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重生手记-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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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都是先算败再算胜,皇上可以不愿去想,军队们可以只顾练兵,但这两个帝国的大管家,不能不为万一做准备,万一孙侯全军覆没没有回来,东南局势立刻糜烂不说,皇家私库血本无归,往后未必不会向朝廷开口。在这两件事上,内阁必须先拿出一个态度来,毕竟派系之争归派系之争,在此等国家大事上,阁老们如不能携手共进,则你进我退之间,不数年,皇上的权威越涨,臣子们的处境,也就越艰难了。
焦阁老喟然长叹,“三年多了,他这是走到哪里去了。昔日出海时,去处也说得不清不楚的。曾听说或者会往泰西之地走一遭去,又像是只准备在南洋一带打转——”
杨阁老瞅了焦阁老一眼,又瞟了瞟蕙娘,见焦阁老木无反应,并不遣出蕙娘,略略沉思了片刻,也就心事重重地微微一笑,略带诡秘地说。“您老人家明鉴,他去哪里,这不由得他做决定,甚至连皇上都不清楚。不过,从东南情况来看,他或者是发觉线索,一路往远处追去,才给那群红毛洋番机会,让他们纠结倭寇、安南水匪并琉球一带的流寇,妄想向我们水军施加压力,把澳门、台湾两地再吐出来。”
“按皇上的意思,休说回吐,只怕日后不把他们驱赶到千里之外,他是绝不肯干休的。”焦阁老蹙眉长叹,“心是好的,现在北戎分裂了,东北女真人早消停了,云南一带闹不起来的,再将东南一带边患平定,将来只要能从远洋带回一点商机,东南这一带就更加繁华了。可南富北穷,不是长久之计。昔年明亡就是因此。海东你听我一句话,地丁合一要搞不假,可商税却不能再这么轻了。藏富于民不是这么藏的,商人太富了,对国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太苦了。”杨阁老也是眉头大皱,做忧急状,“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东南形胜之地,也经不起几年的歉收,更别说西北西南,将近十年了,元气这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学生是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难受得很……”
要掌管一个国家,只会内斗不会办事,那是不成的。能把下头人管好,只是入门本事,一双眼要能看到这个国家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甚至是为百年后的将来作出部署,才是一个真正的首辅。焦阁老缓缓地道。“从祖龙以降,两三千年了,就是开国至今,也有一百多年,往往这立国一百多年时,都是要出中兴之主的,我们大秦也就出了皇上。似乎长天久日,有些事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可海东你别笑话我。这七八年来,我每常细思,总觉得有几分惧怕,开海不是头一回,可开海由皇家牵头做生意,确实从未听闻。听说东南百姓,十户里九户都在织场做活,产出来的丝绸,天下哪里消化得了?还不都是暗地里和洋人做了交易。这入贡互市从来都是教化妙招,我总觉得,也许就在这几十年内,宇内也许将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说不定的事……我也许是看不到,可你还能看到。”
他把手放到杨阁老手上,注视着他,沉重而肃穆地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可要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大秦天下万万千千的百姓。士农工商,工商业太繁荣,固然我们手里活钱多,可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万勿伤农扶商,那是饮鸩止渴——”
杨阁老神色再动,他也不是会错过机会的人,当下沉声道,“正是因此,学生才愿以一身之力,力推地丁合一。和您说声心里话,为了这事,即使是身败名裂我也在所不惜,老师您既做此想——”
蕙娘心底是门儿清:老太爷今日把他给带回来,一反常态地推心置腹,说了这许多话。其实是已经把一个预备下台的姿态给做出来了,恐怕这一次在宫中,杨阁老不知是又抛出了哪一招,竟又扭转了他的被动局面,令保守派重新处于劣势。老人家见时机已经成熟,是真的准备退下来了。
这一出戏,是假意里掺了真情。杨阁老或有自白明志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接住老太爷抛来的玉帛,也给老太爷一个化解恩怨的机会,毕竟是要下台的前任,不想闹得鱼死网破赶尽杀绝的话,双方总是要讲和的。
“这是我的想法。”焦阁老略带狡黠地笑了。“我们家没有地,甚至商号都不多。海东,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俗人,对俗人,你要求不能太高了。”
他一下又有点感伤,“大家心里有数,你我二人虽然看似八面威风一呼百应,其实也还是为身后这股力量簇拥着往前走。你还年轻,这股力气你还驾驭得住。我是老了,底下人,我压不住啦。可我一贯反对轻言地丁合一,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
见杨阁老似要解释,他抬起一手,“你先喝茶……佩兰,你和你杨世伯说道说道这里头的道道。”
