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演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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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爸把我叫了过去。
“叫李叔叔。”我爸说。
我叫了他一声。
李建立,这个我妈单位的经理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说话。
“他17了。”我爸说。
李建立好像听见了我爸的话,又好像没听见。
“你们单位总该有点表示吧?”我爸又说。
听起来,我爸像是在向他要抚恤金,那个人微微皱眉。
“好吧,我会考虑。”他道,“现在还是让我先去跟加英告下别吧。”
我爸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们两人一起走进了后堂。隔着那层厚厚的帘子,我听到他们两人在尸床边小声低语。偶尔,李建立的一句话钻进了我的耳朵。
“加英的确给我打过电话,但我跟她说过,这种事我帮不了她。再说,当时我很忙。”
追悼会后的第二天,老爸便替我收拾好行装,将我送到了火车站。我们在候车室挥手告别,随后,我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虽然,我很高兴能离开这块伤心地,我也很想重新开始,但坐上火车后,我仍然感觉忐忑不安。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没有完成。我知道那是什么事,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郦雯。我总觉得她欠我一个答案。
我爸告诉我,来火车站接我的人姓刘,在广州做食品贸易,是他的朋友。
可有意思的是,这位刘叔在把我带回租住地的路上却告诉我,他其实是我表叔的同班同学,但他跟我爸更熟。原来他跟我表叔过去在广州的一所中学念书,而那时,我爸也曾在那所中学借读,所以彼此都认识。
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我爸还曾经在广州念过书。
“他只在我们学校待了一年。那时,他家里坚持让他回S 市,他挡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他妈特意来广州把他接走的。他走的时候,大家都很伤感。”刘叔烟瘾很大,说话时不停地吞云吐雾。
经过四十多分钟的颠簸,他将他的日产汽车开进一个依山傍水的住宅小区。他替我准备的公寓就在这里。那是一套布置得很整洁的小公寓。
“你就暂时住在这里,我这几天在给你联系学校,马上就会有结果的。你先住几天,熟悉一下环境再说。”刘叔打开门后,一边说话,一边拉开了窗帘,我看见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你爸希望我在郊区替他找间出租屋,我看这里不错,设施齐全,该有的都有,虽然离市区是有点远,但很安静,离你表叔家也挺近。”他解释道。
“我表叔家离这里很近吗?”我问道。
“是啊。”刘叔指指窗外,“那时他家就在这附近,现在就不知道了,但既然这是你爸指定的租房区域,我想多半也有这因素在里面。”
“这是我爸指定的租房区域吗?”
“没错。你爸是个怀旧的人,我们过去念过的中学也在附近,可惜现在已经拆了——嚯,你行李可真不少。”他将我的行李一一搬进了屋,“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跟你爸是哪门子的亲戚,听是听说过,但绕来绕去很复杂,我从来没搞清过。我就知道,你爸当年就住在他家里。”
“刘叔,你既然是我表叔的同学,怎么会反而跟我爸更熟?”
我问道,我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他表叔的死讯,看起来,他好像对此还一无所知。
“因为我跟你爸更谈得来。至于你表叔么,”刘叔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说道,“老实说,我不太喜欢他这个人。”
“为什么?”
“怎么说呢?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太安分,很会装蒜,有时候看上去还疯疯癫癫的,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
“那我爸跟他关系怎么样?”
“你爸总跟他在一起,他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哦,是吗?” 我随口道。其实,我对这个表叔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如果不聊他,我跟刘叔又能聊什么呢?
刘叔把烟头在烟缸里掐灭后,又马上点起了另一支。
“其实你爸跟他好也是有原因的,他救过你爸的命。”他道。
这话倒让我吃了一惊。
“他救过我爸?”
