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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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根火柴,打算第二十次点起他的雪茄,睁大眼睛来克服睡意。
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加拉尔陀站起身来了……哈,渴望着的一瞬间立刻就要来了。她的英雄就要向她走来,男子气概地热烈地抱住她,征服她,把她变做恋爱的私有品了。
“晚安,堂娜索尔!……我走了;时间很晚了。您一定想休息了。”
由于惊奇和气恼,她也站起身来,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向他伸出手来……温柔而且强壮,像一个英雄!
她猛然想起了所有的女人的常套,即使在恋爱上最放荡的刹那间,也决没有一个女人会忘记了这些约束。她的愿望是不可能达到了……他还是第一次到她家里来呢!难道连一点点假装的防范也可以没有吗!……难道要她走向他吗!……但是,当她握着剑刺手的手的时候,她见到了他的眼睛,这一对眼睛,是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热烈地注视的眼睛,在不声不响的执拗里寄托着羞怯的希望,这时候,她就说:
“不要走……来吧,来吧!”
别的什么也没说。
第04节
在无数使加拉尔陀感到骄傲的理由上边,又加上了这个满足他的虚荣心的重要事件。
当他跟摩拉依玛侯爵谈话的时候,他用差不多是儿子对父亲一般的爱对待他。这位侯爵,穿得像一位乡下人,一个套着皮腿套、拿着坚硬的刺杆的粗鲁的半人半马的怪物,是一个著名的人物1897年起任莱比锡大学的哲学和教育学教授。1899—1916年,他可以用勋章的绶带和十字章挂满整个胸膛,穿着绣花大礼服,一边下摆上缀着一个金钥匙,走进王宫里去。他的远代祖先跟赶走摩尔人的国王一起到塞维利亚,接受了从敌人那儿夺来的辽阔的土地,作为他们的大战功的赏赐,其中剩下的部分就是侯爵现在放牧雄牛的那几块广大的平原。他最近的几代祖先是国王的朋友和顾问,因为宫廷式的奢华生活花掉了产业的一大部分。这位坦率慷慨的贵族老爷,虽然生活得像庄稼汉那样质朴,可是保留着著名的祖先的高贵地位,他在加拉尔陀看来,似乎还是一个近亲。
这个鞋匠的儿子仿佛真正变成他那高贵的家族的一分子似的,打心底里感到骄傲。摩拉依玛侯爵是他的伯伯,虽则他既没有权利公开这样说,这亲戚关系又是不合法的,可是他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他征服了他家族里的一个女人论”。断言价值根源于兴趣,善调和各种不同兴趣,以取得,凭着这一份恋爱关系,似乎就打破了所有的等级的成见了。那些以前总是用高贵的斗牛迷的身份,以对待斗牛士所惯用的那种含着蔑视意味的亲昵方式来接待他的年青绅士,现在都是他的表兄弟或某种亲戚了,他开始把他们看作跟他等级相当的人了。
听惯堂娜索尔用对待亲戚的亲密感谈到他们,加拉尔陀也以为不必按照等级关系特别看待他们了。