“哎。”蕙娘给杨阁老斟了一杯茶,“地丁合一,其实就是为了给老百姓们喘喘气,从皇上到百官,其实心里都是明白的。现在的地主庄户们,凡是有个功名在身上的,几乎都不用纳税纳赋,这是二三成的人,占了七八成的地,却还缴着二三成的钱银。长此以往,穷的越发穷,富的越发富,肯定是要出事的。摊丁入亩,实为救国救民的良策,这话放在这里,谁能驳倒,可说谁就是居心不纯。”
她顿了顿,又道,“可地丁合一摊牌下去以后,丁银不用纳了,亩银相应增加,对于赤贫无地的那一成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对中小田户来说,倒可谓是雪上加霜了。我们大秦徭役不少,一般田户现下也都是折银,杨世伯不知算过没有,我昔年在城东郊外也是买过几亩田地的,当时屈指一算,与其自立门户,一年看天吃饭,还要付出这许多赋税,即使有佃户为我劳作,一年风调雨顺,我落到手里的银子却也还不多。倒不如使些银子,将田地靠在宅心仁厚的举人、进士老爷名下,一年我白给些银子呢,少纳这许多赋税不说,有个什么事,又抬出这名头来,岂非两便三赢?要摊丁入亩,就必须把这读书人免赋税的规矩给抹了,就不全抹,起码也得按着立国时的祖宗规矩来办,如今朝中惯例,一个进士能免十几顷良田的税负,稍微一有官职,那就更没数了。此等规矩不废,摊丁入亩固然可以让那等无地的人欢欣鼓舞,但到了末了,却终究只能令这些稍稍有些田地的小户,最终也失去自己的田土。”
她声音清冷淡雅,说起此事,可谓条理分明,杨阁老一时竟听得怔了,望着蕙娘好半晌没有说话:蕙娘是出嫁的闺女,自然不可能再日日侍奉在老太爷身边。对这个话题如此熟悉,可见老太爷很可能在几年前,就已经看破了摊丁入亩中可能存在的种种弊病。
“以伯父的大能,自然是衡量过其中得失。”蕙娘又徐徐道,见杨阁老默认,也实在毫不吃惊:这等计算能力要都没有,所谓的地丁合一,最终也只能和北宋熙宁变法一样,终究只是空折腾。“您怕觉得,这起人白身出去,也不会带来多少动乱。一则东南赋税最重,可织造业实在过分发达,没有地,可以谋生的手段还有很多。在西北,地广人稀,以游牧为主,丁亩的矛盾其实也并不太尖锐。可这就又回到了祖父最担心的问题,士农工商,这是把农户硬生生地往工户驱赶,长此以往,恐有动摇国本的嫌疑。就中委屈担忧,世伯稍微一想,也就能勾勒出来了。”
杨阁老面露沉吟之色,许久都没有开腔,这个儒雅而俊秀的中年男子,自然已经修炼出了绝佳的养气功夫。单从他的眉眼,是很难看出他现在的心境的——可不论如何,他的确受到震动,这两祖孙也都能看得出来。至于这震动,是意识到自己深信的救国之策还有纰漏,正苦思完善办法呢,还是想着将如何能说服老首辅,把焦家争取过来,则非外人所能蠡测了。
“地丁合一,迟早还是要往下推的。”焦阁老也休息够了,他用了一口茶,“今日让你过来,一个是商量船队的事,还有就是这句话,海东,我退下去以后,不过一年半载工夫,皇上肯定会把你跟前的石头搬开。位居首辅,和一般阁老不同,治大国若烹小鲜,步子该小时,千万谨慎,该大时,也不要害怕杀人。”
他似笑非笑,“你既然已经立定决心,不在乎是骂名还是美誉,这得罪人的事,想来也是不怕去做的。今日看你这一番表现,我才是真正地放下心来。”
反正都是要作对,得罪一部分读书人同得罪所有读书人,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不同。可杨阁老到底也是老狐狸了,他哪会被一两句话套住,微微一笑,便打起了太极拳。“您实在太看得起我了,这日后的事,还是日后再说吧。先把眼前的危难设法应付过去再说,依学生浅见,还和旧年一样,我们二人联手,请连太监出面同燕云卫打声招呼,派出一组人往南边走走,神不知鬼不觉,先瞒住皇上探清船队情况,不论是好是坏,也都算是有个先手,您看如何?”
“我看能成。”老太爷不动声色,“船队也未必就出了事,若是去找人的,三宝太监当年还找了十多年呢……可能是衔住老大的尾巴了,这才没能及时回来,也是有的事。”
昔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的位置,并不是稳若泰山。曾经鲁王一系,连着母妃达家都极为当红受宠,对东宫虎视眈眈,即使后来夺嫡失败以后纷纷沉寂,但鲁王却始终下落不明。对外说是谋反不成已经自尽,实际上这一支规模盛大的船队,找的究竟是谁,在场三人心中都是有数的,焦阁老刚才的话实际也说得很明白了。杨阁老摇了摇头,似乎要舒尽胸中的抑郁之气,哈哈一笑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橹。皇上就是皇上,喜怒哀乐,牵动的都是金山银海,我们还能多说什么呢?”
时涉昔年夺嫡旧事,焦阁老没有多加评论,他又和杨阁老商议了几句细节,杨阁老便也起身辞去。老太爷起身将他送到阶下,又命蕙娘代自己将他送到了轿子前。又是一番折腾,两祖孙这才回来屋内说话。
“王光进年后要进京了。”焦阁老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就扔下了这么一个重磅消息。“今日在宫里,皇上亲自拟定了旨意,待到元宵节后,恐怕调令也就要下来了。”
王光进是王辰的父亲,文娘的公公……他也算是大器晚成,比杨阁老小不了几岁,现在却还在奋起直追呢。杨阁老眼看都要往首辅狂奔而去了,他才刚刚回京——
布政使回京,肯定是要入部的。老太爷一路把杨阁老逼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也就是为了给后人铺铺路,不是入部,他哪肯提退休的事?蕙娘也没有废话,她直接问,“皇上意思,给他安排在哪一部呢?”
老太爷唇角逸出一丝笑意,他淡淡地道,“我走之后,吏部尚书秦氏估计要入阁,也是给杨海东添个助力。就看皇上心里,是想把王光进摆在吏部,还是礼部了。”
摆在吏部,那也就是简简单单的置换关系而已,若要把王光进挪到礼部去,礼部尚书就要动一动,很有可能,是动到吏部去。——吴兴嘉的父亲吴尚书,原来尚的那就是礼部……
蕙娘眉头微蹙,却没有多说什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