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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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过去的事,王舜臣眼眶又红了。他模样看着苍老,说话做事又是一副粗豪的作派,而平日行事心中都有个谱,心计其实也不差。内外皆是早熟,让人往往忘了他的年纪。可他今年的确才十八岁,比韩冈还小一岁。
原来如此,韩冈终于知道为什么王舜臣为什么对种詠冤死耿耿于怀。王舜臣的老子死的早,他这是隐隐的把种詠当作了自己的父亲看待。明白了王舜臣的想法,韩冈也知道该怎么劝了。他一指王舜臣的鼻尖:“你这像是要报仇雪恨的模样吗?!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就能把李复圭给气死?还是说你知道了李复圭的生辰八字,能躲在房中扎着草人就把他咒死?”
“但李复圭……”王舜臣欲言又止。
韩冈对此心领神会:“李复圭的身份贵重,已经是一路安抚使,连天子都不能把他说杀就杀。但他还有儿子孙子,你真想报仇,日后总有机会的。再说,种四郎的兄弟子侄都没说话,你发个什么狠?有事不先跟他们联络一下?上次见到种十七、种十九,他们还提到你来着,连封信都不给他们去?”
韩冈劝了几句,也不多说话了,拍了拍王舜臣的肩膀,起身走出房。出了门,回头看看,却见王舜臣也跟了出来。韩冈微微一笑,虽然说的都是些废话,但还是有些用的。他当先走在前面,想着逛一逛三阳寨。
不过此时的三阳寨,却没有半点可供游览的地方。几条街道上,都是脸色沉重的人流。站在三阳寨正中央的十字路口上,看着周围的人心惶惶,韩冈突然间有种旧日重临的感觉,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伏羌城、安远寨,看着周围一片混乱,而他当时的心中,也是同样的惶惑不安。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身份卑微的衙前,而是成为了官人。心中的底气已经不同,对未来前路,他的心里也更有把握。
这时前方的人群中突然混乱起来,一个瘦削干枯的汉子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直奔着韩冈过来。
“抓贼啊!抓住前面的贼!”叫喊声跟在干瘦汉子的身后传来。
喊声入耳,王舜臣便伸手一栏,将快要跑过去的干瘦汉子抓住。汉子还想挣扎,王舜臣更不多话,随手就是一拳砸到了他的侧肋上。
王舜臣手重,干瘦汉子挨了一拳,差点闭了气过去。但老做贼的也有对策,他顺势翻倒,在地上打着滚,没口子的惨叫着:“打死人啦!军汉打死人啦!”
“做贼还有理了。”王舜臣捋起袖子,蒲扇般的大手一张,就把在地上打着滚的小偷给揪了起来。
失主这时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很年轻的一个后生,中等个头,相貌普通。他跑到韩冈他们前面,先谢了王舜臣,又一把抓住小偷:“把俺的钱还来。”
“谁偷你的钱了!”汉子回了一句,又按着肋骨惨叫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韩冈在旁边不耐烦了:“王兄弟,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送他去见傅寨主。这里是军寨,行的是军法。军情紧急,竟然还有人敢在营中作乱?!直接砍了,悬门示众。”
“送衙门去受军法?”王舜臣都愣了一下,偷东西而已,没那么重吧,打一顿就够了。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韩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淡漠。被他瞥了一眼,那汉子浑身都抖了起来。
“也就是个小偷而已,何必要他的命。”王舜臣倒帮贼人说起好话。
“他把刀子拔出来时就不是扒手了。”韩冈反手一掌劈在干瘦汉子的右手上,砰的一声,一把匕首落到了地上。
“好胆!”王舜臣眼一瞪,怒喝一声,抬手一拳就在干瘦汉子脸上开了油盐铺,把他打了个发昏十三章,一个钱袋也从他的袖子里落到了地上。
韩冈在地上把钱袋捡起,也懒得查验,直接交给年轻人:“小心收好,别再给偷了。”
年轻人连忙收好,躬身向韩冈道谢,“小人冯从义,多些官人大恩。”
‘冯从义?!’韩冈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冯从义与其说是年轻,还不如说是年幼,看起来比韩冈还小个一两岁,“可是二马冯、从心所欲、义之所在的冯从义?”
