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4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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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夹了几块酒糟鹌鹑吃了,王旖问着韩冈:“官人,今天还要不要出城去?”
韩冈点点头:“今天要校阅各乡保甲,城外的校场都已经准备三天,晚上要赏赐参加校阅的保丁酒食,可能要迟一点回来。”
白马百姓冬天的生活,并不是休息。在保甲法推行之后,各地的保丁每月都要进行操演,而到了冬天更是要连续多日进行军训,习练弓法、枪棒,还有小规模的战阵。这些事,主要由县尉负责。不过知县本人也有必要参与其中进行监督,而且还要参加检阅。
“保甲的校阅还要办,最近不是要节省钱粮吗?”王旖奇怪的问道。
“这一份钱粮省不得。就算占用了其他方面的开销,开封府也能给补上。”韩冈又叹道,“更别说要防着贼人乘势作乱,只要灾情不减退,白马县的各乡各里,就一直要时刻准备好出人出力。”
从内院出来,就是韩冈的工作场所。主要的公事,还是在三堂的官厅中解决。如果要审案,则试情节轻重
经过了两个月的磨合,县中的政务已经上了正轨。官吏们都熟悉了韩冈的行事作风,而对于韩冈来说,谁堪用谁不堪用心中也都有了数。
诸立算是个得用的,不过韩冈平时处理公务,却多指派了胡二出来做。虽然在县衙的胥吏中,胡二的势力远不及诸立,平日里也对诸立也是恭恭敬敬。但他跟诸立明显不是一条路,所以得到了韩冈或明或暗的支持。不过这一偏袒,是建立在处事决断大体公平的基础上的,韩冈不会为了维持平衡,而坏了更为重要的公平。
韩冈抵达官厅的时候,负责凿井的井十六就已经守在门外。
坐下来后,韩冈命人招了他进来道:“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井十六恭声回着:“回县尊的话,现在已经凿到了有十五丈。不过这两天正在破石,要慢上一些,但过去后就能见水了。”
韩冈听着点了点头,这个进度还算能让他满意。再问道:“那你今天来县衙又有何事?”
“禀县尊。”井十六一拱手,“眼下水井越来越深,原来县中所批的五十根楠竹已经不够用了,还请县尊再拨下五十根,以护井壁。”
楠竹,也称毛竹。并非白马县所产,在河南也少见,主要生在长江以南。蜀地的日常生活中,用上楠竹的地方有很多。如炼铁,南方用的木炭,北方多用石炭,而蜀地用得则是竹炭。富顺监开凿盐井,毛竹或者叫楠竹,也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幸好白马县靠着黄河,这一段的河堤甚至号称金堤。为修堤岸,各项物资当然不能少。根部如海碗般粗细的巨竹就是防洪用的储备物资,所以白马县的仓库中也能找到。
储备物资无故不可动用,不论今生后世,都是一条铁律。不过为了开凿深井,韩冈也不管这些规矩了,反正以他的资格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攻击,借口也是十分充分的。只是他批下去的投资不小——虽然五十根巨竹数量并不算多,但已经是库存的四分之一——没想到还要追加。
