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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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匕解读了。如果说第一件事近似秦始皇焚书,那么第二件事正恰与秦始皇相反,因为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文字,相当于建立了一种覆盖神州大地的“通码”,古代历史不再因无人解读而局吝侧堕灭。
须知,最大的湮灭不是书籍的亡佚,而是失去对其文字的解读能力。
在这里我至少看到了埃及文明中断、中华文明延续的一个技术性原因。初一看文字只是工具,但中国这么大,组成这么复杂,各个方言系统这么强悍,地域观念、族群观念、门阀刃乙念这么浓烈,连农具、器用、曰音、饮食都统一不了,要统一文字又是何等艰难!在其他文明故地,近代考古学家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古代文字的识别,常常是花费几十年才猜出几个,有的到今大还基本上无法读通,但这种情况在中国没有发生,就连甲骨文也很快被释读通了。
我想,所谓文明的断残首先不是古代城郭的废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古文宇完全不知何意。为此,站在尼罗河边,对秦始皇荀消点想念。
当法老们把自己的遗体做成木乃伊的时候,埃及的历史也成了木乃伊,而秦始皇却让中国历史活了下来。我们现在读几千年的古书,就像读几个喜欢文言文的朋友刚刚寄来的信件,这是其他几种文明都不敢想象的。
站在金字塔前,我对埃及文化的最大感慨是:我只知道它如何衰落,却不知道它如何构建;我只知道它如何离开,却不知道它如何到来。
就像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默默无声地表演了几个精彩的大动作之后轰然倒地,摸他的口袋,连姓名、籍贯、遗嘱都没有留下,多么叫人敬畏。
金字塔禁止人攀援,但底下的八九级,去爬也没有人阻比。我爬上几级,贴身抬头,长久地仰望着它。它经过几千年“作旧”,已经失去任何细部的整齐,一切直角变成了圆饨,一切直线变成了颤笔,因此才良像一种天造地设的自然生成物,但在总休上,细部的嶙峋仍然综合成直笔。
金字塔在不声不响之中也就撑开了两笔,写了中国的一个“人”字。两笔陡峭得干净利落,顶部直指太阳,让人睁不开眼,只有白云在半坡上殷勤地衬托。
听到许戈辉在摄像机前说“永久,;,仿佛提到,再过五千年,它们还会是这个样子。这便启发了我的一个想法。
金字塔至今不肯坦示为什么要如此永久,却透露了永久是什么。
永久是简单,永久是糙砺,永久是毫不弯曲的憨直,永久是对荒漠和水草交接线的占据,永久是对千年风沙的接受和滑落。
无法解读是埃及文明的悲剧,但对金字塔本身而言,它比那些容易解读的文明遗物显得永久。通俗是他.人侵凌的通道,逻辑是后.人踩踏的阶梯,而它干脆来一个摸然无声,也就筑起了一道障壁。因川口王可以补充一句―永久是对意图的掩埋,是把复杂的逻辑化作了朴拙。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下午.埃及开罗,夜宿忱s3巧ramid……旅馆
元气损耗
金字塔靠近地面的几层石方边缘,安坐着一对对来白世界各国的恋人。他们背靠伟大,背靠永恒,即使坐一坐,也像在发什么誓,许行一么愿。然后,他们跳下,重新回到世界各地。
金字塔边上的沙漠里有一条热闹的小街,居住着各种与旅游点有关的人。由此想起一些历史学家的判断,埃及最早的城市就是金字塔建造者的工棚,金字塔是人类城市的召集人。直到今天,金字塔还在召集着远近人群。
我们在这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中国餐馆,是内蒙古一位叫努哈,息廷贵的先生开的。我们中国也有不少旅游景点,启先生不往那里挤,硬是把碗盆锅勺搬到了金字塔脚下。在中国人巾间最敢于做这种事情的,大多是浙江省温州人,但启先生是内蒙古人,从呼和浩特来到这里。我让他谈谈身处另一个文明故地的感受,他笑了,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埃及人把生命看得那样随便,随便得不可思议。”
他说,在这里,每天上午九时上班,下午二时下班,中间还要按常规喝一次红茶,吃一顿午餐,做一次平L拜,真正做事能有多少时间?
除了五分之一受过西方教育的人,一般人完全不在乎时间约定,再紧急的事,约好半小时见面,能在两小时内见到就很不容易了。找个工人修房子,如果把钱一次性付给他,第二天他多半不会来修理,花钱去了,等钱花完再来。连农民种地也很随意,由着性子胡乱种,好在尼罗河流域土地肥沃、阳光充足,总有收获,可以糊曰。
我们也许不必嘲笑他们的这种生活态度,比之于世间大量每天像机器般忙碌运转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的人,埃及人的生活态度也未必多么荒唐。使我困惑的是,如果金字塔基本可以肯定是这个人种建造的,那么,他们的祖先曾经承受过天底下最繁重忙碌、最周密精确的长期劳役,.难道,今天相反的生态正是明吓场辛苦后的大喘气,一喘就回不过神来了?
我对肩先生说:“一个人的过度劳累会损耗元气,一种文明也是。”
埃及文明曾经不适度地靡费于内,又耗伤于外,最终选择了一种低消耗原则,也可称之为“低嫡原则”,我在研究东方艺术的审美特征时启用过的一个概念。但与东方审美特征不同的是,埃及文明的现代生态是甲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它确实已经体力不济,至今还找不到复兴的文化基点。
这种低消耗原则听起来不错,到实地一看却实在让人膛目结舌。开罗城有一个区域专门安放死人,为了让死人也能生活,居然筑有简陋的小房小街,现在则有大量穷人住在里边,真可谓生死与共,但其中又有大量的逃犯。在正常的居住区里也有奇怪景象,绝大多数砖楼都没有封顶,一束束钢筋密集地指向蓝天,但都不是.新建筑,那些钢筋也早已锈烂。为什么那么多居民住在造了一半的房坯中呢?是不是造了一半全部资金中断?一间不是,说这里又不人下雨,能住就行,没盖完才说明是新房子,多气派。以后儿孙辈有钱再盖完,急什么?
