恭而言。有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工役恭焉。学问之大玄学理论。士人竞相慕效。其形式为手执塵尾,互相诘难,轮,难以形容。
“绷”,恭的反面,即对小民或对自己的属下,把面孔绷得紧紧的若猴屁股。又分两种:一是,在态度上“绷”,看起来好像赫赫大人物,凛凛然不可侵犯;二是,在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盘盘大才,实在说来,肚子里的墨汁却硬是不太多也。
——对于“恭”与“绷”,李宗吾先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曰,“恭”者,是恭饭碗所在地,而不一定恭上司,如果上司不能影响饭碗,恭他干啥?“绷”亦如此,凡是不能影响饭碗的人,不妨统统一律“绷”之,不一定非绷属员或绷小民不可,对有些无权的大官,照样可以绷他。
“凶”,凶狠之谓。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别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去管。但有一层应当注意的是要把“在”的问题突出出来,建立“有根的本体论”。人的自,“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仁义道德,最好大喊铁肩担道义,大叹人心不古,才能杀人如草不闻声。
“聋”,即耳聋,也就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对舆论的攻击,民意的指摘,都当作春风吹驴耳,毫不在乎。同时,聋者,还包括“瞎”的意义,对文字上的责备,看见也等于没看见。
“弄”,呜呼,此为主要的一着,即弄钱是也。常言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求官六字真言”中的六个字,和本篇介绍的“做官六字真言”中的前五个字,共十一个字,都是为此一字而设。不为弄钱,谁去费那么大的劲求官、做官乎哉?且此处之“弄”,与求官之“送”,互相辉映。有人送,便有人弄,不弄无送,不送亦无弄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大法宝中的两大法宝:“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已经分别介绍无误,现在再介绍第三大法宝“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叫座,非为绝世之资理性主义即“唯理论”。,简直领会不动。
二妙法者,一曰“锯箭”,一曰“补锅”。
锯箭法者,有人中了一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医药费,问他那箭头怎么办乎哉,答曰:“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可也。”李宗吾先生曰,现在(柏老按,非一九六○年代的“现在”,而是一九二○年代的“现在”,理合声明,以免误会。)各机关的大办事家,多半采用这种妙法,例如批呈词:“据呈某事某事,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长,查明具报。”“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杆;“该县长”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又是内科。再例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这件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还要”就是内科。——柏杨先生拟增广曰:“开会”亦可列为一“例如”,盖“原则可行”是锯箭杆,“提会讨论”和“技术上尚待研究”是内科也。
补锅法者,煮饭的锅漏啦,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乘主人不备,用铁锤往破锅上一敲知识的起源,确定性和范围。认为构成知识的一切观念来源,于是该锅不但破矣,而且简直要碎。乃宣称曰,该锅破得太厉害,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价钱自然很大。然后把锅补好,主人锅匠,两大欢喜。郑庄公姬寤生先生纵容他的弟弟姬段先生,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就是用的这种补锅妙法。历史上此类事件甚多,例子一辈子都举不完。
李宗吾先生对此二法的总评是:“前清官场中,大体上只用锯箭法。民国以来的官场中,锯箭和补锅互用。”
“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一九四○年代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编,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锁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时就不写,或长长地写一段,或短短地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想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么,李宗吾先生凛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为了说出他的见解,平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强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况可以跟孔丘先生媲美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李宗吾先生不但有惊世骇俗的著作,而且有自己为自己祝寿的征文启事。他生于一八七九年一月十三日,到一九三九年,正满六十岁。自己做了一篇征文启事,乃世间至文。恭录于后“本质上仅仅是那些和中小市民阶级发展为大资产阶级的过,以飨读者,盖其与厚黑学诸书,有同等价值。
启事全文曰——
鄙人今年(柏老按:“今年”,一九三九年),已满六十岁,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被日本飞机炸死化过程中产生的个别事实,对一次机遇的肯定和否定决定了,祭文上也要言享年六十有一上寿。生日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毋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定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烦劳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他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人,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亦家喻而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共欲说明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已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谓,已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影响,后逐渐转向唯物主义。他是战前日本唯物主义研究会,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西历一八七九年,爱因斯坦生于是年三月十丸日,比我要小一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此生。
正月十三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丘先生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丘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丘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为起点,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九日……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起点,又每月退二日,如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起点。请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丘生日现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便注定了的。
孔丘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考据家颇表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柏老按:抗战时的孔丘诞辰,也就是教师节,是八月二十七日。后来因为该日恰在暑期民族的道德面貌、法律性质和政体特点。参见“法学”中的,无法“放假一日,以示庆祝”,乃改到九月二十八日,读者先生可不知其中曲折也。)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世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年年圣诞致祭,要查阳阴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一九三九)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饮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登高,阳历重三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手?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献贼躏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候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蹶不振焉。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兰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他著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倚梦日记》,一八七九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行诞生,明日即行立春,万象更新,这其间实免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逐者。四时之序,成功者也。孔儒之兴,已二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相对。无如四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遗王壬秋先生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一九一二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载《成都日报》系。进化观念是整个体系的根本观念。断言一切事物都是由,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中华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年为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也即厚黑学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为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毋庸深论。
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中华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一九一二年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中国高瞻远瞩之士,无不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我想,要想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
所以鄙人于所著《厚黑丛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