冯从义被问得心惊胆战,小声的回答:“小人正是。”
韩冈眉眼一凛,正要追问。
“玉昆!你怎么在这里?”王韶的声音这时从后面传来。
急回头一看,就见着王韶和高遵裕走了过来。没空在追究冯从义的身份,韩冈赶忙迎上前去。
‘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应该只是同名而已。’他想着。
第八章 太平调声传烽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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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韶和高遵裕这么快就从沈起那里出来,没有被留饭。韩冈心知,看起来他们谈得并不投机,或者说,陕西都转运使被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后,心情不好,让王、高二人不得久留。
“怎么回事?”王韶见着王舜臣当街扭着一人,旁边还有一群观众围着,便问韩冈。高遵裕也皱眉看着街口的一片乱象。
“只是抓了个持刀行窃的小贼。”韩冈向两人解释道,“王兄弟正要把他送去见官。”
“哦。”王韶对这等小事完全没兴趣,他对高遵裕道,“地方一乱,作奸犯科的贼子就多起来了。”
“让傅勍别轻饶了他。敢在城寨里持刀行劫,必得狠狠治罪,杀一儆百,省得西贼的奸细趁机作乱。”高遵裕的这番话不是对韩冈说的。他带在身后的伴当听了后,跑到王舜臣身边,说了两句,便一齐押着小偷往城衙去了。
小偷被硬拖着走了,他的挣扎只引来了王舜臣的铁拳。韩冈对他并不同情,被抓包后竟然动起刀子。既然有杀人的念头,那被打死也是活该。
倒是失主冯从义,韩冈却是回头又看了看,那个年轻后生正跟着王舜臣一起去了城衙,虽然喜欢跟衙门打交道的人不多,但被王舜臣盯着,又是得人相助,他不敢也不能跑。
‘应该不是。’韩冈暗暗摇着头。
冯从义跟他四姨家的表弟同名同姓,但韩冈四姨嫁的是凤翔府的富贵人家,怎么想她的儿子也不可能跑到三阳寨来。而且看这位冯从义的打扮,却是有点穷酸相,衣服都是旧的,而且补过,自然不会是他的表弟。
王韶、高遵裕已经在前面走了,韩冈快走了几步,紧跟上前,就听着两人说着方才见沈起时的事。
“沈兴宗还真是可笑,天子让他体量秦州荒田,他却到甘谷城走一圈就算把事做完了,古渭、渭源都不去,李若愚上次来也没有他这般懒怠。”
“我看沈起的意思好像是要把甘谷的三四千顷田算进来。渭源、古渭的几千顷他不看,但把甘谷之内的四千顷一加进来,子纯你说的秦州万顷荒田也不能算错了。”
虽然王韶说秦州荒田的范围是从渭源一直到秦州州城所在的成纪县,这三百里河谷中有宜垦荒地万顷,其中膏腴之地有千顷。但荒地主要是集中在渭源和古渭两处,渭水自伏羌城以下,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安全,汉人们多来屯垦,田地被荒废并不多。
而沈起却只到了伏羌城,便往甘谷去。渭水河谷中的荒田他不看,却盯着甘谷之内的田地。沈起的盘算,王韶看得很清楚:“他是想两不得罪,打算拿甘谷内的田地糊弄过去。”
韩冈在后面听的没头没脑,但他拿着王韶、高遵裕的对话想了一下,也稍稍明白了沈起的打算。
李师中、窦舜卿说王韶所奏非实,渭水两岸并没有万顷荒田。按沈起的意思,他大概会说,李、窦二位说得不错,他沿着渭水走了一段,的确没看到一亩荒田。但王韶说军粮可以自行解决一部分,这话也不差,甘谷里就有几千顷地,足以支撑河湟开边的行动。
“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也不看看枢密院肯不肯让他两边迎风站。”王韶对沈起这种明目张胆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满,也想看着他被枢密院的文彦博怎么骂回来。
“这事就不提了,天子之才乃有天授,圣聪岂会为奸人所蒙?不管李师中、窦舜卿有何奸谋,也不管沈起打算如何推诿,官家总能看得一清二楚,查个水落石出。”
高遵裕不想提什么荒田的事。以他对天子心思的了解,即便王韶真的被降罪,也不可能被调离秦州——前面七部攻托硕一役,已经证明了王韶行事的卓有成效——只会被降职而已,而那时,领导河湟拓边的可就是他高遵裕了,王韶就只是个助手。
这样的结果对高遵裕最为有利,他虽然不能为此推波助澜,但也是乐见其成。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只是沈兴宗今天刚从甘谷城逃回来,却是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甘谷城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子纯,你看甘谷城今次不会有事吧?”
