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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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尼朵,叫圣像停下来吧。咖啡店里有几位外国太太想仔细看看玛卡雷娜呢。”
神圣的台座停下来了;音乐队奏起斗牛场里娱乐观众的一个雄壮的进行曲,立刻,躲在雕像底下的扛抬夫开始跳舞了,忽而跳起左脚,忽而跳起右脚,圣像剧烈地摇晃起来,把四周的群众都挤到墙边去了。圣母,连她的全部负担,珠宝、花、灯,连那沉重的华盖在内,都按照音乐的节奏跳起舞来。这是玛卡雷娜的信徒们感到极端自豪的、需要大大练习的一个奇观;区里的强壮的年青人都抓住台座边缘,扶住猛烈震动的台座,同时他们由于这一种力量和灵巧的夸耀,热烈地叫嚷了:
“全体塞维利亚人都来看看吧!……这真正妙极了!只有玛卡雷娜的信徒们做得到!……”
等音乐静止,摇晃停住,圣像稳定不动的时候,雷一般的淫荡不敬的喝彩声带着直率的热情响了起来。他们为极顶神圣的玛卡雷娜欢呼,这是所有的圣母里最美丽的一个,她瞧不起无论已积未识的所有的圣母。
宗教协会继续胜利地进军,让掉队的留在所有的酒店里,把战死者丢在所有的街道上。当太阳出现的时候,队伍距离自己的教区还很远,还在塞维利亚的那一极端,初升的太阳照耀着雕像的珠宝缀成的上衣,照耀着民众护卫和已经脱下面具的“拿撒勒人”的灰白的脸。圣像和余下来的随从者,这时候似乎是参加狂欢宴以后的一个瓦解了的集团了。
到了市场附近,就把两个游行台座孤零零地放在街心,所有参加游行的人都到附近酒店里喝“早酒”去了,用大杯的卡柴拉和鲁蒂运来的白兰地酒代替本地酒。罩头巾的人们的白色道袍已经脏得叫人恶心了。没有一个人还有一副完整的手套。“拿撒勒人”拿着熄灭了的蜡烛,把头巾也拿在手里,在街角上弯着身子,响亮地在出清他的闹着革命的胃。
灿烂的犹太军队已经只剩几个可怜的残兵败卒,他们正像是全军覆没侥幸逃出来的。上尉忧愁地摇摇晃晃地跨步,枯萎了的羽毛倒挂在他灰白的脸上,唯一担心的事情似乎就是保护他那一套体面的制服,不让别人弄脏。请尊重这一套制服吧!
加拉尔陀在太阳升起以后不久,就离开了游行队伍。他认为陪伴圣母一整夜,已经尽够了,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归功于他的。何况,游行的最后一个阶段是最难受的,到玛卡雷娜抬进圣琪尔,差不多已经正午了。晚上睡够了的、精神充足的人们嘲笑着罩头巾的人,因为这些人在太阳光下显得非常可笑,还带着醉态和夜间沾上的肮脏。让别人看到一个剑刺手跟这群醉汉一起在酒店门口,这是不明智的。
安古司蒂太太在家里院子里等她的儿子,帮助这个“拿撒勒人”脱掉衣服。现在他已经还了许给圣母的愿心,他必须休息了。复活节礼拜日他就要斗牛;这是他遭到不幸以后第一次斗牛。该死的职业呵!由于这个职业,安心是不可能的,这些可怜的女人,平平安安过了几个月之后,感到苦恼和恐惧又复活了。
礼拜六一整天和礼拜日早晨,剑刺手接待了许多外地来的热情的斗牛迷,他们是到塞维利亚来参加圣周和大市集的。他们全都笑眯眯的,相信他将来一定有非常的成就。
“喂,我们会看着您斗得很成功!所有的斗牛迷都睁着眼睛瞧您呢。您的体力怎样了?”