他们不急,整个城市的景观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让我们这些外国人都焦急了。
街上车如潮涌,却也有人骑.着驴子漫步中间,有的人骑在驴上还抱着两头羊。公共汽车开动时,前后两门都不关,只见一些头发花白的老者步履熟练地跳上跳下,更不必说年轻人了。
一个当地司机告诉我,如果路口没站警察,不必理会红绿灯;见了警察,也要看看他的级别,决定要不要听他指挥。
我问:“你在飞驰的车上,怎么判断他的级别?〃“看胖瘦。”他说,“瘦的级别低,胖的级别高,远远一看就知道。”
在埃及不能问路。不是埃及人态度不好,而是太好。我们至少已经试了十几次了吧,每次都是一样。你不管问准,他总是立即站住,表清诚恳,开始讲话。他首先会说到你问的那个地方的所属区域,这你会觉得说在点子上,耐心听下去;但他语气一转就说到了那个过域的风土特征和城建规划,你就会开始不耐烦,等他拐回来;然而他一言既出,“驯马难追”,已经在介绍开罗的历史和最近一次总统选举,你决定逃离,但他的手已按在你的肩上,一再说埃及与中国是好兄弟?,一最后你以大动作强调事情的紧迫性,逼问那个地方究竟怎么走,他支吾几下终于表示,根本不知道。你举起手腕看表,被他整整讲掉了半个小时。
前几次我们都以为是遇到了喝醉酒的人,但一再重复就苦恼了,很想弄清其间原因。一位埃及朋友说:“我们埃及人就是喜欢讲话,也善于讲话,所以在电视里看到你们中国官员讲话时还看着稿子,非常奇怪。埃及的部长只要一有机会讲话就兴奋莫名,滔滔不绝地讲得十分精彩。当然,也可能有一个根本原因,大家闲着没事,把讲话当消遣。”
原来,我们已经为埃及朋友提供了十几次消遣的机会。这当然很愉快,何况是“好兄弟”。
也怪法老,他们什么话也没有留下,结果后代的口舌就彻底放松。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日,埃及开罗,夜宿Le。3P打a而de。旅馆。
牛和斗牛士
从开罗向南二十公里,有一个地方叫孟菲斯(Memphis),早在大金字塔建造前一百年,就已经是统一的埃及的首都。著名法老左赛尔(Zo。r)的陵寝阶梯金字塔也建造在这里。建造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地名叫撒卜拉(Sakkara),因此又叫撒卡拉金字塔。
不管人们对大金字塔作何种猜测,眼前这座阶梯金字塔倒是一看就觉得人力可为。不仅体积较小,而且又不精确,好几个层面都已坍弛,因此显得更加远古。更加远古却不神秘,原因是它按照午龄正常地老化了。大金字塔的神秘就在于那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方正挺展,让人觉得太不正常。
孟菲斯出土过一个有名的金牛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让我感到新奇的是,一位讲解员指着阶梯金字塔前一块足球场大小的沙地说,这是一个选拔统治者的斗牛场,有一段时间,古埃及把在这里获胜的斗牛上选作自己的领袖。这是我在书本中役有读到过的,连忙迎上前去反复盘问,这位讲解员以专家的「J气再一次肯定,而且说,这种一斗牛三十年,一次,有一位统治者连续获胜两次。这使我惊讶,因为到第二次,这位统治者无论如何不可能年轻了,居然还能,力敌天下。
我还没有足够的资料证明讲解员居代兑的事情属实,但粗粗一想觉得当时的统治者要做的事确实与斗牛士要做的事差不多,无非是挑战强暴、躲避伤害、机敏处置、虚与委蛇,这一切与斗牛没有什么坎别。只不过统治者要驾驭的牛十分庞大,是埃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几千年过去,哪一位斗牛士都走了,只有牛还在。牛把斗牛士的坟墓默默驮在自己的背脊上,让人们瞻仰。
此间恩怨,无法分清;但此间图景,颇为动人。
从阶梯金字塔再走不远的路,我看到了一位极著名的“斗牛士”,那就是三千二百年前埃及新王国时代第十九工朝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Ralll,。ID的巨大卧像。本来是立像,由于尼罗河的泛滥一再侵蚀塑像腿部,他渐渐站不住了,侧身卧倒,坦然休息。
拉美西斯二世名震整部埃及历史。他的木乃伊保存在博物馆,埃及很多地方都有他的塑像。从眼前这尊卧像看,他确是绝顶英俊,脸部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微笑中带着一种只有埃.及才有的纯真而缥缈的眼神。
他一生政绩、战功都十分出色,当政六十多年,活到九十多岁,娶过三十四寸睡奏子,生有一百多个儿女,真是生命力旺盛。都说他风流成性厂但他自己活着时最喜欢的一个雕塑是自己高高地站立,把妻子娇娇小小地卫护在自己脚下,似乎很有丈夫的责任感。
这是一片真正站立过男子汉的土地,只不过男子汉站立得太久太累,睡了。此时,偏西的阳光越过他的鼻眼嘴唇照在我们身上,我们举头仰望,只觉得那是神奇起伏的远山。
这时突然想到,没有斗牛士的牛,毕竟落寞。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一日,埃及开岁,夜宿乃田叨lides旅馆。
中国回送什么
在沙丘旁,我正低头留心脚下的路,耳边传来一个招呼声:“你好飞”一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