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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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在什么时候呢?”孩子一劲地追问。
“在最后审判日,”牧师耳语说——说来奇怪,是他身为传播真理的牧师的职业感迫使他这么答复孩子的。“到了那一天,在审判座前面,你妈妈,你,还有我,应该站在一起。但这个世界的光天化日是不会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珠儿又笑了。
但不等丁梅斯代尔先生把话讲完,乌云遮蔽的夜空上便远远地闪过一道宽阔的亮光。那无疑是一颗流星发出来的,守夜人可能经常看到这种流星在空旷的苍窜中燃成灰烬。它发散出的光辉十分强烈,把天地间浓厚的云层照得通明。那广漠的天穹变得雪亮,犹如一盏巨灯的圆顶。它就象白昼一般清晰地勾勒出街上熟悉的景色,但也乎添了那种由不寻常的光线照到熟悉的物体上总要产生的可怕印象。那些附有突出的楼层和古怪的角顶的木屋;那台阶和门槛,以、及周围早早破土而出的青草;那些覆着新翻出的黑土的园圃;那些有点发旧,甚至在市场一带两侧都长满了绿草的车道——这一切全都清晰可见,不过都露出一种独特的模样,似是给这些世上的事物一种前所未有的另一种道义上的解释。就在那儿,站着牧师,他一手捂着心口;还有海丝特,白兰,胸前闪着刺绣的字母;以及小珠儿,她本人就是一个象征着他同她之间连接的环节。他们三人站在亮如白昼的奇妙而肃穆的光辉里,似乎正是那光辉要揭示一切隐秘,而那白昼则要将所有相属的人结合在一起。
小珠儿的眼中闪着妖气,当她仰望牧师时,脸上带着那种调皮的微笑,使她的表情时常都是那么鬼精灵似的。她从牧师手中抽出手来,指着街道对面。但他紧握双手捂在胸前,抬眼眺望天顶。
在那年代,凡是流星出现和不象日月升落这么规律的其它自然现象,统统都被解释为超自然力量所给予的启示,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于是,在午夜的天空中,如果看到一支闪光的长矛、一支冒着烈焰的剑、一张弓、一簇箭这类形象,便会认为是印第安人要打仗的预兆。瘟疫,则人所周知是由一阵红光示警的。从移民时期直到革命年代,凡是发生在新英格兰的重大事件,无论好也罢,坏也罢,恐怕都受过这类性质的某种景象的事先警告。许多人都曾多次见过。不过,更多的情况是,这种景象的可信性不过是某个单独的目睹者心诚所致,他用想象中那种有色的、放大的和变形的中介来看待这种奇迹,再在事后的回忆中更加清晰地勾勒出来。国家的命运居然会在无限的天际中用这些可怕而费解的符号揭示出来,这种念头实在伟大。对于上苍来说,在这样广漠的轴卷上写下对一个民族的判决,恐怕也不能算太大。我们的先祖笃信这类事情倒是好事,因为这说明,他们的新生的共和国,是在天意的格外垂青和严格监视之下的。但是,当某人发现出现在同样大幅的卷面上的一个启示只是针对他一人的时候,我们又该作何评论呢?在这种情况下——当一个人由于长期的和强烈的隐痛而备受自我反省的煎熬,他把自我已经扩展到整个大自然,以致天空本身不过是适于书写他的历史和命运的纸张时,这种“启示”只能是他精神状态极度混乱的症状罢了!