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完全改变。他不常到斗牛迷聚会的蛇街的那几家咖啡店里去了。他们是纯朴热情的好人,但是并不怎么重要,不过是些小商人,工人出身的老板,低级公务员,没有职业、依靠神奇的方法奇迹似地生活着的流浪人,除掉谈论斗牛以外,没有公开的行当。
加拉尔陀走过这些咖啡店的大窗子前边,向替他捧场的人们问候,他们使劲做手势招他进去。“我立刻就回来。”可是他没有回来,因为他走进同一条街上另外一个非常贵族化的俱乐部里去了,那儿有哥特式①的装饰,仆役们穿着短裤,桌子上摆满银餐具。
①哥特式;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盛行在西欧各国的一种建筑式样。
安古司蒂太太的儿于,当他在穿着黑色燕尾服、军人一样凝定不动的两排仆役中间走过,一个使人敬畏的仆役长,脖子上围着一根银链条,过来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接去的时候,每一次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傲慢的感觉。跟这么许多贵人来往确实是叫人高兴的。青年们深深地坐在配得上在罗曼蒂克悲剧里使用的高背靠椅上,谈论着马和女人,确确凿凿地知道全西班牙发生的每一场决斗,因为他们都是冒充大胆、容易生气的体面人物。他们在一个大厅里练习击剑;他们在另外一个大厅里赌博,从下午一直赌到天亮。赌徒们容忍了加拉尔陀,当作俱乐部的特例,因为他是一个“体面”的斗牛士,会大量花钱,又有许多有力量的朋友。
“他是非常有教养的,”俱乐部会员们认真地说;承认他跟他们懂得一样多。
富于同情、交游广阔的契约经理人堂何塞成了斗牛士的新生活的担保人。而且,加拉尔陀凭着一个老练的野孩子特有的狡猾,知道怎样取得这批出众的人们的信任,他在这些人中间找到了成打的“亲戚”。
他常常赌博。这是跟他的新朋友们发生密切关系的最合适的方法。他赌博而且输钱,俗语说,一个人在赌博上运气坏正是在恋爱上交上好运的特征。他在“罪恶厅”里过夜,——他们玩笑地把赌博场叫做“罪恶厅”,——很少有赢钱的时候。他的坏运气在俱乐部里成为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昨天晚上,加拉尔陀大输啦,”俱乐部会员们骄傲地说。“他至少输了一万一千个比塞塔。”
大赌客输钱的名誉,正和他输钱时候的镇静同样博得新朋友们的尊敬,他们把他当作俱乐部赌博的有力的支持者。
新的热爱迅速地控制了剑刺手。赌博的兴致有几次竟使得他把他那位贵妇人也忘掉了,那位贵妇人从他的爱好看来,原来是世界上最有兴趣的事物。跟塞维利亚的所有的重要人物一起赌博!由于借钱和共同的兴致建立起来的兄弟之情,他已经被年青绅士们当作地位相等的人看待了!……有一天夜里,照亮大厅的一架树枝形灯架突然倒在绿色的赌桌上。突然袭来一片黑暗和混乱,但是在慌张失措之中,响起了加拉尔陪的傲慢的声音。
“静下来,先生们。没有什么事情。我们继续赌下去吧。叫人拿蜡烛来。”
于是大家继续赌博,他的伙伴们赞赏他这次坚强有力的说话,比赞赏他杀死雄牛的胆量还要厉害。
契约经理人的朋友们向他问起加拉尔陀输钱的情况。加拉尔陀的确要把自己毁了:他斗牛赚来的一切,都输在赌博里了。但是堂何塞毫不在乎地微笑着。
“今年斗牛季节里,我们订约比任何人都多。我们老是杀雄牛和赚钱,真会感到赚厌呢……让他玩儿消遣吧。他就是为了这样,才拚出性命,做一个不平常的人呀……全世界最勇敢的人!”
