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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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没说一句假话,也没和人瞎打听。那会儿一楼等着的下人都吓坏了,所以都挤在门口看风头,我正好混在人群里头,所以就听见了。大略就是这么个意思,只不过那位杨大人气势十足,我学不来,那话儿就有些不像了!“
这一天外头异常寒冷,但无论是永安楼还是蓼香院抑或芳菲馆和锦绣阁,全都是烧着暖炕地龙,因而陈澜这一路骤冷骤热,这会儿就有些犯头疼。可听着芸儿这一席话,她不禁对那个杨进周更是好奇了起来。无论是头一回到阳宁侯府抄检,还是今日早上在王府的那凌厉一击,或者是永安楼再相见的时候,这人看着都有一股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沉稳,却没想到在那会儿竟会是如此不留情面。兴许,那才应是此人的真本性?
“学不来就别学,那可是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锦衣卫,哪里是你这个小丫头能学的?一回来就灌了满肚子水,今晚上这么冷,上夜的时候要是一直起来,可得冷死你!”
沁芳数落了芸儿一顿,见她吐吐舌头,又说起老太太不准陈澜的假,接下来还得管家,她不免有些上心,等打发了芸儿去外头催热水,她这才向红螺打听了两句,却又听说陈澜要给陈衍做衣裳。寻思这事之前都没听说过,多半只是自家小姐寻来做借口,她心中立时一紧。从前她最怕的是二房刁难,可如今爵位转去了三房,长房的两位主子处境依旧艰辛,就是老太太,日后也未必能护得住小姐,这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
因为,等到热水送上来,她便借口芸儿红螺今儿个跟着出门太累,顶了上夜的班,随即又借故打发了苏木和胡椒去找两张花样子,自己亲自倒水服侍了陈澜洗脚。一面熟练地揉搓着那脚板和后跟,她便低声说道:“小姐,过了年您就是十四,明年就及笄了,算起来今年家里必定要议亲定亲。二老爷虽说没了爵位,可二小姐四小姐终究父母都在,只要好好合计一下,婚事总能如意一些,五小姐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听说还和威国公世子有婚约。可您就只有指望老太太了。小姐一定要尽早打算,咱们头等富贵的人家想不着,可也不能将就……”
陈澜素知沁芳的秉性,此时听她竟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末了又低下头去专心洗脚,仿佛是生怕自己责怪似的,不禁把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发现沁芳仿佛身子一僵,随即头低得更低了,她便轻声叹道:“你有这份心思,也不枉咱们两个相处一场。”
“好啊,我就想着不对,原来姐姐把我支开,是和小姐商量这大事来着!”
说话间,芸儿竟是径直从外头进来,瞥了沁芳一眼就埋怨道:“我又不是什么事情都往外胡嚷嚷,干嘛避着我!说这么要紧的话,也安排个人看着,万一有外人来怎么办?要我说,什么头等富贵的人家就不行,刚刚厨房秦嫂子来送夜宵的时候还和我闲话了两句,说是二夫人家的哥子今天还来打过秋风呢,还是伯府的庶子,分家出去就什么都不是了。小姐得老太太喜欢,又是咱们侯府嫡女,就是做王妃也满够格了,总得是能承继家业的!”
沁芳平日除了必要时候,等闲不和芸儿计较,这会儿却是寸步不让地回道:“头等富贵人家哪个不计较媳妇的娘家,而且往往是左一个侍妾,右一个通房,如老太太这等,难道很有意思么?与其这样,还不如选个清贫上进的进士……”
“进士?那些读书人,看着清高,富贵之后还不是姬妾满堂,连休弃糟糠之妻的都有。老太太倘若还没意思,难道别家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得算计半天的主妇就有意思?”
“够了!”陈澜听两人越说越不像样,脸色翛然一沉,恼怒地喝道,“争这些有什么用,还居然编排起了老太太,被人听见便是乱棍打死!你们两个下去,让红螺来上夜!”
等到两人悻悻下去,陈澜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们说得固然没错,可是,她父母双亡,决定这些的便是老太太朱氏。朱氏如今固然会觉得她好,但却不能和晋王妃相比。谁人良配,却不是她说了算,只有徐徐谋划。
第五十七章庄田和妆奁(上)
两个丫头的争执虽是被林澜一下子就压了下去,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细细思量了起来。她在自己的那个时代便没有寻着一个合心意的人,外人都道她挑剔,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从某种角度来说走太过理智的人,于是索性单身一个。如今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婚事被人当成筹码随意揉捏不可避免,即便如此,哪怕是在最小的范围内争取主动权,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如今皇帝说是发还了长房的千亩庄田,但至今真正的东西尚未到手,而且听家下人等的传言,这种事特以前也有过,却有褚多变数。而且,可这些天管家,她已然明白,真正的忠仆有多难得。候府百多年传家,不少世仆都是根深蒂固一代代管事,做事持挑肥拣,拉帮结派彼此倾轧,赏罚不均等等全都有,她和陈衍这孤女弱弟又不可能真搬到庄子上去,这经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即便有钱如那等大商人,也要攀附朝中取贵,若是没有权势,守着千亩良田便犹如别人嘴边的一块肥肉。之前不争爵位是因为他们姐弟俩毫无根基,可如今根基已经打下了,老太太那儿必定有了她宽厚仁考的印象,就得得努力为自己和陈衍打算将来了。
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陈澜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红螺拿灯进来查看,见她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连忙放下烛台,赶紧掖好了被子,看到陈澜睡梦中仍是眉头微蹙,顿时叹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了片刻方才站起身来。
她依着小姐的话常去蓼香院给老太太请安,郑妈妈常常拉着她多留一会,话里话外不无盘问和暗示,甚至还提到过她的年纪。如不是家生子,在府里没什么依靠,这配人的事便是陈澜也无法一言决之。郑妈妈提的是她家里一个侄儿,据说是出籍了并正在外头读书的,正预备科举,若是她服侍得好,就许她将来一样出了籍,还能做了秀才娘子。可是,如小姐这样的主子,婚事亦是艰难,她一个丫头哪来那般幸运?这般哄人的言语,她小时候见多了!