“甘谷城怎么可能会有事?”王韶觉得高遵裕的担心很无稽,“刘昌祚在甘谷城内威信未立,可能不敢出城作战。但甘谷城的城防,以西贼的攻城水准,不用个五六万人轮番上阵,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来。西贼今次也不可能蠢得去攻城,只会用主力牵制住甘谷城里的刘昌祚,再派小队人马杀入谷中放火抢粮。”
高遵裕点了点头,王韶说得的确在理,他回头又问韩冈:“玉昆,你觉得呢?”
韩冈即便心中有异议,也不可能说出来。何况王韶的话是他凭着在秦州多年经验的推断,当然不会有什么错失。故而韩冈点头,“机宜说得正是韩冈想说的。”
回到驻地,王韶和高遵裕命人上了饭,吃完后都各自回房休息。而很快,王舜臣也回来了。
“都解决了?”韩冈问着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寨中都乱做了一片,傅寨主正在火头上,那个小贼撞上来,他当然不会轻饶。”王舜臣一屁股坐下,桌上的饭菜还是韩冈帮他留的。王舜臣扒了几口,又道:“不过也不会真的杀他,毕竟罪不至死,听傅寨主的意思,是打上几十杖,刺配流放了事。”
“傅勍倒是心仁。”韩冈笑了一笑。换作是其他寨堡的守臣,直接就是拖出去砍了。把头挂在寨门前悬着,省得寨中再乱下去。而傅勍倒好,就是在气头上也不信手杀人。
王舜臣也赞着傅勍的为人:“傅寨主人不错,本还要拉着俺和高企喝酒,只是想着明天一早就要上路,还要赶着回来回话,才推掉的。”
“傅勍的确人不错,就是贪杯了一点,不然以他的资历品阶,何至于只能担任个寨主。你以后也要注意点,不要贪杯误事。”
韩冈由于担任着勾当公事一职,又是随时能进架阁库翻看资料档案,秦凤路上大大小小近百名文武官员,早给他了解得七七八八。
比如三阳寨的寨主傅勍,他的经历韩冈便是一清二楚。傅勍在军中的资历不比刘昌祚稍差,过去也颇立过一点战功,本官也升做了正九品的三班奉职。
但就是因为他贪杯好喝酒的缘故,坏了事,很吃过几次挂落。尚幸傅勍在秦凤军中人缘不错,不少人帮他说好话,所以官职没有被降,就是没人再敢给他好差遣。本是能担任缘边大军寨的资格,现在沦落得却只能镇守一个五百步的小寨。
“三哥放心,俺碰到要做正事的时候,从来不乱喝酒……对了,三哥你认识那个被偷钱袋的冯从义?怎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追问他?”王舜臣突然想了起来,又问着韩冈。
“只是他姓名与我的一个亲戚相同,所以多问了两句。”韩冈信口答了,又问道,“那个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