“也罢,我这里还有一百五十根楠竹,就都给你。”韩冈也不管用光了储备后面怎么交代,总能有办法弥补起来的,关键还是在水井上,“但你要记住,这竹子如果能用其他木料替代的尽量替代,实在不行才可用上。决不许有多余的浪费。”
井十六连忙磕头答诺:“县尊放心,小人明白。”
开凿深水井所用的工具,从原理上类似于冲击钻。实际上就是将一个竖起来一人高,几十斤重的铁质冲锤吊起来,让其自由下落,将挡在前面的石板一下下击碎。
据井十六所言,这种重锤叫做圜刃,是蜀地盐井特有的工具。为了将井十六所说的圜刃给打造出来,花了城中铁匠六天的时间。圜刃冲钻出来的洞只比碗口略大,需要用楠竹来做套筒以护住井壁不至于坍塌——不过这么狭窄的水井,如果不能自流的话,要想提水就会很麻烦。
韩冈对这种开井法很是有兴趣,既然盐井、水井都可以如此开凿,那么油井当然也应该可以。韩冈记得后世在白马县,也就是滑县附近,有座规模不小的油田。说不定,就在韩冈的脚底下,便有黑色的黄金在流淌。只要能向下开上三五千米的井深,那么多半就能看到黑色的石油喷上天际。
韩冈自嘲的笑了笑,开玩笑的想法到此为止。在兴趣之前,他更为重要的工作是救灾。
真想要挖油田,还是去延州【延安】更合适一些。延州石液那是有名的猛火油的原材料,鄜延路,乃至关中百姓所用的灯油,多有用着这些渗出来的石油。已经露了头的矿产,理所当然要比潜藏在地下的矿藏更容易开采。
第29章 百虑救灾伤(五)
保丁校阅的场面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完全乏善可陈。
县尉冉觉虽然对此十分上心,但在经历过开边之战、见识过最为勇猛的关西禁军,还有吐蕃、党项两家精锐的韩冈眼中,保丁们的表现也就比笑话好上那么一丁点。
如果是笑话倒也好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让韩冈看得昏昏欲睡。也就偶尔能发现一两人的箭术还算过得去,差不多能在上四军中混个中上游的水平。
不过冉觉很是自豪。在他眼里,方才上场的那些保丁们的表现,不比护堤的厢军稍差,与白马镇附近的那两个指挥的宣翼禁军也差不了太远了。如此精锐,若是当真来了盗贼,绝对能将其一网成擒。到时候自己也能脱离选海,得入京官——依照真宗年间颁布的条令,县尉如果能尽擒十人以上的一伙盗匪,就有改官的资格。
在韩冈的面前,冉觉领着大保的保正们,昂首挺胸等着的犒赏。韩冈则是随口赞了两句,照规矩将预备好的钱粮散发下去。只是在离开时,却亲挽一张一石五斗的硬弓,一箭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心。这个成绩,在方才的箭术比试中,只有寥寥数人达到了。
韩冈丢下弓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但所有人都明白,知县到底要说什么:
‘再练练吧!’
从校场回来后,游醇来见韩冈:“正言若有闲暇,还是要多往县学中走走。到了十五之后,县学就要停课。在这之前,照例是要开考,这题目还是得由正言来出。”
照规矩,县学是每月一小考,年终一大考,连续三次小考最下,或是大考不过,便要当即开革。朝廷不会用宝贵的资源来养废物,韩冈对此举是双手赞同,但要让他这位关学嫡脉出题去考较此间的士子,免不了会在题目和答案跟程颢的弟子起冲突。
韩冈本想着还是算了,如今真的没有多余精力去照管这些他名义上的学生,只是条令规定要做的事,却是不便推搪:“过两天我就去县学中。只要是用心向学的,当让他们过个好年!”
敷衍过游醇,魏平真又问道:“听说今天文司空的儿子又来了?”