加拉尔陀信任自己的力量。住在乡下的冬季几个月使得他十分健旺了。现在他正像受伤以前一样强壮。使他回忆起那一次事变的,只有他在田庄里打猎的时候,曾经感到受过伤的那条腿有一点儿乏力。但是这要在长久走路以后才会觉到。
“我尽自己的力量。”加拉尔陀用假装的谦虚咕哝着。”我希望结果不至于很糟。”
契约经理人凭着他那盲目的信任插嘴了:
“您会斗得像天使一样!……您会收拾所有的雄牛!”
随后,热情地替加拉尔陀捧场的人们,暂时丢开了斗牛,提起刚才传遍全城的一个消息。
在科尔多瓦省的一座山上,保安队找到了一个腐烂的尸首,脑袋差不多打得粉碎了,显然是枪弹打的。要认出他是谁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的服装,马枪,总之他所有的一切,都使人猜想他就是小羽毛。
加拉尔陀不声不响地听着。他从被牛触中以后就没见过这个土匪,可是还是充满同情地记得他。他的长工们对他说,当他还没脱离险境的时候,小羽毛曾经两次到棱科拿达来探问他的健康情况。以后,当他和一家人住在田庄里的时候,有好几次,他的牧人和种地的人神秘地对他谈起小羽毛;他和他们在路上碰到,知道他们是从棱科拿达来的,就向他们探问胡安先生的情况。
可怜人呵!加拉尔陀记起了他的预言,诚心诚意地怜悯他。保安队没有杀死他。他是在睡熟的时候被人暗杀的,他也许是被一个自己人打死的,这个人希望继承他,成为一个有名的土匪。
礼拜日,他动身到斗牛场去时,比无论哪一次去时更加使人悲伤。卡尔曼竭力显出镇静,甚至当伤疤脸替大师穿衣服的时候也在场。她痛苦地微笑着:她竭力装出愉快的样子,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出来了,她的丈夫也在担心,也在竭力装出快乐的样子。安古司蒂太太在房外走来走去,很想再看看她的胡安尼朵,仿佛她就将失去他了。
当加拉尔陀把斗牛士帽戴在头上,华丽的披风搭在一只肩膀上,走进院子的时候,母亲一面哭泣,一面用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她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她的响亮的叹息透露了她的思想。唔,这是他遭到事变以后第一次斗牛,而且就在他受伤的这个斗牛场上!……她因为平民女人特有的迷信,向来反对这样的轻率。唉,什么时候他才放弃这种该死的职业呵!他们还没有足够的钱吗?……
但是姐夫以家庭顾问的地位,很有权威地插嘴了:“喂,妈妈,这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呀。这一次斗牛并不比过去特别危险呀。最好还是让胡安安心,在上斗牛场去的一瞬间,不要这样哭泣打扰他的镇定吧。”
卡尔曼比较大胆。她没有哭,陪她的丈夫一直走到门边;她想鼓舞他的勇气。而且,他们的爱情由于他那次事变恢复过来了,两个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她不相信任何新的事变会再来妨碍他们的幸福。这一次事变真正是上帝显灵,他常常在祸里边赐给人福。胡安一定会斗得跟过去一样,毫无损伤地回到家里来。
“祝你好运道!”
她用充满爱情的眼睛注视着那远去的车子,后边跟着成群结队的野孩子,他们羡慕地看着斗牛士们的彩装,看得出了神。但是当这可怜女人剩下独自一个的时候,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希望圣母圣像面前点起了蜡烛。
国家在车子里坐在大师旁边,蹙紧眉毛,带着担心的神色。这一个礼拜日要举行选举了,但是他队里的伙伴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大家净是谈小羽毛的死和就将举行的斗牛。
短枪手和别的委员一起,“为自己的理想工作”一直到下午。该死的斗牛打断了他这一个好公民的政治活动,妨碍了他去叫几个朋友投票,这几个朋友除非他带他们去是不会去投票的!只有党员到投票所去,城市里的居民似乎并不知道在举行投票。街上有大群大群的人在热烈地辩论着,但是他们净是在谈论雄牛。这是怎样的国民性呀!……国家想起这一种不问政治的态度,正好帮助了敌人的欺骗和暴力,他非常愤慨。堂贝贝因为在法庭上的滔滔雄辩,正和别的朋友们一起被关在监牢里。短枪手也愿意分担他的苦难,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丢下他们,穿起彩装来跟他的大师同走。这样对公民自由的迫害能够置之不理吗?平民不会起来造反吗?……
车子走过铃儿咖啡店附近,斗牛士们看到一大群平民,挥着手杖,暴动似地大叫大嚷。许多警察手里拿着军刀向他们进攻,吃了几手杖就用军刀回击。
国家在座位上站起身来,打算冲下车子去。哈,终究来了!这一瞬间到了!……
“革命了!群众起来了!”