因此,当牧师抬眼眺望天顶,看到出现了用暗红色的光线勾出的巨大字母“A”时,我们只能归结为他由于心病而眼睛出了毛病。这并非是说,当时根本没有流星出现并在云霭中隐隐燃烧;而是说并没有他那负罪的想象力所赋予的那种形状;或者,至少不是那么确定无疑——别的罪人也可能从中看到另一种象征呢。
当时还有一个特殊的细节可以说明了梅斯代尔先生的心理状态。在仰望天顶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非常清楚,小珠儿在指着站得离刑台不远的老罗杰·齐灵渥斯。牧师似乎用辨出那神奇字母的同样目光,也看见了他。流星的亮光,如同对一切其它物体一样,也给予他的容貌一种崭新的表情;也可能是,医生当时没有象乎素那样小心地掩饰他看着自己的牺牲品时的那种恶毒样子。诚然,如果那流星照亮了天空,显现了大地,并以末日审判来威胁海丝特·白兰和牧师的话,那么,罗杰·齐灵渥斯就可以看作是魔王,他怒目狞笑地站在那里,等候着来认领他们。他的表情如此真切,或者说,牧师对其感觉是那么强烈,直到那流星殒落、街道及一切其它东西都立即湮灭之后,依然如画般地保持在黑暗中。
“那人是谁,海丝特?”丁梅斯代尔先生心惊胆战地喘着气说。“我一见他就发抖!你认识那人吗?我恨他,海丝特!”她记起了她的誓言,便默不作声。
“我告诉你,一见到他,我的灵魂就发抖!”牧师又嗫嚅着说。“他是谁?他是谁?你不能帮我一下吗?我对那人有一种无名的恐惧!”
“牧师,”小珠儿说,“我能告诉你他是谁!”
“那就快说吧,孩子!”牧师说着,弯腰把耳朵凑近她的嘴唇。
“快说吧!——悄悄地,尽量小声点。”
珠儿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听着倒真象说话,其实只是儿童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所发的莫名其妙的音符。无论如何,即使其中包含着有关老罗杰·齐灵握斯的秘密信息,也是博学的牧师所不懂的,只能徒增他的困惑面已。接着那小精灵似的孩子笑出了声。
“你在拿我开心吗?”牧师说。
“你胆小!——你不老实!”那孩子回答说。“你不愿意答应明天中午拉着我和妈妈的手!”
“尊贵的先生,”医生一边应声说,一边走到平台脚下。“虔诚的丁梅斯代尔牧师,难道当真是你吗?哎哟哟,果然是的!我们这些作学问的人,就知埋头书本,确实需要好好照看!我们会醒着作梦,睡着走路的。来吧,好先生,我的亲爱的朋友,我请求你啦,让我带你回家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牧师惊惧地问。
“说真的,我讲的是实话,”罗杰·齐灵渥斯回答,“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在那令人崇敬的温斯洛普总督的床边呆了大半夜,尽拙技之能为他减轻痛苦。他现正返回他美好世界的家,我呢,也在回家的路上,就在这时闪出了那道奇怪的光。跟我走吧,我求求你,可敬的先生;不然的话,明天安息日你就没法尽好责任了。啊哈!瞧啊,这些书本多么烦人啊——这些书本!——这些书本!你要少读点书,好先生,想法散散心;否则,这夜游症在你身上会越来越重的。”
“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吧,”丁梅斯代尔先生说。
他就象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周身无力,心中懊丧得发冷,便听凭那医生把自己领走了。
第二天恰好是安息日,他的布道被认为是他宣讲过的最丰富、最有力,也是最充满神启的。据称,不只一个人而是很多的灵魂领悟了那次布道的真谛,在内心中发誓今后要永远怀着对丁梅斯代尔先生的神圣的感激之情。但是,就在他走下讲坛的阶梯时,那灰胡须的教堂司役上来迎着他。那人手中举着一只黑手套,牧师认出了是自己的。