“文及甫?他是去京中拜见他的岳父,路过而已,不过明天我还要送他一程,尽一尽人事。”
文及甫要去东京城,今天正好落脚在白马县中。不论从官场的礼节上,还是从关系上,韩冈都要按照他的说法‘尽一尽人事’。
文彦博的六儿子文及甫是吴充的女婿,吴充的大儿子吴安持则是王安石的女婿,而韩冈与吴安持是连襟。说起来,他跟文彦博都有点瓜葛亲。但这点亲缘,在如今的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随便将任何两位重臣拎出来,差不多都能三五转之内,攀上亲戚关系。
韩冈对这等蜘蛛网一样的官场生态叹为观止,不过看看也就算了。亲戚关系什么都决定不了,王安石、吴充这一对亲家可是死对头,而韩冈与太后都能攀上关系,但他最为亲近的还是一点亲缘都没有的王韶父子。
文及甫是不是拜见吴充,韩冈其实无从得知,但他赶在过年前跑去东京城,回大名府后,少不了会给文彦博带回去第一手的京中新闻,韩冈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正戏该上场的时候了,不知道文彦博听说王安石将宿州的存粮当真运抵东京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
韩冈正盼着好戏开锣,而京城中,垫场的开幕戏其实已经开始了。
京城中的官场上,现在正在嘲笑王安石的慌不择术。他此前力排众议的提案,如今成了最大的笑柄。冬日开河口的措施还没有施行,为此而打造的器具已经宣告破产。
于汴河河口处的汜水船场所打造好的碓冰船,在黄河中进行试验的时候。虽然安置在船头上的大碓的确敲开了接近一尺厚的冰层,但驶进河中的木船却立刻就被河道中的流冰所挤毁碾碎,差一点,就连船上的船工都一起给送了性命。而且还不只是一艘,而是新近打造出来的总计四艘的碓冰船,全都毁在了黄河之中。
这个消息传回来,官场上、市井中,立刻就有了酒席上的谈资。
“我早就说过,冬天开汴口根本不可能,现在看看怎么样,还能开吗?”
“王相公这下黑脸要变白脸了,硬是强着天子御笔题朱,现在不知他要怎么去见官家?”
“今年是好戏连台,先是上元节宣德门的一棒子,然后是琼林宴上丢石头,再来就是天下大灾,如今再以此事收尾,这才叫做完满!”
自吹先见之明的,说风凉话的,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除了新党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次失败的实验上找到了优越感。
冯京、蔡确正坐在的冯参政府的暖阁中,喝酒聊天的同时,也不免带上这一桩东京城眼下最流行的笑话。
两家刚刚定下了儿女亲——就在半个月前,蔡确为他的长子蔡渭,向冯京家的十三娘下了聘礼。
从只能用诗词来奉承宰相的小臣,到如今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蔡确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不论是在开封府任上顶着新任的知府刘庠,还是进了御史台后对恩主王安石反戈一击,每一步,每一个转折,蔡确都没有错过半点。
蔡确的行事作风,引来了不少警惕的目光,但让冯京很是看好这位新任的侍御史知杂事的官运。能够准确地揣摩上意,能在恰当的时间出手,说不准过上个几年,就能给蔡确他挤进政事堂中。定下这门亲事,日后当少不了好处。
也正因为已经成儿女亲家,蔡渭作为御史台的副职,快过年的时候到参知政事家拜访,就不会引来多少议论。
商家出身的冯京素来善于聚敛,一个金毛鼠的匪号尽人皆知。但在冯京家的暖阁中却看不到半点金玉之物,装饰素雅简洁。不过若是将注意力放在陈设上,暖阁中每一件器物其实都是有来历的古董。看似简单的客厅中,却隐隐透着富贵气。
红泥小火炉上放了个烫酒的水煲,水煲中咕嘟咕嘟的响着。而酒气从浸在热水中的酒壶散出。几个银碟中的酒菜不算多,却做得极精致,甚是还有冬天极为难得的绿叶菜,乃是靠着温泉种出来的。
蔡确喝了一口冯京亲自斟上来的酒水,酒气立刻直冲囟门,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顺喉而下。蔡确被冲得呛咳了几声,皱眉看着这杯盛在雕花银杯中的热酒,烫过后竟然还这般烈,“这酒水是蒸过的吧?”他问道。
冯京陪了一杯酒,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英俊的脸上有些泛红而已。他笑着回答:“喝惯了就好。烈酒可以去阴湿,阳气虽重,但在冬时饮上几杯却无大碍。”
“只是喝多了就不行了。肝乃木性,遇烈阳则枯,酒喝多了会伤肝。”蔡确如此说着,却将杯中酒一口干下。
“这话还是韩冈说的。”冯京呵呵笑了两声:“王相公家的女婿虽说一直不肯承认,这医理却比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