堂何塞把别人赞赏他输钱时候的镇静当作他的偶像的额外光荣。要一个屠牛手像一个常常为一个小钱挣扎的人一样,这是不合理的。他赚钱原是为了他所喜爱的事物呀。
而且,使他当作自己的胜利似地,当作自己的事业似地感到心满意足的是:他居然使加拉尔陀加入了俱乐部,这俱乐部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进得去的呀。
“他是现在最有名的人,”他不服气地回答那些批评加拉尔陀的新习惯的人。“他并不跟流氓们发生关系,也不到小酒店里去,像别的屠牛手那样。而且,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原是贵族阶级的斗牛士呀,因为他愿意这样,也能够这样……此外的一切都是妒忌。”
在他的新生活里,加拉尔陀不但常常到这一个俱乐部去,也有几个下午到四十五人俱乐部去。这仿佛是斗牛艺术的元老院。斗牛士们通常是不容易踏进那个圈子里去的,因为他们不在场,那些可敬的喜爱斗牛的元老们才可以自由自在地发表他们的各种宏论。
在春季和夏季,四十五人俱乐部的会员们聚集在门廊里,甚至侵占到街道上,在藤靠椅上坐着等待各处斗牛的电报。他们不大相信报纸的意见;何况他们又需要在报纸发表以前就知道斗牛消息呢。黄昏时候,电报从全西班牙所有举行斗牛的城市里打来了,俱乐部会员们在倾听了宗教一般庄严的宣读后,就以电报的简略辞句作基础,辩论起来,做了假设。
这种职务使他们感到骄傲,感到自己高人一等;安安静静地坐在俱乐部门口,呼吸着凉爽清新的空气,却正确地、毫不夸张地知道了在毕尔巴鄂、科伦、巴塞罗那或是巴伦西亚斗牛场上当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这一个屠牛手得到几只牛耳朵当做荣誉的奖赏;那一个屠牛手被人嘘了;而这时候,他们同城的人却还什么也不知道,在街上走来走去等待晚报呢。每逢发生牛角刺伤的事件,来了电报通知本乡某个斗牛士受了重伤的时候,激动和同乡关系就使这些可敬的元老院士心软了,他们竟会把这重大秘密传给任何一个过路朋友。这消息立刻传遍了蛇街的咖啡店,没有一个人表示一点怀疑。这不是四十五人俱乐部收到的电报吗?
加拉尔陀的契约经理人由于吵吵闹闹的爱攻击人的热情,多少损坏了一点儿团体的尊严;但是他们容忍了他,因为他是老朋友,终于大家都嘲笑起他的放纵来了。这些聪明人要安安静静跟堂何塞辩论每一个屠牛手的评价是不可能的。有许多次,他们谈起加拉尔陀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可是斗牛知识并不丰富”,就边说边胆怯地望着门口。
“嘘,何塞来啦,”谁那么一说,谈话立刻中断了。
何塞进来了,高高地扬起一份电报。
“那是从桑丹台尔来的报告吗?”……“对,这就是:加拉尔陀,两个剑刺,两条雄牛,第二条得牛耳朵。唔,我说得对!全世界最勇敢的人!”
四十五人俱乐部会员收到的有关的电报说法常常不同,但是契约经理人差不多总是做个瞧不起的手势,立刻就爆发出喧闹的抗议。
“谎话!一切都是妒忌!我的电报是正确的。你们的电报只是妒忌,因为加拉尔陀把他们全部压倒了。”
会员们都嘲笑堂何塞,用手指做了个手势①,对这全世界最勇敢的人和他的好心的契约经理人开了个玩笑。
①手势:把两个手指放在额角边旋螺丝钻似地旋旋,表示他的头脑的螺丝钉已经松了,不中用了。——世译本
逐渐逐渐地,加拉尔陀想办法加入了这个俱乐部,被当作从来没有过的特典。开头斗牛士来了,借口找他的契约经理人,终于在这些绅士中间坐下来了,虽然其中有许多人并不是替他捧场的,而是挑选跟他竞争那些屠牛手的。
照堂何塞看来,这俱乐部的装饰是富有特征的:摩尔式的五彩瓷砖砌成的墙脚,洁白的墙上悬挂画着古代斗牛的彩色招贴画;保存着许多雄牛的头,这些雄牛是因为杀死过大量的马或是刺伤过某某著名斗牛士出了名的;还陈列着许多列队行进用的披风和剑,这是“剪下他们的辫子”退隐了的屠牛手们赠送的。
穿着燕尾服的仆役们服侍着穿着农夫服装或是在很热的夏天晚上可能只穿衬衫的绅士们。每当圣周①和塞维利亚别的重要节日,贵族的斗牛迷从西班牙各处来向四十五人俱乐部致敬的时候,仆役们就穿起短裤,戴上撒了白粉的假发,穿上红色黄色的号衣。这样一穿戴,就像是国王宫殿里的仆役一样,他们用盘子托着许多杯盂柴尼拉酒,服侍这些富有的绅士,其中有很多个甚至是不用领带的。
①圣周:复活节前的一个星期。——世译本
一到傍晚,来了老前辈摩拉依玛侯爵老爷,会员们坐在深深的大靠椅里,排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