“这是,”那司役说,“今天一早在干了坏事的人示众的刑台那儿发现的。我想,准是撒旦丢在那儿,有意中伤阁下您的。不过,说实在的,他还是跟平常一样,又瞎又蠢;而且会总是这样的。一只纯洁的手是不需要用手套来遮掩的!”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牧师庄重地说,心头却暗吃一惊;因为他的记忆已经紊乱,竟然把昨夜的事情看作是幻象了。“是啊,看来是我的手套,真的!”,
“那么,既然撒旦瞅机会偷了它去,阁下您以后就应该不戴手套去对付他了,”那老司役狞笑着说。“不过,阁下您听说昨天夜里人们看见的征兆了吗?——天上显出一个大红字母‘A’,我们都解释是代表‘天使’①。因为,昨天夜里,我们那位善心的温斯洛普总督成了天使,所以不用说,上天要显显象才是呢!”“没有,”牧师答道,“我没听说这件事。”
①英文“天使”一词为Angel,也是以“A”起始
13 海丝特的另一面
在海丝特·白兰最近园丁梅斯代尔先生的那次独特的会面中,她发现牧师的健康状况大为下降,并为此深感震惊。他的神经系统似乎已彻底垮了。他的精神力量已经衰颓,低得不如孩子。虽说他的智能还保持着原有的力量,或者说,可能已经达到了只有疾病才会造成的一种病态的亢奋,但他的精神力量已经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了。由于她了解一系列不为他人所知的隐情,她立即推断出,在丁梅斯代尔先生自己良知的正常活动之外,他的宁静已经受到一部可怕的机器的干扰,而且那机器仍在开动,他还得忍受。由于她了解这个可怜的堕落的人的以往,所以当他吓得心惊胆战地向她——被人摒弃的女人——求救,要她帮他对付他靠本能发现的敌人的时候;她的整个灵魂都受到了震动。她还认为,他有权要她倾力相助。海丝特在长期的与世隔绝之中,已经不惯于以任何外界标准来衡量她的念头的对或错了,她懂得——或者似乎懂得——她对牧师负有责任,这种责任是她对任何别人、对整个世界都毋庸承担的。她和别的人类的任何联系——无论是花的、是丝的、是银的,还是随便什么物质的——全都断绝了。然而他和她之间却有着共同犯罪的铁链,不管他还是她都不能打破。这一联系,如同一切其它纽带一样,有与之紧相伴随的义务。
海丝特·白兰如今所处的地位已同她当初受辱时我们所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了。春来秋往,年复一年。珠儿此时已经七岁了。她母亲胸前闪着的刺绣绝妙的红字,早已成为镇上人所熟悉的目标。如果一个人在大家面前有着与众不同的特殊地位,而同时又不干涉任何公共或个人的利益和方便,他就最终会赢得普遍的尊重,海丝特·白兰的情况也正是如此除去自私的念头占了上峰、得以表现之外,爱总要比恨来得容易,这正是人类本性之所在。只要不遭到原有的敌意不断受到新的挑动的阻碍,恨甚至会通过悄悄渐进的过程转变成爱。就海丝特。白兰的情况而论,她既没受到旧恨的挑动,也没有增添新的愠怒。她从来与世无争,只是毫无怨尤地屈从于社会的最不公平的待遇;她也没有因自己的不幸而希冀什么报偿;她同样不依重于人们的同情。于是,在她因犯罪而丧失了权利、被迫独处一隅的这些年月里,她生活的纯洁无理,大大地赢得了人心。既然她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再无所失,再无所望,而且似乎也再无所愿去得到什么,那么这个可怜人的迷途知返,也只能被真诚地看作是美德感召的善果了。
人们也注意到:海丝特除去呼吸共同的空气,并用双手一丝不苟的劳作为她自已和小珠儿挣得每日的面包之外,对分享世上的特权连最卑微的要求都从不提出;反之,一有施惠于人的机会,她立即承认她与人类的姊妹之情。对于穷苦人的每一种需要,她比谁都快地就提供了她菲薄的支援;尽管那些心肠狠毒的穷人对她定期送到门口的食物或她用本可刺绣王袍的手指做成的衣物,竟会反唇相讥。在镇上蔓延瘟疫的时候,谁也没有海丝特那样忘我地献身。每逢灾难,无论是普遍的还是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