一连几日,家中都是风平浪静。
当日楚四家的一闹,陈澜小惩了她,之后禀明了朱氏,从几个老家将中选了子弟出来,原是连陈清陈汉也一块要配上随侍的伴当,兄弟俩最后却是谦辞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课业重要,武事为次,朱氏也就没理会,选进来的人自然而然都归了陈衍。有了这四个人,林澜便让人把后园已经有些荒废的演武场收拾了起来,又请示了朱氏,挑了个老成的昔日家将作为武师。于是,陈衍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带着四个人在演武场中练武。
自从元宵节那天之后,陈滟告了病,如今的候府家务都是陈澜和陈汐一块料理。十天的元宵灯节须臾便过去了,这一日大清早,众人云集蓼香院给朱氏问了晨安。
出来之后,陈澜见陈衍虽换了一身干爽衣裳,额头上却仍有汗渍,不禁关切地询问了几句。陈衍虽是揉着手臂,脸上却兴高采烈,不但不曾叫苦叫累,反而带着两个读书的书童一溜烟去学堂了。眼见人走了,林澜想起之前陈清陈汉兄弟看着陈衍的羡慕表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随即才去了水镜厅。
才刚刚坐下处理了几桩事情,外头就有人报说,宫中御用监夏公公派了一个小公公过来。
一听说是宫里来人,林澜固然有些吃惊,陈汐则更是着紧,忙吩咐了人带进来。不多时,那个身穿深青色葵花胸背圆领衫的小宦官就到了水镜厅。
打躬见过之后,他就双手呈上了一个匣子,因笑道:“元宵节传旨之后原本就该送来的,但因为灯节期间事情太多,所以夏爷爷一时也忘了去提醒,如今方才想起来。这是一千亩庄田的田契,都在通州潮白河,如今既然发还,原本看庄子的庄头就调去了他地,但佃户等等是一块赐下的,还请候府尽快派人接管。”
一听说是发还长房的庄田,陈汐自是没什么兴趣,斜睨了陈澜一眼,见一旁的管事媳妇送上了赏钱,那个小宦官得了赏钱眉开眼笑地又打了个躬,她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多谢公公特特意跑这么一趟。可要去见见老太太?”
“夏爷爷还在宫中等着,小的只是奉命送东西,这就不去见太夫人了。”
听那小宦官这么说,陈澜也不再坚持,任由他告辞之后跟着引路的婆子出去了。这时候,一旁侍立的一个管事媳妇笑着说道:“谁不知道在咱们直隶,通州附近的地是最难得的,如今天下太平,人多地少,那地少说也得十两银子一亩。”
另一个管事媳妇也凑趣地笑道:“十两银子一亩也没地方买去,如今地少人多,上回汝宁伯家里买了两百亩祭田,生生用去了四千两!早先各家都有被朝中收回庄田的,等发还的时候往往都是照着两三两银子的价钱发了银子,鲜少有把田庄整个发回来的。三小姐和四少爷这回可是得了一注大财,更是难得的体面!
陈澜随眼一瞟,见厅上的众人好些都露出了殷羡的表情,再想想元宵节宣旨之后,那些人全都去奉承了三房,自家要用人也找不见,就知道这两个管事媳妇说的都实话——那会儿他们恐怕只以为长房会得到几千两银子的补偿,未曾想真的得了千亩良田。于是,她便淡淡地说道:“什么大财小财的,咱们府里又不曾分家,说什么你的我的?”
一句话噎得刚刚那两个一唱一和的管事媳妇作声不得,陈汐则是看了陈澜一眼,仍是吃茶不语,心中却走暗自思量。自打陈澜那次伤愈之后,行事就比从前更仔细了,凡事都是绵里藏针,竟是难能抓到半点错处。她那天被朱训斥不懂事之后,回去就觉得满心不是滋味,这几天便一向沉默着,毕竟少说少错,凡事等父亲回来再说。
陈澜一句话堵住了那两个媳妇,便看也不看那匣子里的田契,仍是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接下来处置事情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陈汐的心不在焉,提醒了两次见人没多大反应,她也就懒得多费事了。她自然明白,陈汐从前冷淡从容,全是因为父亲和生母全都不在身边,在这府里还要照管两个兄弟,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如今罗姨娘一回来,威国公罗明远又回朝高升,就连父亲陈瑛也突然承袭了阳宁侯爵位,那陡然翻身的处境足以改变一个人。
这世上,有几个人乐意隐忍一辈子?
一上午的事情办完,就有丫头上来问说午饭摆在那儿,陈澜忖度回去之后也是无事,又瞥了一眼那个招引无数关注目光的匣子,就看了一眼陈汐说道:“五妹妹是回去用饭,还是就在这儿和我一起用?”
“事情都办完了,三姐不回锦绣阁?”
“这儿回锦绣阁太远,我打算用完饭之后,就带着这些田契去蓼香院见老太太。毕竟,这些农田事我也不懂,家下的庄田素来是老太太委人打理,自然还是老太太保管的好。”
此话一出,水镜厅里上上下下的人等都吃了一惊。陈汐讶异地看了陈澜一会,随即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忙遮掩地笑道:“还是三姐想得周到。不过,母亲这些天身体不好,我得回去看看,也好服侍了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