刘叔吸了口烟,眯着眼睛望向别处,隔了会儿才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你爸说是我说的。”
“当然,我绝对不会说。”我连忙保证。
刘叔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爸当年自杀过,是你表叔把他救回来的。”
“我爸为什么……”
刘叔耸耸肩,笑道:“谁都有青春期嘛。年轻的时候,常常会为些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小事想不开,你爸就是这样。他告诉我,当年他之所以会来广州,是因为他在马路上用刀扎了他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你爷爷。据说你爷爷那时刚刚娶了个新的老婆,他跟新夫人两人手拉手在街上走,看上去别提有多亲热了,你爸说他当时看了实在气不过,就去买了把水果刀,跟在他后面,等到了小路上,他就捅了你爷爷。当然,人是没死,老头子只受了点轻伤,可他不知道,还以为那老头被他捅死了,所以扎完这刀,连家都不敢回,直接就跳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你表叔家就在广州。听说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去了S市串过门,还曾经在你爸家里住过两个星期。既然有这层关系,你爸觉得他们应该会收留他。再说,他也没得选择,他那是逃命,他只能去广州。”
没想到老爸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是以为自己杀了人才想要自杀吗?”我问道。我想这种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问我爸,即使问,以他的脾气也一定不肯说。我怀疑他鼻梁上的伤疤也是那时留下的。
“就是因为这个。”刘叔道,“其实你爷爷根本没追究这件事。可你爸不知道。他没敢跟你奶奶联系,还骗你表叔的妈,说你奶奶去外地出差,让他自己来广州玩。那时正好是暑假,所以人家也没起疑心。总之,那时没人知道他在广州。可你爸还是觉得自己像只丧家犬,他说他走到哪里都觉得人家在用奇怪的眼光看他。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决定去跳崖。他不知道,你那个表叔一直在背地里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天晚上,他前脚刚出门,你表叔就跟了出去。你爸回来跟我说,那天在山里,你表叔折断一根树枝模拟他那根水果刀,借着月光,让你爸逐一回忆当日他的所作所为,他们分析来分析去,各种角度都试过了,最后认定你爸那一刀不可能要了你爷爷的命。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从山里回来之后,你表叔就偷了家里的钱跑到市区去打了个长途回S市,你爸这才知道,老头子根本没事……呵呵,老实说,当时我听了这个故事还挺佩服你那表叔的,那时他不过16岁。16岁有那么冷静的头脑可不容易。”刘叔笑道。
“可是你并不喜欢他。”我道。
“没错。他是很聪明,但肯定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刘叔又深吸了口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太真诚。他不像你爸,你爸是个讲义气的人,可是他呢?我总觉得他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总而言之,跟这种人是交不上朋友的。”
我想到我爸谈起表叔时脸上的神情。
“可是我爸跟他好像是很好的朋友。”我说。
“呵呵,你爸就像他的保护人,但你爸也未必管得住他。这些年,我也听说了他的一些事,都不是什么好事——好了,不说了,我还有约,马上就要走。”刘叔突兀地结束了关于表叔的话题,他把香烟咬在嘴里,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元给我,“来,这些钱,你先留着,可能用得着。厨房里有方便面,冰箱里有烤鸡和两盘素菜,你如果饿了,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我再给你个电话号码,万一有什么事,就直接打给我。”
我记下了刘叔的电话号码。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我问他:“刘叔。你知不知道我表叔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
“他死了。”我说。
刘叔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我。
“死了?”他仿佛没听明白。
“我爸说,他是病死的,好像得的还是传染病……”我含糊地回答,又问道,“你没听说吗?”
刘叔摇头,随即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不可能吧,我前些天还看见他。你确定死的那个是你表叔吗?”他道。
我还真的不太能确定。
“那是我爸说的。”我只能这么说,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别的表叔。
“这不可能。”刘叔很肯定地摇头,“一个多星期前,我还看见他好好的。那天我去S市出差,他就在我面前,当然我没跟他打招呼,我跟他关系一般,也想省了这些麻烦,但我肯定是他。他就跟过去一样,把头发染得蜡黄,穿着邋里邋遢的西装,蓄着小胡子,自以为像个男模,还在车站上一边听随身听,一边扭屁股,他就是这样子。我倒想知道,谁会雇他这样的人当律师。”刘叔的口气里充满了不齿。
“他是个律师?”我很吃惊。
“对。我说过,他很聪明。据说,在专业方面他很有一套。”刘叔再度摇头,“不,不可能!他看上去好得很,一点也不像是个有病的人。你爸说的一定是别人。”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爸妈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
“刘叔,你说一个多星期前还在S市看见他,那是几号?”我追问道。
“大概13、14号吧。”
那好像正是我父母突然接到噩耗离家的日子。如果那时我表叔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我爸妈要骗我说表叔得了重病?而且,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还是办完表叔的后事才回来的。如此看来,他们是说谎了。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两天,他们去了哪里?到底有没有人死?如果有的话,那人又是谁?
“致远。”我听到刘叔叫我,连忙回过神来。
“别多想了,”他对我说,“等碰到你爸,你再问他。因为各种不得以的原因,父母常会对孩子说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叔语调轻松地安慰我。
表叔的事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实在是想不通,我爸妈为什么要为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的死活对我说谎。如果表叔没死,他们连提都没有必要跟我提。
可是,我又觉得他们当时的焦虑、伤心和失落都不像是假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我爸提议以后带我去表叔的园子看看时我妈的表现。她气急败坏地从厨房冲出来,要我爸打消这个念头,还恶声恶气地要求我爸从此再也别去那个园子了,而我爸却好声好气地安慰她,说她不会被传染……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在演戏。所以我想,唯一的答案是,的确是有人死了。这个人是我爸的朋友,他去过英国,给我爸留下一个园子。他真的得了传染病,并且死了,只不过,他不是我的表叔,是另一个人。
他是谁?
这事也只能问我爸了。
我忽然想起我到了之后还没给我爸报平安,于是,拿起了电话。
可是,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半小时后,我又打了过去,仍没人接。
他上哪儿去了?又去调查我妈的死因了吗?
可是,我记得在送我到火车站的路上,他跟我说过,他已经放弃了。
“有些事,只能接受现实。”他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若有所思。我当时很想问他,会不会再去找郦雯,但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决定给郦雯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下,她才过来接。
当她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的时候,因为紧张,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地出汗了。
“喂。”她说。
我愣了半天才开口。
“是我。”
这下换做她沉默了。
“我……我以为……”她有些慌乱,这是她把我毁