但是大师半笑半气地抓住了他,推他坐下。
“别做傻瓜吧,赛白斯蒂安!您到处都只看到革命和那么些无聊事儿。”
其余的队员猜到了实情,也都笑了。这是高等人士在发怒,因为他们在铃儿咖啡店的小窗口里买不到斗牛的入场券,想攻进咖啡店,把咖啡店烧掉;警察把他们赶开,不准他们这样做……国家忧愁地低下头来。
“反动和愚蠢!不会念书,也不会写字!”
他们到了斗牛场,人们用吵闹喧哗的欢迎,用狂热的一阵阵鼓掌迎接斗牛士队走进斗场。所有的人都为加拉尔陀鼓掌。群众向他致敬,这是他在那儿被牛触倒以后第一次出场,这次事变一直是整个西班牙的重要话题。
以后,在加拉尔陀去杀他的第一条雄牛的时候,又爆发了一阵欢呼。戴白头披的女人们坐在包厢里用双眼望远镜向他注视;向阳看台上的人也替他鼓掌和喝彩,跟背阳看台上的人一样热闹。连他的敌人也似乎受到这一阵同情的浪潮影响。可怜人呵!他受过多少苦呵!……整个斗场都是他的。
加拉尔陀从来没有发现过群众这样友好地对待他。
他在场长面前脱掉帽子,向场长问候。呼啦!呼啦!他所说的话谁也没有听见一个字,但是他们还是兴奋地叫喊了。他一定说了非常漂亮的话。当他向雄牛走去的时候,大家一直鼓掌,到他靠近牲畜的一刹那,才在期待的静寂中停止鼓掌。
他打开了红布,站在雄牛面前,但是比过去略略远了一点,不像过去那样差不多就在牲畜的鼻尖上打开红布,使得群众热情起来了。在斗场的静寂中发生了一阵惊异所引起的骚动,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有几次,加拉尔陀用脚顿地来挑拨那只牲畜,它终于软弱地攻过来了,因为斗牛士过于匆忙地让过一边,那条雄牛差不多并没有在红布下边冲过。许多观众都用疑问的眼光互相望望。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剑刺手看见国家在自己身边,再远一点儿还有队里的另一个短枪手,但是现在他并不像以前一样喊“都走开”了。
看台上哄起一阵尖锐的议论声。连剑刺手的朋友们也以为有必要解释一下了:
“他还受角伤的影响呢。他还不该斗牛。瞧那条腿呀!……您没有看到吗?”
在他做掠过的时候,两个短枪手用披风帮助他。那牲畜被许多红布迷惑得惊惶不安,它一开始攻击屠牛手的红布,另一个斗牛士的披风又把它从剑刺手那儿引开了。
加拉尔陀似乎想赶快结束这一种不合人意的情况,摆好架势,把剑高高举起就向雄牛扑过去。
一阵昏睡似的咕哝声在欢迎这一击。剑刺进去不到三分之一,摇晃了一下,立刻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加拉尔陀溜开牛角太早,因此没有像过去一样,把剑深深地刺到剑柄。
“但是这一下地位刺得很准呀!”替他捧场的人们叫嚷着,尽力地鼓掌,使他们的声音可以补救鼓掌的人数不足。
但是斗牛的内行人怜悯地微笑了。这年轻人丧失了使他出名的唯一品质了:那就是他的胆量。他们看到他在拿着剑向雄牛刺过去的那一瞬间,怎样出乎本能地弯起了胳膊;他们看到他怎样把脸转过一边,做出不让自己面对危险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